“大人！”我还未来得及问，只听一声叫我。
回头。
云黎笑容灿烂。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从院子里的梨花中婷婷玉立显得鲜艳喜庆，复杂地梳着髻头饰金光闪闪，面色红润，我何曾见过这么美的云黎？
“云黎！你怎么来啦？”我牵起她往书房走。
“容大人安好？”刚进书房门，宋远铮坐在我的椅子上，歪着头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有两个月余没见，他好像稍微憔悴了些。
我笑着同他寒暄：“宋先生，你回来了。”
“再不回来只怕要出事。”他站起来，盯着我，他高我许多，这样的目光让我觉得压迫。
我故意不去看他，转开话题：“云黎，你怎么来啦？”
云黎侧头一笑：“一一，是我跟睿亲王说要来的。”
我走过去拉住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尴尬一笑：“我是担心你，其实说的是回来住一阵子，可是没想到王爷他竟然…”把人整个送了，回不去了。
我心里默默地把她言外之意念出来，那睿亲王这么大张旗鼓地送夫人给我是什么意思？
宋远铮一针见血道：“看来与世无争的睿亲王是要拉拢你这个容司礼了。”
我愣了一下，宋远铮他话里有话。
我对云黎道：“云黎，我先带你去看看屋子喜不喜欢，休息一下。”
安顿好云黎，我回到了书房，宋远铮果然还在这等我。见我来，他没有理我，我想他那话中话迟早会说的，遂将门关好，找了椅子坐下开始寒暄：“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远铮抬眼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他这无缘无故怎么好像在恼我？
“宋先生心情似乎不佳？”我想了很久也没发现到底哪里不对。
他沉默许久，最终开口：“容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君澈？”
他这突然一句话把我问懵了。就像被人看穿最深处的秘密，我心跳得扑通扑通：“宋先生何出此言？”
宋远铮盯着我道：“你不用猜了，西郊族山，我也在那里。”
他去西郊做什么？他不是找他父亲去了吗？看来是哄我的。
但喜欢睿亲王又不是什么丢人的傻事，既然他知道了我也坦荡承认了：“是，我心仪王爷。”
只听得喀的一声，宋远铮手里的笔管硬生生被捏破了。
之前他猜我喜欢裴战都没这么大反应，我着实意外：“宋先生您这是？”
他这反应我着实看不懂，要说他吃醋是不可能的，我心里清楚宋远铮并不喜欢我，因为以他的才貌他身边并不缺优秀的女孩子，而我与他并未有过什么交集，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宋远铮回过神，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容安，怎么能是他？”
“为什么不能？”我对他的反应很费解，“是睿亲王已经有了心上人？”
“那倒不是。”宋远铮摇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有心上人呢？”
“为什么？”
宋远铮强撤出一丝微笑：“没，既然是君澈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宋先生，你说的话有些费解。”
“就当我没说过。”
我看着他的反应，笑了笑：“宋先生不太厚道。故意将话说了一半，偏又让我听懂了。”
“你听懂什么？”
“宋先生是在提醒我睿亲王寡情薄义。”我继续道，“宋先生，你是王爷的幕僚，背后说他坏话不太合适。”
大约是被我看出意图，宋远铮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似乎在纠结什么。
许久，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容安，我后悔把你引上这条路，我觉得你可惜了。”
“这倒不必，路是我自己走的，多谢宋先生抬爱。”从他一开始说睿亲王不好，我便不希望这场对话持续下去。我起身，准备走。
“容安。”他喊住我，似乎有些着急，“你不问为何我在西郊吗？你不问问为什么君澈会突然大张旗鼓送你夫人吗？你也不问问如果你真的重要他会允许你卷进危险里来吗？”
我顿住，许久。我摇头：“我不问，我都知道。”
西郊山上的军队操着青州口音，能将青州精锐带到京城附近的，又深得睿亲王信任的人只有宋远铮，这就是为什么他消失了两个月，为什么他会在西郊。
至于睿亲王为何要大张旗鼓送我夫人，只是为了让众人知道他拉拢皇上身边的人，已经决定卷入争夺太子这场纷争。
宋远铮这句话还想提醒我，睿亲王只是利用我。
“宋先生，我竟看不懂你了。”我回头，“当初鼓励我进来的是你，如今叫我回头的也是你，宋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我既然选择睿亲王，我便认定我自己的眼光，对他不再怀疑，不论他做什么？不论别人如何说他，我只在乎我眼里看到的他。
大致是我决绝的态度让宋远铮看不到回转的余地。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你我算是朋友吧？”
我丝毫不用想：“是。”
宋远铮有些凄凉地笑了笑，然后很郑重地给我说：“容安，对不起。”
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肯定是有地方亏欠我，能让宋远铮给我道歉，我觉得事情不会太小。
“为什么？”我问。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环绕着我。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户纸印进来，反射在桌面上，最后收入宋远铮的眼底。
他好看的眸子在发光，就像宝石一样明澈，我寻着他眼里的光记忆被拉回那个盛夏的下午。
“那日，皇长孙说要出宫体察民情，是我谏言去杏花酒肆看看。我说，那周围都是朝都平民最爱去的地方，酒肆里有两位卖酒少女模样娇俏远近闻名。”
“你可想过，为什么你逃命的路上会遇到的是君澈？也是我让轿夫绕了路子。”
“刚上榜那会，你的同科同学徐进，四处打听哪里有缺，是我叫人放风给他，说翰林院有，我知道他会同你讲，而你一定也会因为翰林院在京城里而去补这个缺。”
“乌坠国的贡册本轮不到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抄写。你知道为什么裴战会讹我一颗乾坤星吗？因为裴战表面上还有个身份在礼部，是我叫他务必将乌坠贡册拿与你抄写。”
“我知道单凭贡品之事朝廷绝不可能发难乌坠，所以，必定会有去乌坠的使节。话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吧。”
我听着他每一句话，回想之前的每一件事，我眼前的每一个机会都在推着我走向皇上。
兜兜转转控制大局的竟然是宋远铮。我算什么呢？算是角斗场里的野兽？自以为横行霸道没想到还是在圈子里。
震惊之余，我回过身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是洛公之女，因为不看其他，就单凭你这几分相似的外貌和文采都可以让你平步青云，成为皇上最贴身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你早就知道我了？”
“你一定很好奇过为什么我的弟弟是飞鱼卫总司，而我却是个庶人？因为在他之前飞鱼卫总司是我。洛公满门抄斩之后我去确认死者，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女儿左额胎记对不上，所以，你一直都在我的视线里。”
“可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恨透了这所有的一切，大昭国需要一位明君。我选择了君澈，所以，我隐退成了他的幕僚。”
能从飞鱼卫全身而退，宋远铮本事了得。
我盯着他，想了很久，眼前一幕幕都觉得讽刺。
他看着我，一副任人宰杀的鱼肉一般，仿佛我现在走过去拿刀插在他胸口他也不会反抗。
“宋远铮，我也认为大昭国需要一位明君。”
宋远铮瞳孔一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我们一起推睿亲王一把吧。”我向他发出邀约。
“你……”宋远铮表情十分复杂，“你不恨我？”
“你没有栽赃陷害过我父亲，也没有杀柏叔，更没有伤害过我我恨你什么呢？”
“可是我……”
“
我提心吊胆地在宫里行走几天，期间也见过皇帝一两次，皇帝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倒是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是为什么？
云黎回来了，省了去朝都绕向睿亲王府上，我在家中的时间也变多了。正这教她下棋，宋云戈在一旁看她落子急的捶胸顿足：“姑奶奶你这一步下去，容安全给你吃了，要不得要不得！”他依旧叫我容安。
“我也才学，一一，一点不让我。”云黎委屈。
“好好好，我让我让。”我妥协，“我走这。”
“诶，下棋哪能让呢？你这没意思了都。”宋云戈不肯，坚持给我挪回来，云黎不让，俩人争起来。
“老爷！”轻弦这时走了进来，脸上些许委屈，“徐大人自称是老爷兄长，不让奴家通报就跟着奴家进来了。老爷恕罪。”
“容弟不会怪罪吧？”话音刚落，徐进爽朗地笑着走过来。
我只能笑着回他：“徐兄莅临我哪能介意，来请上坐。”
“容弟，你便别与我讲这俗气话了。”他笑着过来，“兄长我今日寻得一幅好画，便等不及通报与你容弟送来，来容弟看看。上次在你前厅看到一副清风点荷，妙是妙，就是实则气度小了些，这幅山岳图挂上去倒正合适。”
我微笑，这会子他倒来了，不禁起身问起：“前阵子小弟被罢官时听闻徐兄染了重疾，如今看果然消瘦了些。”
“是啊，还好容弟知晓没以为为兄是个趋炎赴势之人，前一阵一直想来看容弟，奈何身子走不动还好容弟没误会。”他很诚恳。
我笑笑，心知肚明：“嗯。”
“来，容弟看画看画！”他说着就要过来展开画卷。
“咦？”他还未打开画，便盯着云黎惊异起来，“这位夫人好生面善，我…”
“哦，这是小弟…侍妾云氏。”我自然而然地介绍。
“不对，容弟，这分明是睿亲王殿下府上的云夫人啊，何时变成你的侍妾了？”他蓦地想起来。
徐进去过睿亲王府？还见过云黎？
我不禁与云黎对视，她尴尬一笑：“承蒙大人记得。”
徐进却一下子站起来：“容弟，这是怎么回事？你与睿亲王有什么？”
“徐兄，你误会了，我…”“容弟，睿亲王并非善类，你可勿要糊涂啊，如今这是非之秋怎么能这般乱来。”他见我想狡辩，抢先道：“容弟，你得听愚兄一句劝，储君这潭水你搅合不得。睿亲王诚然英才，但心机城府极深，你我若是为他办事，事成之后也怕只能落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这样的人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