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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澜

第一集

芳澜 不停飞的知更 5537 2018-04-19 10:53:14

  是的,每一个上过大学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天,一个每当看到电视里上演校园青春剧的时候都会想起来的日子,那一天是橘子还是橘子的最后一天,过了那个时候,这只橘子就被一把叫做毕业的刀子剖开了皮,我们每一个人都像橘子瓣一样,被前途之手剥离得四分五裂,又送往天南海北,供一个叫做职场的Boss品尝,有的瓣子尝起来香甜,就被留下了;有的瓣子吃起来有点苦,就会被Boss退货。临别之际,橘子瓣们在一个顶晴朗顶晴朗的傍晚掀开了饭馆的门帘子,一窝蜂地涌进去,又七手八脚地围坐在五张桌子边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嚼着舌根子,等女主角主持大局。

  “这第一杯酒,我感谢这四年来,大家对我的支持。谢谢各位对小女子的照顾和宠爱。”班长顾延双端起酒杯举至半空,向全班同学致以感谢。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概率使然,顾延双是班里唯一一个女同学,其他几个班多多少都有五六个甚至十几个女同学。这件事成为他们这一届全学院乃至全校的趣闻,恐怕连校长都想不到,在信息与电气工程学院有一个班是一女四十九男的配置。选举班长那天,在同学们的起哄中她“被当选”成了学院里唯一的一个女班长,而且还是连任四年的女班长。四年间,她如独苗般,受到了全班同学,甚至代课老师、教授的特殊照顾。不过,这独有的宠溺并没有让她变成一个嚣张拨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反而保持着一贯的谦逊、有礼。

  顾延双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青岛二中的教导主任,母亲也是这所高中的班主任。在父母的影响下,每回考试她都是年级第一,直到高中都是如此。按说,一个家庭背景良好,成绩优秀的孩子,会自然而然地养成颇具优越感的性格和做派。但顾延双就是那么一个个例,不仅不眼高于顶,反而处处谦逊有礼,为人热心,这跟父亲顾长卿的教育是分不开的,相比成绩,顾长卿更在意的是女儿的人品,所以从顾延双懂事起,他就开始教她礼义廉耻、为人处世的道德准则。

  标准瓜子脸,眼睛大大的,笑起来一对深深的酒窝恰到好处的点缀在双腮上,就如天公的杰作般没有丝毫瑕疵——论起顾延双的相貌,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让人感觉眼前亮堂堂的,仿佛自带闪光灯。她是除浦漓外全班四十八名男生的梦中情人,他们会忍不住地偷瞄她一眼,有时候那些谈着恋爱的男同学会在偷瞄的时候被现任女友抓个现行,于是一笔闹一顿脾气、赔礼又又赔钱的买卖是在所难免的,尽管如此,男生们仍旧乐此不疲地偷瞄,甚至私下里以获得顾延双微笑以及看一眼的次数为彩头进行攀比。

  今天,大概是大家和顾延双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吧。明天大家就各自离开,从这个转折点,去往新的起点。

  “我先干为敬!”顾延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嘶~~好辣~~咳咳~~”在酒下肚的那一瞬间,第一次喝酒的她被酒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吸了几口凉气,舌头在嘴里拨楞了几下,让舌头尽快从酒的辣味中解脱出来。

  “干!”餐厅里,四十九名同学亦都端起酒杯,喝尽了手里的酒,这其中,也包含着同样是第一次喝酒的浦漓。

  转眼,十一年了,当真是时光荏苒啊!自那场灾难后,浦漓便开始一边照顾瘫痪的姐姐,一边没日没夜的学习,最终以县状元的成绩考到了首都的这所国家重点大学。大学四年,浦漓一如既往地刻苦学习着,很少说话,很少娱乐,更没有谈过恋爱。他的课余时光,用同学们的话来说,就是“浦漓不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就是在考证书的路上”。这四年,除了本专业,他还学了金融学、工商管理两个专业的学科,拿到特许金融分析师CFA证书、助理工商管理师证书。

  “黄金剩斗士”,这是同学们送给浦漓的外号,叫他“剩斗士”,是因为他是全班唯一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男生,他们甚至都私下里怀疑过他的性取向,或者认为浦漓以前一定是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之后便得了恋爱恐惧症,所以才不谈女朋友,转而疯狂地用学习来填补内心的恐惧。至于“黄金”,则是因为他不但在一家小投行做了四年的实习生,而且还拿到了全球最难考的CFA证书。有了这个证书,毕业后,就是名企的一个敲门砖。就冲这个证书,所有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第二杯酒,就祝我们的同学情谊永世长存。”顾延双复又添满了酒,举着杯子说道:“大学,是最纯真的我们,有缘相聚的地方,在这里遇到你们,是我顾延双一辈子的幸运,我珍惜和你们的感情,将来无论身处何处,你们永远都在我心里。”

  “这最后一杯酒,我祝大家都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都能拥有一个辉煌的未来。”顾延双站到了身后的椅子上,高举着酒杯,望望屋顶,仿佛要看穿它,看到外面的星空,她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许是酒精开始发挥了作用,一抹红色不知何时爬上了顾延双的脸颊,说这话的时候,她哭了。可到底是酒精催发的,还是心底那莫名不舍的情愫的作用,就没人去在意了。在这一刻,大家跟她是一样的,流着泪,喝着酒。

  顾延双作为这场宴席的开场者,完美地调动起了四十九口人的情绪。三杯酒下肚,一个个竟都是眼眶红润,咽喉哽咽。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在饭馆里抻酒劲,同学间时而说说笑笑,前仰后合;时而团团拥抱,眼泪横流——大家无一不是回忆着四年来一起走过的光景。

  悲欢离合,人生情愫,莫过于此了。

  我看到我们中间,唯有浦漓,从头到尾都是干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这四十九个人,有说有笑,又哭又嚎。也许是看得厌烦了,感觉气氛压抑,空气浑浊,也许是触景生情,他一个人从旁门悄悄出去躲清静了,我想跟上去看一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转念一想,他向来都是那么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清静人,我贸然插上一脚,说不定会扰了他的清静,于是便作了罢。后来听顾延双说起过他出去是向满天繁星寄托思念去了,思的是他远在青岛老家的姐姐。

  我是从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环节得知顾延双和浦漓是老乡的,只不过一个来自城市,一个来自农村,我依稀记得那天顾延双向他投了一道“嗨,老乡你好”的目光,可是那道目光扑了个空,摔到了地上,摔出一脸的尴尬。当时我还想,这个小伙子好大的作派,忍心对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毫不搭理,竟低头拨弄桌子上一个不知哪个往届学生淘气留下的乌龟画像,画像是用蓝色圆珠笔刻画上去的,我暗自忖度,画完这只乌龟至少得需要画掉三只圆珠笔的珠芯吧。

  后来我去青岛出差,碰到了浦漓,我问他那时候为何要拨弄桌子上的那个画像,他告诉我乌龟画得好难看,桌子会疼,但画像已经在上面了,弄也弄不掉,干脆就把它完善一下,给它画上花纹,改成常熟绿毛龟。

  我们回过头来接着说,只是一个姐姐,又不是什么初恋情人,为何浦漓会单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思念她呢?

  那天顾延双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从厕所的窗子里看到了坐在饭馆门外的石阶上发愣的浦漓,她走了过去吹了吹台阶上的灰尘,在他的旁边坐下,问他“干嘛呢”?自打我们认识他的那天起,他还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如此近距离清静地呆过,也许因为她是班上一枝独秀的鲜花的身份,才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坐在他身边的机会,若是换做他人,他可能早就站起身来离开了。

  浦漓好似并不打算回答她,自顾自地仍在发愣,就在顾延双觉得是自己自讨没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了:“想我姐姐了。”

  哦,是想姐姐了,原来并不是不想搭理自己,顾延双暗自庆幸着,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尴尬。可是为什么是想姐姐,而不是想爸爸,想妈妈,或者是想家里的其他人呢?他的一句想姐姐了,给她的眼睛里打上了两个大大的问号,但是这两个充斥了整个瞳孔、亮的金灿灿的问号并没有换来浦漓的一句解释,他很成功地把天儿憋死了,问号变成了省略号。

  这场独处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浦漓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内心的斑驳,我们从他的脸上看到的只是光滑却从来没出过油的冷淡,就像谈恋爱的小伙子在礼品店精心挑选的那个被当作生日礼物的水晶球,晃一晃,里面的雪花就会满天飞,可你永远都摸不到,你摸到的只是冰冷玻璃罩子,只不过浦漓的这只罩子是毛玻璃,还是贴了黑色膜的毛玻璃,无论你怎么看都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浦漓的姐姐浦梅馨在十一年前的一场房屋坍塌事件中不幸受了很严重的伤,成了一个介于残疾和植物人之间残疾人,手脚肌肉受损,不能动,但是神智清晰,与正常人一般无二。这些年都是爷爷照顾着,他一人负责起了她的吃喝拉撒,而奶奶则顶多是给她做点饭而已。浦漓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爷爷每天都能给姐姐读一个小时的书,那些书,是自己上学留下来的课本,还有自己省下伙食费买来的课外书。

  去年的某一天,她的手臂突然有了动作反应,这要感谢爷爷坚持给她做的康复运动,她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吃饭、洗漱,甚至能握笔杆了。当爷爷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高兴的连蹦带跳,笑容在脸上足足挂了三天,见谁都笑,就连做梦都能笑得把大家吵醒。同学们都以为这小子一定是谈恋爱了,可侦察后发现,所谓的女朋友压根不存在,大家只当是他脑袋里哪根弦搭错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换做谁谁都会高兴。这给了他信心,让他相信姐姐的病将来一定可以治好,而他能做的就是为这个伟大的梦想储存足够的钱,刚才他就是出来干这个的,干这笔只有天知、地知的许愿勾当的。

  从内心里,浦漓是感激爷爷的,而对于奶奶,则是恨,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她,何来现在的自己?

  他回到饭馆里的时候,正好到了散伙饭的最后一个环节:讲规划,送祝福。剖开了讲,就是说说自己毕业后的打算,想找份什么样的工作,讲完之后还要给同学们送上美好的祝福。

  轮到他的时候,大家伙儿只听见几个字不清不淡地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没想好,祝大家心想事成,发财致富。”这引起了大家的唏嘘,在我们看来,这简直是对大家的赤裸裸的挑衅,一个手持CFA证书的人就是闭着眼也能撞进金融贵圈的,现在这样一个人跟你说没想好,你说气人不气人。也罢,也罢,反正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年轻人,十足的怪胎,一天到晚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若不是谈吐跟正常人并无两样,你一定会认为这是个学愚了的书呆子,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我们曾私下里猜测,既然他性取向没有问题,也不赶潮流谈恋爱,就一定有一段什么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关于这个我们还曾拜托过顾延双偷偷调查,但被她以一个嫌弃的眼神挡了回来,所以这件事也就那么放下了,无从考证。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芬芳了大家四年青春的班花顾延双,她的话再次让我们锤实了她乖乖女的形象认证:“我爸爸妈妈让我回青岛去发展,他们给我找好了工作。”

  散伙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方才结束,全班四十八个男生执意要集体送顾延双回寝室,至于这第四十九个男生——浦漓,则是无奈地跟着一块去了,于是乎,校园里便上演了一场四十九个男生送一个女生回寝室的浩大运动。末了,男生们齐呼:“别了,我的女神!别了,我的大学!”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们几个还沉浸在酒精的深度麻醉中,浦漓便悄悄地收拾好行李离开了,打那开始的三年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我去青岛出差的时候,偶然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身影像极了他,我追上去拽了身影一把,发现果然是他,只不过他的下巴上、嘴唇周围都横七竖八插满了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又沧桑又落魄,那天我们攀谈至深夜,我才了解到他三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第二天我们各自分离,失去联系,之后再有他的消息,是在一份科技杂志的专访中,标题里用三号字体赫然书写着他的名字,起初我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的一个人,翻开里面的照片才得到证实。照片里的他梳着干净利落的背头,穿着西装,跟青岛偶遇的那次完全判若两人。我没有去怀疑照片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换了职业做起模特,给别人拍广告,因为标题已经告诉我了,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关于他的专访,我不禁感叹,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当我们带着疼痛的榆木脑瓜子醒来的时候,平时我们七个打够级的桌子上的钢铁侠玩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在微风的吹拂下它正飘飘洒洒地向我们炫耀它那曼妙如细柳的身材:“走了,亲爱的室友们,祝你们一路平安,前程似锦,十年后我们再聚。我先走了,再见!”呵呵,这个冰疙瘩什么时候也学会煽情了?我们打趣道。不过我们每个人还是在心里给他回敬了一个祝福:“这个'黄金剩斗士'啊,永远都走在我们前面。也祝你一切顺利啊!”

  我们从浦漓四年的勤俭节约和校外兼职生活中判断出,他的家境并不富裕,恐怕也就是个饿不着的程度,连温饱都算不上。我们只见过他买过两次衣服,开学的时候一次,大三的时候一次,每次都是四件,春秋两件、冬天两件,夏天的衣服要么是超市里买一箱子方便面送的,要么就是假期打零工送的工作服,这些衣服的共同特点就是胸前背后都有或蓝色、或绿色、或红色的LOGO,我们戏称他为移动广告牌。

  他有一份固定的兼职,是一家主营小型投资、基金理财、跨境贸易等业务的小投行,投行在HD区的一处两层楼的商业网点房里,名字叫做“BJ英晖投资贸易行”,他在那里做了四年的临时工,每周三、周六都会去报道做一些助理工作,周日他就会去商业街发发传单,扮扮吉祥物赚点钱,补贴生活费。

  投行的老板叫郑凯桐,是一个八三年生的创业成功的八零后代表,这样的人是众多像我们这样的学生的偶像,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有朝一日我们也会踏上创业致富的道路,我们把它当作毕业后第一个十年的终极目标。可是我们从来都只是说说,谁都没有真的为这个终极目标下过功夫,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比我们谁都穷的人会出乎意料地成为我们当中第一个完成这个终极目标的人。郑凯桐把浦漓当作弟弟一般对待,他欣赏他的独立、勤劳、吃苦的品性,四年来每个月给他开一千五百块的固定工资,这让浦漓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还攒下了一点积蓄。

  然而浦漓并不是一个事无巨细的人,比如这次他就犯了一个我们都不会犯的错——他没有找好房子就搬出了宿舍。当他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踏进投行门口的时候,郑凯桐给他提供了一个临时的避风港,短时间内他就不必再担心露宿街头了。那是郑凯桐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仓库,里面有一张床,睡个人足矣。晚上等大家都下了班,他花了半个小时把自己的临时避风港收拾了一下,褥子铺好,被子像豆腐块一样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不了解的人见了会以为他是退伍军人,豆腐块是他高中军训的时候学会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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