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怀我时总爱闹病，常常吃不下饭，所以，我在娘胎里就吃不饱，更吃不到好东西。我出生后，母亲又不生奶。这样，先天和后天加起来，母亲便把我造化成了一个饥饿型的孩子。开始是喝米汤，后来是小米稀粥，包米面糊糊，再后来是大人吃啥我吃啥。什么小米饭、大饼子、窝窝头，由母亲嚼烂，用指头往我嘴里抹。抹一口，吃一口。只要抹我就吃，添鸭似的。母亲似乎掌握不好我的食量。只觉得我吃得多，但又怕我饿着，母亲失控，我更失控。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我的肚子长了，大了，肚皮发亮了。肚皮下的血管如蚯蚓般的凸现出来了。可是，我每天还是感觉饥饿。不管谁吃啥我都馋。甚至看不得别人嘴里有东西。我入三岁不久，父亲回家来了。晚上，我躺在炕上，父亲坐在我的身边，嘴里叼着根卷烟抽着。抽一口，吸一口，很香的样子。这时，我的嘴不由动起来。不断吐舌头，嚥口水。“看你抽烟，八成馋了。”母亲说。父亲没有作声，随手拿起烟纸，卷了一支很细很细的烟，点着送到我嘴里，我叭哒嘴裹了一口，夺怪的是我并没有被烟呛着。这是我第一次尝到父亲的味道和父亲给我的爱。以后，又向父亲要了一回烟。虽然我已经会说话了，但还是不好意思张嘴。当父亲在我面前抽烟时，我乘机叭叽着小嘴儿。父亲又给卷了一支。这一次，我多裹了两口，抽醉了。吐了一地。醉烟的人除我之外，绝无仅有吧？有谁想知道醉烟和醉酒有什不同吗？它们之间的嗞味儿大体差不多。只是醉烟要比醉酒难受得多。我这么贪吃的孩子，两天没吃东西。这是我自已讨的，也是父亲赏给我的。对于我的父亲，我说不出来好与坏，从我认识谁是父亲的时候，我只知道他是个病人。常常看见他仰在炕上，由一个我叫二大爷的老头儿给他治病。二大爷并不是大夫，只是会灸艾子。父亲大约哪都不舒服。二大爷把燃烧的艾绒团摆满了父亲的前胸和肚子；过一定时间，又让父亲翻过身来，又把艾绒团摆满后背上。这种疗法，差不多三五天就得进行一次。每次灸完，定不可少的是留二大爷喝点小酒。母亲不是炒个鸡蛋，就是切几块咸肉给二大爷下酒。二大爷也不挑剔。拿起小酒盅，滋溜一口，声音不小，喝下去的不多。其实也就是难得的享受一把。我父亲的病未见好转，然而，我家本就不多的鸡蛋和咸肉，也便一点点进了二大爷的肚子。二大爷喝酒，母亲都要把我抱到一边去。有一回，母亲未倒出手来，让我有了可乘之机。二大爷眼神不好，我瞅着二大爷没注意，快速地偷一块咸肉，不动声色趴在炕上，迅速把一块咸肉吃完了。偷吃的肉，比平日吃到的肉更有味道，只是咸得很。那天我喝了好多水，夜里尿一大炕。饥饿的恐惧，在幼年时代从没有消失过。不怕谁笑话，我可以毫不忍瞒地说，我偷吃过腊独，偷吃过肥皂，还偷吃过生肉和生饺子。这几种东西比起来，腊烛肥皂的味实在大怪，着实有些难以接受，而生肉和生饺子的味道还是不错的，风味很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