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耀眼的阳光撒在高低起伏的山丘上,不知名的小雀掠过苍劲的枝干,天空的云朵飘荡在山丘顶部,蜿蜒的公路顺着山势的纹理一直蔓延到目光不能及的天边。
一辆翻新的大巴沿着山路缓慢前行着,公路两旁的竹林根部被来往的汽车尾气染的有些发白,长势喜人的竹叶时不时的拂进大巴的窗里,阳光透过竹林,斑驳的光点混杂着竹叶的清香轻抚在乘客脸上。
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看了看手表,确定了距离到站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三个小时左右,忽然耳边传来一个久违又熟悉的声音。
“迟瑾”
“嗯?”
“稍微忍一下。”
声音的主人在少年的眉心一点,那是一个面庞清丽的少女,一股带着些许寒冷的刺痛瞬间贯穿了少年的整个大脑,随即疼痛的峰值很快过去,脑海只留下些许余痛也正如潮水般褪去。
“你。。。。你干了什么啊?”
迟瑾满脸疑惑。
“是一份希望。”
少女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雀跃。
“我说迟瑾啊,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迟瑾捂着脑袋安抚着还未完全消失的余痛,一边思索着自己到底多久没有回家这个问题。
“从高中到外面上学开始,有一年春节或许回了。。。。。还是。。。。”脑子似乎凝聚不上力道,再清晰一点的记忆,更清晰一点的细节,怎么也想不出来,脑海里只能浮现出一片白雾。
“或许有六年了吧。”迟瑾回答道
“是啊,你好多年过年都没有回家了。”
少女脸上有些埋怨道。
迟瑾抓了抓太阳穴,视线转向同他说话的人,极其耀眼的光芒从那女孩的身后发出,他下意识挡住眼睛,透过指缝,一个凹凸有致的轮廓慢慢从光影中浮现,一头乌黑如瀑布的秀发,穿着白底带着紫色碎花的及膝短裙,细腻的皮肤透着白皙的光泽,睫毛很长,一根一根投下清晰的影子。女孩是无尽夏。
“对不起”
迟瑾下意识的回答。
“回去要好好照顾大家哦。”
无尽夏自顾自走到车门,车窗的微风吹动少女的秀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小夏,你也一起回去........”
“迟瑾。。。。。我回不去了”
女孩冲他莞尔一笑,笑容很甜,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
迟瑾虽然疑惑,但是仍然伸出双手拼命使劲想要抓住下车的女孩。
一个激灵,迟瑾猛的睁开双眼,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境,他搂了搂怀里的双肩包,接着扶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水滴从指缝中划过。
“给你。”
旁边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姐姐,递给迟瑾一张纸巾。
“谢谢。”
迟瑾目光扫到旁边的姐姐手上拿着一本小说叫做《三体》,是近几年声名大噪的科幻小说。
悬在天空正中的烈阳慢慢向远处的山头之上移动,茂密的山林使燥热的空气褪去了几分火气。
迟瑾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刚刚明明是做梦,但是这痛感却是如此真切,直到现在脑子里都有一种被塞了棉花的胀痛感。
不自觉加大了扭捏太阳穴的力道,几个深呼吸之后,心头的悸动和脑子里的钝痛终于平息了下来。
平康市兰溪村,偏西北部,这里人口不多,特产是鹿肉饼和盐板鸭,是一座靠山吃山、以及散养一些鸡鸭牛鹿为主的自给自足的小山村。
时隔六年,迟瑾终于回到了他的故乡。
只是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他儿时的朋友也是青梅竹马,无尽夏的葬礼。
村子和外界由村口的一道拱桥连接,水的两岸用青石堆砌而成,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下水台阶,供人洗洗刷刷,午后的阳光映照在水面,碎光荡漾。
村口是大巴车的最后一个站点,迟瑾左手跨包,右手拖着一个灰黑色的行李箱。村子已经大变样了,村口挂着霓虹灯制的广告牌,曾经只有一家老旧小卖部的位置也变成了一家家的饮食服装专卖店。
“迟瑾哥!你回来啦!”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满脸欣喜,骑着车电动车迎面而来,随即男孩的表情从喜悦变成了慌乱,双手疯狂捻着刹车,可是车子向前的势头一点都没有被停下来的意思。
“车。。。刹车失灵了!!!”
男孩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双脚着地,企图以此增加摩擦力让车停下来。
迟瑾见状立马把背包和行李箱甩在一旁,用尽力气抓住电动车的靠背。
好在这一路都是上坡,有了迟瑾的帮助,车子滑行了十几米以后很快停了下来。
唯一的交通工具不能用了,两人只能推着车子回家。
男孩是无尽夏的亲弟弟,叫无尽木淮,无尽是独属于这个村庄的极其稀少的姓氏。
姐姐刚刚去世,推车的木淮脸上挂着一丝沮丧。刚刚车上的梦境突然闪回,要他照顾好所有人吗?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突然一股胀痛感在脑海中袭来。
“哥,你没事吧?这太阳这么大,你不会中暑了吧。都赖我,骑了个破车出门,不然这会儿早就该到了。”
木淮在旁边嘟嘟囔囔的,脸上带一丝愧疚。
“不碍事,是坐车太久了,头有点晕。”
迟瑾向两边甩了甩,似乎想把脑中的胀痛甩出去一般。
山神庙处于村落的中心位置较高处,已经在村里供奉百余年了,庙前的青石狮子见证了这个村子百余年的兴衰,村里所有的白事都在山神庙里举行。
香案上没有供奉过多的瓜果香烛,少年夭折的人按照习俗只能供奉鲜花,取未沾染世俗正值怒放之意。小夏的棺木只涂了浅浅的一层清漆,木材原本的象牙色显得愈加柔和。
棺木旁堆砌着村子里的居民从村子各处采摘过来的鲜花,兰花、绣球花、太阳花、茉莉花、荷花和月季等等,簇拥着小夏,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迟瑾把行李堆在山神庙的一个角落,轻轻的把刚刚摘来的茉莉放在小夏遗体的耳旁。从收到小夏去世的消息到现在亲自见到小夏遗体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
思绪闪回到跟小夏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傍晚的河边,温热的风吹动着两个少年悸动的心脏。
“什么?你要去外地上高中?”
小夏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爸妈要出去务工了,我只能跟着他们出去啦。”迟瑾回答。
“那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
他们沿着小河一路闲聊了很多有的没的,直到星星也布满天空。
“你听说那事了吗?”
旁边宾客的声音打断了迟瑾回想的思路。
“什么?”
“听说小夏的遗体被找到以后第一时间被洪医生解剖过。”
“怎么可能?”
“他们法医不都得验尸什么的吗?”
“你这是谣传吧,咱们这种小村庄哪来的法医验尸什么的,小夏的遗体这不好好的吗?”
突然一阵微不可见的柔光闪烁了一下,大家都只觉得是太阳移动透过树影斑驳,无人在意。
“迟瑾!”
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抱住迟瑾,由于用力过猛,两人都往前踉跄了几步。
“你终于回来了。”
抱住迟瑾的人是他们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是洪医生的儿子叫做洪君,此时他正哭的梨花带雨。
“小夏他是跟我们一起去水库玩才被水冲走的,都是我没有保护她。当时小夏和依依一起掉下去,我先救上了依依,小夏却被水底下的暗流卷跑了,你揍我一顿吧。”
洪君依旧情绪激动,哭的鼻涕眼泪留作一团。
“这不是你的错,逝者难追,对以后的人好吧。”
迟瑾故作冷静的拍了拍洪君的肩膀,洪君似乎是听进去了,激动的情绪慢慢得以平复。
很快接小夏灵棺的花车停在寺庙门口,村里的居民面朝灵棺排列在寺厅两侧,低头哀悼。
“那个就是依依,那个小女孩”
洪君碰了碰迟瑾的胳膊,示意他看对面前排站着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校服裤子。
“当时依依救回来的时候其实也快不行了,后来带到山神庙里求了山神老爷依依才醒过来,之后发了一场高烧后就不怎么会说话了。现在能带出来参加葬礼应该是已经大好了。”
耳朵一边听着洪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乡这些年发生的事,什么谁家孩子生病了医生都说救不回来,后来求了山神痊愈诸如此类的轶事。
一边迟瑾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只觉得村子真是一直在变化,很多小孩他都已经不认识了。
心里也不由得对依依产生了一股同情之心,年纪这么小却经历这种巨变。
随着灵棺被抬起,洪君才停住话茬,接驳车轱辘在地面激起一阵灰烟,葬礼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迟瑾哥,你今天住我家吧,爸妈说你家没人搭理也暂时住不了人,你来我家跟我睡,比较省事。”
木淮在背后轻声说道,迟瑾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你不会嫌弃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觉得晦气吧?”
木淮接着说道。
“怎么会。”
“行,那我告诉我爸妈,这几天就住我家了。”
说着木淮从角落拿起迟瑾行李箱准备动身回家。炙热的夏天把木淮的皮肤染成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下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迟瑾本想把箱子抢回自己手里,不过这样一看也就算了。
太阳悬在远处的山丘之上,微风流过河面树林,穿出人群,洗涤去几分燥热,添了几分舒爽。
“哥,你听说了吗?他们说姐姐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什么?”
“爸妈也看到了,姐姐脖子上有勒痕,别人说可能是河底的鱼线缠住了脖子。”
木淮表情有些严肃。
“当时说有去医院验尸,这个是真的吗?”迟瑾问道。
“有是有,但是爸妈说也就意思了一下。当时那里没有别的人了,也没有人有作案动机,所以警察就判定是意外了。”
“这样啊。”
迟瑾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