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与黎明伴生，是生命的周期与轮回，是一种自然运转的规律。但是我的轮回在哪里？

一片黑暗，看不见光亮，黑的如此纯粹，暗的如此绝望。就如同病房里的白，纯粹的刺眼。

林浩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手上捂着的纸巾已经被鲜血浸染。习惯到麻木的他，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将纸巾扔进了垃圾桶。他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好让凉风再多灌进来些，再让痛苦更猛烈些。

“已经一月了……”

林浩然有些感叹，有些寂寥……

从诊断出绝症已经过了一月了，发热、咯血已经成为了常态，一月前的那次晕倒，竟然敲开了生命的倒计时。

两月前，武大医学部实验室。

“这边有个课题：《研究不同细菌菌群在环境中的繁殖》，林浩然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做一下？”

李博导叫来了林浩然，问道。

按理说这个课题，对于林浩然这个本科生来说，是没有资历研究的。但博导喜欢林浩然做事的干练和为人的上进，便把这个相对“简单”的差事交给了他。

毕竟对于林浩然这个从小靠自己长大的孤儿来说，一份课题研究带来的经费，有不少的补贴，能缓解他生活中的压力。

李博导自己曾经想过，在这个物欲纵横的社会，能坚持本心、一路奋进从孤儿院到医科大学，已经不是努力能做到的，还需要一种韧性。

换做自己，李博导承认，他做不到。

林浩然就像一棵待哺育的树苗，长出了草堆，等待着浇灌。李博导也愿意浇上水、施点肥，做个顺手的园丁，不失为一件好事。

李博导给林浩然的课题相对简单，只需要掌握不同细菌的生长环境以及习性，投放在各个培养基进行培养，最后写上实验报告和总结，这个课题就算完成了。

唯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不要贸然接触细菌，毕竟大多数细菌会有感染性。

也正是因为简单和经费的充足，这个课题也被不少人觊觎着，没想到能落在自己头上。

林浩然明白李博导对自己的照顾，内心感激又欣喜，连忙应下，心想：“一定不能辜负博导希望，全面记录数据，不放过任何实验曲线。”

刚开始实验的前几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林浩然将观察的菌群做好了标记，分门别类地放在了对应的橱窗里。

不同的菌落有不同的发展规律，像葡萄球菌就容易扎堆形成菌落，形成群体。而杆菌游离在组织液内，像个搜寻的士兵，彼此互相纠缠随即分离。

李博导来指导的几天内，看到林浩然井然有序的工作，也是夸赞了几句，随后放下心来，彻底丢给他捣鼓去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研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林浩然对这些菌群的兴趣却越来越高。在对相同的菌群采取不同的刺激因素后，菌落竟然对环境的改变做出了迅速的反应。基本上87%的菌落都发生了进化，并产生出了一些“有意识”的细菌个体。

这些个体活跃在集体最中央，能有组织地对菌落发展、繁殖起到指挥作用。

有些个体甚至能迅速吞噬即将凋亡（死亡）的细菌，融合成自身的一部分，然后分裂出去。这种繁殖方式高效且神奇。

这些发现让林浩然兴奋起来，就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在琢磨出玩具不同功能时，所带来的欣喜。

林浩然想到就开始做，他把这些新产生的细菌个体命名为将军，简称“G群”，并放入一个培养基里，好观察这些“超脱”于普通菌群的发展现况。

原来的普通菌落再次放入橱窗，以防实验偏离方向。

就在林浩然记录完普通菌落的情况，准备观察特殊个体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抱歉，林学弟，今天下午要请你离开一会了。我们放射实验马上就要开始。这类实验会释放穿透性很强的射线，怕会穿透墙壁对你的身体产生影响。”

梳着大背头的油腻大三学长，斜靠在门前说道。

林浩然惊讶道：“学校不是分配了专门的辐射室给你们的吗？怎么今天会来化学实验室？”

大三学弟撇撇嘴，说道：“学弟有所不知，这里原本就是放射实验室，后来是因为新设备的购入，才把主要的实验搬到新楼去，一旦有突发状况，我们是随时要过来这边完善实验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你那个李博导可能不太清楚，毕竟是新来的导师，忘记跟你交代也是正常的。”

油腻学长把“新来的”这几个字咬的很重，满脸嘲讽的样子，就是在映射放射林导师和李博导之间的矛盾。

具体矛盾学生也不清楚，校方没有传出正式消息，私传好像是李博导拒绝了放射部林导师的提案，并打压了某个实验的实施。

反正放射林导师肯定吃了不少亏，才被校方把原本属于他们的实验室转交给了李博导。

这让放射部林导师暗暗不爽，趁着李博导新入校园，还没站稳脚跟，开始处处针对他。

这次放射实验突然更换场地，也是一次有预谋的安排。

林浩然虽然有听说过这件事，但没想到同样是实验小组，为什么不能好好做实验，非要把矛盾上纲上线，激化到互相影响的地步。

虽然很不爽，但他明白，争论下去绝对会上升到两个部门的“火拼”，不管结局如何，会对林浩然带来负面影响，更何况他只想好好做实验，更不想为李博导带来麻烦。

在打电话和李博导说明情况后，林浩然也就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默许了油腻学长的“送客”令。

考虑细菌不好被带走，林浩然只好在午休时间，把它们放置好，检查一遍后离开了实验室。

走在校园里，林浩然倒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突然没了研究目标，倒是有些无趣。他洗漱了一会，就带着两块面包，跑到教学楼顶楼的微机房去了，一边整理这几天得到的数据，一边通过学校内网搜集细菌菌落的各种信息。

而在油腻男的实验室里，几个和他同一级的研究生，穿着厚厚的铅衣，做好了实验前准备。油腻男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溜到了林浩然实验室，打开了实验室的门和窗。

“哼，和我们林老大争地位，还打压放射同位素活体实验。自己在这培养细菌，装的那么清高，活该让你做不成实验。”

油腻男小声地咒骂着，他打算让林浩然的菌落暴露在射线下，这类射线将会对菌落造成杀灭，让菌落死亡，造成林浩然的实验失败。

“怪就怪你没有背景，林师弟。”油腻男打开了最后一扇窗，自语道：“作为一个本科新生做上了实研究性验，其他人怎么想？你化学部可是有不少人盯着看呐！”

油腻男闪身离去。他开始把辐射机器预热，做起了放射实验准备……

而油腻男不知道的是，在射线穿透墙壁到林浩然实验室时，实验架上的菌落开始脱水、衰竭，逐渐变得萎靡。

但在实验室的桌上，一个特殊的培养基里的菌群，却在射线的辐射下开始莫名的融合…..

这个特殊的培养基正是林浩然用来培养那些特殊的“个体”。一些“G群”在此刻开始了某种新的“合体”，亦或是死亡前的挣扎……

而此时，在微机房，一篇论文——《论述细菌个体对刺几环境产生的高抗性》吸引了林浩然的注意。这篇未注明作者的论文，却从临床实践到线下科研，都详细地讲述了细菌的进化与高抗性的产生。

这让他想起了实验室那些独立的细菌个体。

“糟了！”林浩然拍了拍脑袋，赶忙收拾书包向实验室跑去：“忘记把那个培养基收起来了！”

与此同时，油腻男的放射实验也在稳步展开，射线强度在缓慢提升，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办了。油腻男走到了实验楼门口，点上了一支烟，潇洒地抽着。

而在他背后的实验室，桌上的那只特殊培养基里，数个独立个体的细菌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不断地拉伸，变化成数个触手，向四处伸展，又融合成一团，不断地冲撞着盛装器皿的盖子，发出砰砰的闷响。

辐射仪器在一声嗡响后缓慢停了下来，这代表放射实验也快结束，油腻男扔下抽了一半的烟头，用脚碾了碾，重新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林浩然飞奔进了实验室，他有心阻止，奈何身上的铅衣太重，暗骂着踉跄跑去。

林浩然此时怒火攻心，看到实验门大开他就明白了一些，更看到窗户也被全部打开，更是愤怒的不行，但一想到实验标本被破坏，林浩然也是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进办公室拯救标本。

就在林浩然冲进实验室，关闭门窗，刚接触到桌上那个特殊的培养皿时，一阵眩晕猛然冲击而来。林浩然紧握住培养基的手无力的垂下，身体向着身后的实验架倒去，昏迷前林浩然脑海中最后一句话是：“完了，实验标本全完了……”

随着这一倒，后面的实验架被撞倒，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林浩然的心血随着他这一倒，彻底化为乌有。

油腻男来不及阻止翻倒的货架，望着昏迷的林浩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啊！”

身后，几个身穿铅衣的研究生围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赶紧联系放射和化学导师，防止细菌泄露和人员伤亡。

而他们没注意的是，那个特殊培养基已经碎裂，里面的“融合体”，顺着林浩然的前臂，“爬”到他的鼻腔，钻了进去……

一月后……武大一附院ICU（重症）特护病房。

林浩然无神地看着面前雪白的墙壁，医生的话语仍在耳边反复响起：“无数细菌已经侵入你的身体，免疫系统完全被破坏，而且你的身体已经对药物产生了耐药，常规的抗菌药对你失去了作用。现在空气里的一些致病菌都会让你失去性命……

总而言之，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培养基，成为了那些细菌的温床。换句话说，我们对你的病已经尽力了，你随时可能死去，麻烦在这病危通知书上签个字……”

“对了，入院的时候，我们查了下头颅CT，明确引起你晕倒的原因。发现你的颅内有一个大小5公分的阴影，但不清楚是什么，建议最好做个磁共振或者是增强CT……

还有，情绪上较大的波动或者剧烈运动都有可能让你再次晕厥……”

医生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不断地在林浩然脑海里回响。

在这个花季的年龄，多数人都在迷茫地寻找人生意义。而林浩然，人生只剩下倒计时，伴随着痛苦和不多的回忆，毫无意义。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轮回，而我的轮回在哪里？”

病房里的低声呢喃，道出了多少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