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骨灯
(上)
暮色垂落时,林厌跪在青石阶上,血从裂开的虎口一滴滴砸进石缝。
十七年来,这是他第三十六次叩响云崖宗的试仙门。
远处玉阶尽头传来嗤笑:“林大公子,今年倒是来得早——怎么,还惦记着当仙尊首徒呢?”几个外门弟子倚着朱漆山门嗑瓜子,瓜子壳纷纷扬扬落在少年单薄的灰衫上。
林厌没应声。他盯着掌心被山门禁制灼出的焦痕,忽然想起三岁那夜,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手指也是这样焦黑蜷曲的。
“阿厌,别出声。”
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地窖缝隙里渗进的月光突然染了血色。他听见利刃破空声,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听见门外有人冷笑:“林家偷走的东西,该还了。”
“喀嚓。”
山门内传来玉磬清音,打断回忆。两个洒扫童子抬着铜盆出来,泼水般将一盆猩红液体倒在阶前——是掺了朱砂的鸡血,专破阴祟。
“师尊说了,你这灾星再敢污了山门,下次泼的就是化骨水。”童子捏着鼻子退开三步。
林厌喉头动了动。他能闻到自己身上泛起的腐味,像深埋地底多年的棺木见了光。十四年前那场灭门夜后,这味道就缠上了他。云崖宗说他被邪祟附体,药王谷断言他活不过弱冠,连街边野狗嗅到这气息都要夹着尾巴逃。
但他必须修仙。
灭门那夜,母亲用血在他胸前画了半道符。这些年符咒随身体生长蔓延,如今已爬满整个脊背。每到月圆夜,那些暗红纹路便灼如烙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挣出来。
“咚!”
第三十七次叩门,掌心皮肉黏在滚烫的青玉砖上。林厌恍惚听见门内飘来丝竹声,该是那位新晋的内门首席在抚琴——据说是个天生剑骨的贵公子,和他同岁。
“何必呢?”琴音里混着人声。玄色锦靴停在他眼前,绣着金线的衣摆拂过血泊,“你根骨早被阴气蚀空了,不如去山下棺材铺当学徒。”
林厌抬头。季明珏腰间悬着的不是弟子玉牌,而是一盏白骨雕成的灯笼,灯芯泛着幽绿磷火。那本该是他的东西。
母亲咽气前拼命指着的,床底暗格里蒙尘的旧灯笼。
“看入神了?”季明珏俯身勾起他下巴,“也是,你们林家造的孽,总得留个念想。”少年指尖突然窜起赤焰,“不如我帮你——”
“轰!”
山门外古柏无风自折。季明珏猛地缩手,袖口竟结了一层白霜。
林厌怔怔望着自己不受控制抬起的手。尚未凝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凝成细密冰晶。那些纠缠他十四年的腐气在经脉里沸腾,却不是灼热,而是彻骨的寒。
季明珏暴退三丈,白骨灯绿焰暴涨:“你果然……”
话音未落,云海深处传来裂帛之声。一道黑影撞破护山大阵,裹着雷火坠向试仙门。林厌只来得及瞥见那人玄铁面具下的一抹银发,整个人就被气浪掀飞。
后背着地时,他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分不清来自自己还是山门。剧痛中,胸前血符突然活过来般游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钻进天灵盖。
“找到了。”沙哑的男声贴着耳畔响起。林厌勉强睁眼,对上一双金银异瞳。玄衣人单手拎着他后领,另一只手捏着季明珏的喉咙,白骨灯笼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
季明珏满脸涨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冥渊……”
“嘘。”男人轻笑,五指收拢的瞬间,林厌看见季明珏脖颈浮现出和自己背后相同的血纹,“本座最讨厌话多的饵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