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城，悬浮于万丈高空，云海托举，星辉环绕。连绵不绝的殿宇楼阁依着山势而建，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间流淌着淡淡的灵光，宛如仙人居所。

在这片最高、也最核心的殿宇群深处，有一处相对僻静的演武场。

场地以坚硬的青罡石铺就，四周立着几根雕刻着简易聚灵阵法的石柱，只是此刻，阵法并未启动，场中弥漫的并非浓郁的天地灵气，而是一种属于凡俗的、刻苦修炼的气息。

十岁的凌澈站在场中，身形单薄，正一板一眼地演练着凡俗武学“流云掌”。

这套掌法讲究身法与掌法的配合，动作舒展如流云，发力却需凝于一点。只见他身形转动，双掌翻飞，衣袂随之飘动，动作衔接已然颇为流畅，显是下了苦功。

然而，任凭他如何挥洒汗水，场中却无半分灵力波动，那看似凌厉的掌风，也终究只是带动了些许空气，无法引动天地之力。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角渗出，顺着尚且稚嫩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冰凉坚硬的青罡石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又很快蒸干。

场边零星有几个侍从。一个绿衣侍女正在照料几株灵草，指尖泛着微弱的翠芒；还有个灰衣弟子手持玉壶，小心擦拭着廊柱上的雕纹。

他们的目光偶尔掠过场中那道身影，便很快移开，继续手中的活计。

“二公子这掌法，倒是愈发纯熟了。”一个正在滋养灵植的绿衣侍女，小声对同伴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感慨。

她的同伴，一个负责擦拭廊柱的男弟子，手中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接话道：“纯熟又有何用？终究是凡人的把式。”

“可惜了……宫主和夫人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大公子更是了得，年仅十二便已筑基在望……偏偏二公子……”他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却又令人无奈的事实。

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无法修行，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这时，内务管事陈安缓步走过，目光扫过场中那抹小小的身影，并未停留，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的下人听清：“灵植需以木气滋养，廊柱当用清水拂拭。各司其职，勿要分心。”

众人心中一凛，连忙恭敬应声：“是，陈管事。”

陈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正欲负手离去，忽听得场中另一端传来一声清越悠扬的剑鸣，如同雏凤初啼，瞬间打破了此地的沉滞气氛。

十二岁的凌羽霄不知何时已立在演武场另一端。

他身着银白劲装，身姿挺拔，此刻，他并指如剑，指尖赫然有细密的银色雷光缭绕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随着他剑指轻点，一道凝练的银色电蛇激射而出，快如闪电，精准地打在二十丈外的铁木靶上，留下焦黑痕迹。

“少宫主进境神速，对雷法的掌握，愈发精微了。”一直静立在一旁、负责指导凌羽霄修炼的教习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由衷地说道。

说罢转身便走，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

凌澈停下掌法，看了一眼玉瓶，朝着兄长离去的方向，轻轻说了声：“多谢兄长。”

声音不大，消散在风里。随后，他将玉瓶小心地收入怀中，再次拉开架势，继续演练那套不知演练了多少遍的“流云掌”，一招一式，依旧认真无比，仿佛要将每一分力气，每一滴汗水，都融入这枯燥的重复之中。

日头渐高，灼热的阳光洒在青罡石板上，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演武场上的人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一道道被汗水反复浸润又蒸干的无言印记。

凌澈回到自己的小院，简单梳洗后，坐在窗前发呆。

窗外，是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云海，目光穿透云隙，能望见星宫主体那些连绵起伏、闪耀着各色灵光的巍峨殿宇。

他知道，在那座最宏伟的“星辉殿”中，身为宫主的父亲凌天峰，此刻定然正在处理着繁杂的宫务，与各方长老商议要事，维系着这片庞大势力的运转；

而在“玉歆宫”内，母亲赵桂歆也定然在细致地打理着星宫内务，安排着数千门人弟子的起居用度；

至于他那惊才绝艳的兄长凌羽霄，此刻想必已在某间灵气充裕的密室内，闭关冲击更高的境界了。

只有他，这个星宫名义上的二公子，星宫之主凌天峰的次子，整日与凡俗武学为伴，在这灵气充沛的仙境中，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凡人”。

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名身着淡粉衣裙的侍女推门而入，柔声禀报道：“二公子，该用膳了。”

膳厅内，灵食的香气四溢。

凌天峰坐在主位，面容威严。赵桂歆不时为凌澈夹菜，柔声道：“澈儿多吃些，这是今早刚从灵池采摘的玉藕，最是养身。”

凌羽霄坐在下首，安静用膳，目不斜视。

凌天峰看了眼幼子，缓缓开口：“前日请苏先生来看过了。”

赵桂歆动作一顿，轻声道：“苏先生说是‘绝灵之体’......”

这位苏景安先生，乃是乱星海有名的医修，元婴中期的修为，于医道一途造诣极深。

三日前特意请来为凌澈诊治，得出的结论与先前诸多名医一般无二。

凌天峰放下玉箸，声音沉稳：“苏先生说了，澈儿百脉通透，虽无法修行，却也得天独厚，可享天年。”

他看向幼子，目光复杂：“或许，平凡一世，未必不是福分。”

凌澈安静地吃着碗中的灵食，闻言抬头，露出乖巧的笑容：“父亲说的是。苏先生说澈儿身体很好，还能练武强身呢。”

赵桂歆看着幼子懂事的模样，眼中忧色更浓。

凌羽霄突然放下碗箸，起身道：“我吃饱了。”

说罢，也不等父母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竟显得有些仓促，仿佛不愿在此地多停留一刻。

膳厅内一时寂静。

凌澈仿佛未曾察觉这微妙的气氛，他只是慢慢地、认真地将碗中剩下的食物吃完。

然后，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对着父母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父亲、母亲，澈儿也吃饱了，先回去了。”

赵桂歆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天峰，难道就真的......”

凌天峰伸出手，紧紧握住妻子冰凉微颤的手，厚实的手掌传递着无言的力量。

他望着殿外无垠的星空，坚毅的面容上刻满了深深的疲惫与一种沉重的无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