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光稀疏,惨白的月光泼洒在依山而建的小镇上,映出死寂的轮廓。
镇子三面环山,山上桑松成林,一面临水,却是条浑浊如墨的黑河,散发着不祥的污秽之气,连浇灌都嫌脏,鱼虾绝迹。
童军呆立在陌生的土地上,茫然四顾。
眼前是阡陌纵横的房舍,建筑风格古拙怪异,绝非他所知的任何时代。
身上丝绸的触感、头顶怪异的发髻,都在无声地宣告一个荒谬的事实,他,似乎“重生”了。
前方不远处,是大片望不到边际的绿色农田,种植着类似小麦的作物。
晚风中,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腻奶香的味儿钻入鼻腔。
月光下,童军蹒跚前行,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诡异的是,那看似近在咫尺的麦田,却仿佛永远走不到跟前。时间仿佛凝滞,唯有偶尔掠过的微风提醒他,这不是幻境。
“四少爷!四少爷——!”
远处,焦急的呼喊伴着晃动的火把撕破了寂静。
童军吃力地抬头想回应,喉咙却只发出嘶哑的喘息。
浓重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视野里那点微弱的光晕猛地一颤——“噗!”——彻底熄灭。
“找到了!四少爷在这儿!”混乱的呼喊后,他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
意识回归时,已是白昼。
雕花的床幔,古旧的木质家具,浓烈刺鼻的中药味,还有一个趴在床沿打盹的十四五岁小丫鬟。一切陌生得令人心悸。
童军想撑起身,却虚弱地摔回枕上。动静惊醒了丫鬟。
“四少爷!您醒了!”小丫头惊喜地低呼,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捂嘴,“您别动,我去叫老爷!”话音未落,人已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跑了出去。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童军脸上投下斑驳的灰色梅影。
“少爷……”他咀嚼着这个称呼,一丝荒诞的庆幸浮上心头——这辈子,似乎投了个好胎?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员外打扮的胖老头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来。他头戴乌蓝高帽,眼袋厚重,嘴唇上浓密的黑须像条毛毛虫,本显滑稽的五官此刻却因悲痛而扭曲。
“儿呀!我的儿呀!”老头扑到床边,涕泪横流,夸张的哭嚎让童军一时愕然。“儿呀,你怎么不认识爹爹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紧接着,更多人涌进房间。童军沉默地看着这群陌生的“亲人”,目光最终落在一个拨开人群、扑到床边的年轻女人身上。她约莫二十六七岁,杏眼含泪,风韵犹存,声音带着哭腔:“四儿啊!你可别吓三娘!三娘以后再也不逼你练武了!”
童军了然:这是他的后娘。再看看那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头……嗯,挺“般配”的配置。看来,自己是个富二代。
女人见他依旧不语,忧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低声与老头说了几句,才蹙眉起身。
屋内低语四起:
“季川莫不是伤了脑子?”
“噤声!休要胡言!”
“嘿,要我说,小四就是被那吸人精气的女鬼迷了心窍!”
“啧啧,那鬼物不知是何滋味……”
“听说前几日好几个壮汉都被吸成了皮包骨呢!”
“小四命倒是硬……”
……
“季川”——这身体的原主之名。童军冷眼旁观,怜悯、好奇、幸灾乐祸……众生百态。
“噤声!”老头猛地转身,厉声呵斥,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压得满室噤若寒蝉。他阴沉着脸,对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吩咐:“仲武,去请太爷爷,就说小四醒了。”
“爹……”中年人面露难色。
“快去!”老头语气不容置疑。
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离开,其余闲杂人等也陆续退去,只留下老头、三娘和两个丫鬟。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童军沉沉睡去。
迷蒙的梦境汹涌而至。破碎的画面里充斥着武者的呼喝、玄奥的功法图录、飞天遁地的修仙者、诡谲的道术符箓……最清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对修仙、对长生的无尽渴望!没有灵根!没有灵根!这个残酷的现实如同诅咒,招致了家人的阻拦与旁人的嘲笑。记忆碎片里,那个名为季川的少年近乎魔怔。终于,他捡到了一枚封印着“鬼仙”的铜牌,以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却被那鬼物轻易蛊惑……结局,便是童军此刻占据的这具被吸干阳气、濒临死亡的躯壳。
“呃!”童军猛地惊醒,头痛欲裂。床边守候的老头和三娘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忧色更重。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那叫仲武的中年男人回来了,身后空空如也。他喘匀气,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太爷爷……太爷爷说了,‘不管他,让他跟那女鬼去球’!”
老头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狠狠瞪了仲武一眼,抬脚欲踹:“小兔崽子,你笑个甚!”
“哎哟爹!别打!太爷还是给了东西的!”仲武连忙求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童军床头。
那是一只小巧的青铜金蟾。
金蟾落下的刹那,一股刺骨的阴寒瞬间侵入童军四肢百骸!他下意识想裹紧被子,却又有一股燥热从金蟾内部涌出,与寒意诡异交织,冰火两重天!
这金蟾造型邪异,口中衔着的并非铜钱,而是数颗米粒大小、镂空雕刻的骷髅人头!每一颗骷髅都面目狰狞扭曲,仿佛承受着永恒的苦痛,其精细程度匪夷所思。
“太爷说,”仲武收敛了嬉笑,语气带上几分敬畏,“把这‘噬阴金蟾’放在季川枕边,能驱邪固阳,补他亏损的元气,也能防那鬼物再来。若能诚心祭拜,效果更佳。”
老头点点头,看向童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溺爱与决绝:“小四儿,你好好养着。爹答应你,等你身子骨硬朗了,爹就去求太爷爷,让他想法子!太爷爷若是不行,爹就去黑山!为你求那魔修之法!仙道不成,咱就走魔道!由魔入仙,一样能得长生,逍遥自在!”
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童军冰凉的手,传递着滚烫的、不容置疑的父爱。
这份沉甸甸的舐犊之情,是前世孤儿童军从未体会过的。他心头微热,迎着老头殷切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
“好。不生事端。”
一个承诺,换来老头脸上如释重负的、欣慰无比的笑容。然而,那床头青铜金蟾口中狰狞的骷髅,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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