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10号，晋省。

“平哥，火车票买好了吗？”一声清甜的女声响起。

张卫平看着眼前人，一时间呆住了。

“明天去了省城，先陪我去趟艺校，我们剧团团长让我去见一下教北路梆子的王老师。”

李佩兰正在收拾小包，半天没有听到回应，狐疑的看过来。

“平哥？你干啥呢。”

张卫平缓缓回过神来。

眼前的漂亮女孩，他有将近三十年没有再见过了。

上一世，二十二岁的他和十八岁的李佩兰自由恋爱。

短短几个月时间，两人感情极速升温，并在当年登记结婚。

婚后，两人也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

在大女儿佳怡七岁，小女儿佳语三岁之时，他……出轨了……。

那年，那句“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还没有凌空出世。

但他也有同样的想法，觉得妻子会原谅他意外的错误。

但没想到，妻子态度竟然十分决绝的提出离婚，带着小女儿远走他乡。

从此两人天长路远，再无相见。

“平哥，你在想什么呢？”看着发呆的张卫平，李佩兰轻轻推了他一把。

张卫平这才回神，贪婪的看着妻子的脸庞。

眼前青春娇俏的姑娘，与他临终前脑中那个穿着白衬衫梳着麻花辫的倩影重合。

他忍不住将眼前人紧紧揽入怀中。

李佩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脸颊飞起两片红云，轻轻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

“平哥，这是干什么，大白天的不怕人看见……”

张卫平却抱得更紧了，鼻尖萦绕着妻子发间淡淡的皂角香。

这个味道，他在病榻上插着氧气管时想了又想。

那时他脑中最清晰的，就是她十八岁这年。

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一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在县文化馆排练《打金枝》时眼角眉梢都是戏的模样。

“兰兰，”他的声音有些发哽，喃喃低语：“以后我再也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了”

李佩兰噗嗤一笑，仰起脸看他，打趣道：

“你还能做啥对不起我的事？最多就是又偷抽我爸的旱烟叶子被发现了。”

说着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快别说胡话了，明天咱得赶火车，我算了算，到省城先找招待所安顿下，然后陪我去见王老师……”

“咱俩结婚的衣服就在五一商场买，给你买套西装，我要买一件呢子大衣……”

张卫平听着妻子细细数着要置办的物件，眼眶发热。

上辈子就是这样，她满心欢喜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而他却在八年后的一个冬天，在运输队跑长途时，和饭馆服务员刘桂香搅和到了一起。

记忆如潮水涌来。

1996年那个雨夜，面对上门的第三者，她没哭没闹，只是默默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就搬去了剧团宿舍。

任他怎样跪着认错，她只重复一句话：“张卫平，脏了的东西我不要。”

离婚时全家人都劝她，连她最敬重的戏剧团团长都来说情。

李佩兰在院子里洗着那件白衬衫，搓得手指发红，头也不抬的拒绝所有人的说合。

他后来赌气娶了刘桂香。

母亲气得整整半年没让他进门，父亲见他就叹气：“佩兰那样的媳妇你都不要，你要谁？”

第二段婚姻果然如所有人预料的那般不堪。

刘桂香嫌他跑运输挣钱少，整天念叨谁家男人下了海，谁家盖起了二层楼。

五年后两人在菜市场打了一架，离婚时，她卷走了他所有积蓄。

张卫平收回思绪，目光落在妻子纤细的手指上。

“平哥你看，”

李佩兰没察觉他的异样，兴奋地指着一页清单：

“洗衣机，16寸的电视，咱们今年攒攒钱，争取过年都置办上……”

窗外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一声声敲在张卫平心上。

他伸手替她把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都听你的。”

他说，“这次，全都听你的。”

巷子深处的广播里传来北路梆子的唱腔，是《王宝钏》里那句：

“我夫妻久别重逢，离情别绪知多少”。

李佩兰跟着轻轻哼起来，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日头还亮。

张卫平悄悄抹了把脸。

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兜里一模，掏出了五张百元大钞：“给，这钱给你自己存着。”

“咱妈已经给了我三百块，这次去省城管够了。”

“这个是我给你的，你自己留着花。那一千彩礼全让你爸收走了吧。”

李佩兰接过那五张带着体温的百元大钞，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是……”

“跑运输攒的。”张卫平忙解释，“你收好，往后咱家的钱都归你管。”

他把钱塞进她那个绣着兰草的小布包里，指尖触到包里硬硬的笔记本——那是她记录唱词的本子。

上辈子离婚后，他再没见她登台唱过戏。听说她把所有戏本都烧了，带着小女儿远走他乡。

“走吧，送你回家。”他推着那辆二八大杠，示意她坐上后座。

李佩兰轻轻揽着他的腰，哼着《王宝钏》的调子，辫梢随风扫过他后背。

张卫平蹬得很慢，恨不得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到了李家院门口，李父正在院里劈柴，看见他俩，淡淡点了点头。

张卫平知道老丈人一直嫌他不务正业，上辈子离婚时，老人也只说了一句早知今日。

“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张卫平低声说。

李佩兰红着脸“嗯”了一声，转身跑进院子，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欢快的弧线。

回到自家老院子，家里人都外出各忙各的去了。

张卫平这才有空开始思考人生。

亲人的相继离世，晚年的生活不易，女儿与他的疏远……

上辈子的他，可以说是眼高手低一事无成，重新来过他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老爸端着公家的铁饭碗，在工商局上班。这个时候已经干到了股长位置。

就着工作便利，给妈妈在汽车站对面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段，搭了一个铁皮屋经营起了小卖部。

大妹张卫华和二妹张卫莲都被安排了工作，一个在县中药厂，一个在水泥厂当技术员。

这个时候的老爸可以说是极有本事了，唯独他，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高不成低不就的混了一辈子。

张卫平从记忆中回神。

对了！小卖部，这不就是他起步的第一站么。

想到这里，他连忙冲出家门，骑上自行车赶往了自家小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