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窒息之茧

第1章女儿的退烧药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将城市最后一丝白日的喧嚣也彻底吞没。林晓冉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设计图纸变得有些模糊。她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然是凌晨一点。终于完成了客户临时要求的修改稿，一股深切的疲惫从骨髓里弥漫开来。

她轻轻起身，生怕吵醒已经在隔壁卧室睡下的丈夫张伟强和女儿暖暖。长期的婚姻生活，让她习惯了这样蹑手手蹑脚，像一只怕惊扰主人的猫。

然而，就在她准备关上电脑时，一阵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呜咽声，穿透了寂静的夜，钻进她的耳朵里。

是暖暖！

林晓冉心头一紧，所有疲惫瞬间被驱散，一种母亲特有的警觉让她立刻冲向了儿童房。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小小的身影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能看见女儿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

她快步上前，伸手探向女儿的额头。

好烫！

那温度灼烧着她的指尖，也灼烧着她的心。

“暖暖，暖暖？”她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带着哭腔呢喃：“妈妈……我难受……头疼……”

林晓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一把将女儿连人带被子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转身就冲回主卧。

“伟强！伟强！快醒醒！暖暖发高烧了！”她焦急地推搡着床上酣睡的男人。

张伟强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含糊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吃点药就行了……”

“不行，烧得太高了，必须马上去医院！”林晓冉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空出一只手，用力去拉他，“你快起来，去开车！”

被强行打扰了睡眠，张伟强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他猛地坐起身，语气冲得很：“去医院？你知道现在去医院有多麻烦吗？挂号、排队，折腾到天亮！你就是太惯着她了，一点小毛病就大惊小怪！”

林晓冉看着丈夫在昏暗光线中写满烦躁和不耐的脸，一股凉意混杂着心头的火烧了上来。但她此刻没时间跟他争辩，女儿滚烫的体温是唯一的命令。

“你不去我去！”她丢下这句话，不再看他，迅速用厚毯子将女儿裹严实，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自己的钱包和车钥匙。她的车前段时间被张伟强开去说“应酬”，一直没还回来。

“我车钥匙呢？”她一边翻找抽屉，一边急声问。

张伟强重新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哪知道你自己放哪儿了？开我的车去吧，钥匙在桌上。”

林晓冉冲到客厅茶几旁，果然看到了他的车钥匙。她抓起来，又返回卧室拿自己的包，准备去掏银行卡。

“你磨蹭什么？快点啊！”张伟强在被窝里催促，仿佛生病的是别人家的孩子。

林晓冉没理会，手指在包里摸索着，心里盘算着医院急诊大概需要多少钱。她记得自己工资卡里还有这个月刚发的八千块工资，除去计划要存起来给暖暖做教育基金和家里这个月的买菜钱，应该还能应付。

然而，当她触碰到熟悉的卡包时，心里却咯噔一下。那张她用了多年，承载着家里日常开销的工资卡，不见了。

她以为自己忙昏了头放错了地方，强自镇定下来，将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口红、纸巾、记事本……零零散散一堆，唯独没有那张淡蓝色的银行卡。

“我的工资卡呢？”她抬起头，看向床上那个隆起的身影，声音因为紧张和不解而有些发哑。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不耐烦地掀开被子，露出脑袋：“哦，那张卡啊，我拿走了。放你那儿总乱花钱，以后家里钱我来管。”

“你拿走了？”林晓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你什么时候拿走的？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那是我的工资卡！”

“你的我的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家里的钱吗？”张伟强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是你老公，还能乱花你的钱不成？快点吧，别耽误时间了，先用你手机支付不就行了？啰啰嗦嗦烦不烦！”

家里的钱？林晓冉心里一片冰凉。他的钱从来都是他的，而她的钱，就成了“家里的钱”。她想起上个月他刚换的最新款手机，想起他隔三差五就和所谓的朋友出去喝酒，每次都是几百上千……那些，难道就不是乱花钱吗？

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女儿的呼吸似乎更急促了，小脸烧得通红。林晓冉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所有的委屈、愤怒和质问都压了下去。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支付软件，里面余额只有可怜的一千多块，这是她平时买点零碎东西和给暖暖添置小玩具用的。

“我……我手机里钱不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屈辱的哽咽。她林晓冉，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设计师，一份工资足以让自己和女儿过得很好，此刻却因为几千块医疗费，在自己丈夫面前感到难堪和无助。

“你怎么搞的？一点钱都不留？”张伟强皱起眉头，语气里的责怪毫不掩饰，但他自己也丝毫没有起身拿钱的意思。

绝望和愤怒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林晓冉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转身冲回儿童房，从女儿的小猪存钱罐里倒出了所有的零钱和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那是平时给女儿买零食和文具，孩子自己攒下来的。数了数，加起来也不过五六百块。

再加上手机里的一千多，应该……应该够了吧？她心里完全没底。

她不再犹豫，用毯子紧紧裹住女儿，抱起那具滚烫的小身体，抓起钥匙和手机，还有那凑起来的一千多块钱现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深夜的电梯下行得格外缓慢，怀里的女儿因为不适而低声啜泣着，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林晓冉的心上。她紧紧抱着女儿，仿佛这是她在冰冷海水中唯一的浮木。

走出单元门，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下意识地把女儿裹得更紧。小区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站着。

她快步走到张伟强那辆黑色的SUV旁，用钥匙解锁，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在后座安顿好，系上安全带，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室。

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凌晨空旷的车流。车内只有女儿粗重的呼吸声和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林晓冉透过后视镜，看着女儿昏睡中依然紧蹙的小眉头，心疼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婚姻会变成这样？曾经的温情和承诺，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日常的琐碎和一次次失望中，被消磨得面目全非？

她想起刚结婚的时候，张伟强也曾在她加班时送去热汤，也曾抱着年幼的暖暖笑得像个孩子。是从他工作越来越不顺开始？还是从婆婆一次次暗示她“没生儿子”开始？抑或是从他第一次理所当然地拿走她的奖金，去填补他那个所谓的“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开始？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闪过，拼接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全景图。

凌晨的医院急诊部，依旧灯火通明，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和各种细碎的声响。林晓冉抱着女儿，挂号、排队、候诊，像一个旋转的陀螺，麻木地完成一系列流程。周围也有其他抱着孩子来看病的父母，大多都是夫妻同行，丈夫跑前跑后，妻子温柔安抚。只有她，形单影只，抱着沉甸甸的孩子，还要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所有“家当”的包。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检查了暖暖的喉咙，听了心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孩子扁桃体化脓了，高烧39度8，需要立刻输液，不然怕引起高热惊厥。先去缴费吧。”

“好的，医生，谢谢您。”林晓冉接过缴费单，目光扫过最下面的金额——一千二百元。

她的心猛地一缩。她所有的钱加起来，刚好够支付这笔医药费，一分不多。

她抱着女儿，走到缴费窗口，将那一叠带着体温的、由零钱和百元钞凑成的现金，以及手机里最后一点余额，一起递了进去。当收款机吐出缴费凭证时，她感觉自己的内心也仿佛被掏空了。

护士很快过来给暖暖打上了点滴。药液一点点滴入孩子细小的血管，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也许是终于到了安全的环境，暖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林晓冉坐在冰凉的塑料椅子上，轻轻抚摸着女儿被针头扎着、贴着胶布的小手，眼眶一阵阵发酸。她抬起头，强迫眼泪倒流回去。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她是母亲，是女儿唯一的依靠。

窗外，夜色开始慢慢褪色，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但对于林晓冉来说，前路却仿佛被更浓的迷雾笼罩。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睛。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银行发来的动账短信提醒。她原本以为是刚才消费的确认信息，目光随意地扫过，整个人却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短信清晰地显示，就在三个小时前，晚上十点左右，她的那张工资卡，在本市最高端的“云顶”国际酒店，有一笔五千八百元的消费记录。

晚上十点……那时她还在电脑前焦头烂额地修改着设计图。张伟强说他晚上有个“重要的应酬”……

五千八百元……一顿饭？还是……

林晓冉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蔓延，瞬间席卷了全身。女儿生病，丈夫漠不关心，工资卡不翼而飞，深夜的高额酒店消费……

一个可怕的、她不敢深想的猜测，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死死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终于安睡的女儿，一个清晰的念头破开重重迷雾，骤然击中了她的意识——

这张卡，张伟强根本不是拿去“保管”，他一直在用！而且，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的地方，进行着她无法想象的消费！

夜，更深了。而林晓冉的心，沉入了前所未有的冰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