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诡异收容所的新人研究员,我的日常工作就是观察一瓶不断蠕动的黑色液体。
项目编号B-7,异常特性为吞噬所有接触到的无机物。
唯一安全的研究方法是对着镜子观察,并定期报告在镜中影像里“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入职第一天,前辈反复叮嘱:“千万记住,镜子里的才是真相。”
昨晚值夜班时,我发现液体表面浮现出半张人脸,赫然是上周失踪的同事。
惊恐中我本能地望向墙壁上的镜子。
镜子里,黑色液体如常蠕动,没有半点异常。
而就在此时,瓶子在现实里猛然破裂了。
冰冷湿润的气息从没干透的混凝土墙壁里弥散出来,顽固地钻入鼻腔,混合着浓重消毒水近乎刺鼻的化学气味。研究所走廊的灯管只亮了一半,另一半要么死寂地黑着,要么就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挣扎着闪烁,将那些巨大、厚实的金属密封门切割成一块块明灭交替的铁灰色影子,如同某种巨兽在黑暗中不规律的呼吸,贪婪地吞没着每一次脚步声留下的短暂回响。
我,林哲,这鬼地方今天刚报到的研究员,下意识地再次低头,笨拙地扯了扯身上那件明显不太合身的制式白大褂。它的料子粗硬,摩擦着颈后的皮肤,新浆洗过的僵硬感还未褪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这个机构的冰冷味道。前面带路的背影属于李博文——我的“前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深处泡了将近三年。
他步伐精准,带着一种与周遭压抑环境极为协调的麻木节奏,鞋底踏在冰凉光滑的环氧地坪上,几乎没什么声音。
“B区,7号研究单元。”他忽然停下,声音平得像一把尺子划过,毫无预兆地推开身边一扇沉重的金属门。门轴发出令人极为不适的、沉重干涩的“嘎吱——”声,打破了走廊里那虚妄的寂静。
一股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陈旧金属、绝缘油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味。房间不大,四壁是同样的哑光铁灰色,唯一的灯光来自天花板中央一个低瓦数的嵌入式灯盘,惨白冰冷的光线无力地覆盖下来,勉强驱散角落的阴影。我的目光瞬间被房间中央那个用厚重有机玻璃墙围起来的空间攫住——操作舱。
隔着透明的屏障,一眼就能看到舱内操作台上那个孤零零的容器。它被高强度合金框架和数道肉眼可见的精密卡锁固定在台面正中央,显得分外渺小,又分外刺眼。那是一种近乎于漆黑的深色玻璃材质,幽暗得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里面,盛装着它——项目编号 B-7。
隔着玻璃和容器本身,依然能看到里面有一团浓稠、如同活物般的东西在缓缓蠕动、流淌,像一头伏在囚笼深处的、永不知疲倦的黑色暗兽。
“你的对象。”李博文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打破了我的心悸瞬间。
他推开操作舱的隔离门,率先走了进去,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闭锁声。我跟了进去,舱内只剩下仪器运行时极其微弱的嗡鸣,以及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李博文站定在操作台对面,抬手示意我站到指定位置。
他指着操作台上方墙壁挂着的那面银光闪闪的落地装饰镜,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项目编号B-7。收容等级:Keter(极度危险)。”每一个字都像冰块砸在耳膜上,“它的表现你已经看到了。物理形态不稳定,且具有强烈的吞噬特性。任何形式的物理接触都是致命且被严格禁止的,其接触过程对无机物的破坏是瞬间且彻底的。任何观察或取样企图,都必须通过镜面反射进行。”
他的食指抬起,精准地指向镜子里的景象。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镜子光洁冰冷,清晰地映照出操作台上的一切。那个漆黑的容器中,那团浓稠的“墨水”仍在稳定地涌动,翻卷,如同显微镜下充满生命力的黏菌群落。一种奇异的“正常”。
“每一次观测报告,”李博文的视线也落在镜面深处,语调刻板,“统一格式:‘今日镜面观测,B-7形态稳定,未见异常。’没有其他的。记住,千万记住,镜子里的才是真相。你的眼睛,会欺骗你。这地方里的一切都会欺骗你。除了那面镜子。”
“那……那它到底是什么?”我看着镜子里那团无害蠕动的暗影,又忍不住飞快瞟了一眼实物操作台那边的真实容器——依然深邃涌动,与镜中影像别无二致。
“它没有定义。”李博文的回答斩钉截铁,“收容它,记录它。理解,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是确保它能被镜子看到‘一切正常’。别碰它,别离开镜子,尤其是值夜班的时候。”
最后那句,他话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目光扫过我年轻而充满疑虑的脸,随即又落回镜面。“操作手册在桌角的加密文件夹里,权限锁需要你的虹膜和初始密码,进去看。今天的报告……你来做。”
他说完,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看容器,径直转身,推开隔离门离开了。沉重的金属门闭锁的声音在密闭的舱室内反复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房间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我,还有操作台两侧无声翻滚的黑色液体——真实的它,和镜子里倒映的“它”。仪器细微的嗡鸣被这死寂成倍放大。
我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胸口莫名的悸动,坐到操作椅上。手指划过桌面,启动那个印着“绝密”字样的加密盒。虹膜和初始密码顺利解锁。
屏幕亮起淡蓝色的光,跳出“今日观测记录”界面。
输入框:项目编号:B-7。
观测时间:……23:01。
观测方式:□直接观测□镜面反射观测。
我拿起桌面上那支分量沉甸甸的银色金属笔,触感冰凉。握紧它的时候,笔筒侧翼细微的棱角硌着指尖。
目光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操作台上方那面光洁、冰冷的镜子上。镜子里,漆黑的液体在稳定的光线下翻滚着,透出一种诡异而沉闷的规律感。没有面孔,没有眼睛,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有的只是翻卷的、如同墨汁的、浓稠的黑色。
我收回目光,手指用力捏紧冰冷的笔杆。冰凉的触感让指尖有点发麻。
“今日镜面观测:B-7形态稳定,未见异常。”一个字,一个字地填进输入框。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最后一个句号敲下去,金属笔尖在特制的电子屏幕上划过,发出“哒”的一声轻响。报告瞬间通过内部网络提交。
屏幕右下角跳出一个微小的“发送成功”绿色弹窗,停留了一秒,又迅速消失。
死寂无声无息地再次笼罩了整个操作舱。
我把那支异常沉重的金属笔轻轻放回桌面。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瞥向操作台上那个被重重锁定的容器。
就在那浓稠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表面之下……
我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东西——那团像墨汁又像活物的粘稠液体——它的顶端,极其缓慢地,但无比清晰地,浮凸起一个微小的、如同人的鼻尖的轮廓!
嗡鸣——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发出尖锐的耳鸣。血液一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瞬疯狂冲向头顶。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爪子,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死死盯着它。
黑色的粘稠物质像是在模仿某种生物的蜕皮或者呕吐,一个非常小的、轮廓模糊的鼻子形状的东西艰难地向上拱起。粘稠的液体覆盖着它,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团粘稠液体的表面波动变得剧烈起来,不再是规律的蠕动,更像是沸腾前的痉挛。那个微小的鼻尖形状猛地往下凹陷,同时,在它旁边几毫米的位置,一块浓得化不开的黑团猛地向上凸起、拉扯!粘稠的液面瞬间拉伸到极限,仿佛一张被无形力量撑开的黑色薄膜,在薄膜之下,一个清晰得令人胆寒的形状被强行塑成!
一只眼睛!
不,是半只!从内眼角到瞳孔的位置,勉强能从浓稠的黑色覆盖下辨认出眼睑的微微隆起和瞳孔部分那无法被液体彻底淹没的、极其微小的一点空洞。
但已足够了!
这半张尚未完全剥离黑色粘膜的脸孔,那僵死的、空洞的、绝望的半只眼睛,那无比熟悉的眉骨和颧骨线条——化成灰我也认得!
是张磊!
项目支持组那个上周突然因“个人健康”原因被紧急调走离开的研究员张磊!
镜……镜子!
李博文那冰冷严肃的警告,如同炸雷一样在濒临崩断的神经里炸开——“千万记住,镜子里的才是真相!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本能战胜了恐惧!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猛地转过头,动作幅度之大,颈骨都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我的视线狠狠地撞向墙上那面冰冷的镜子!
镜子光洁如新,映着整个操作台。
清晰,稳定,毫无偏差。
镜子里,那漆黑的、被高强度合金框架牢牢锁住的透明容器中,深色的、仿佛最纯净的墨汁在安稳、流畅地、几乎带着某种死寂韵律地翻滚、流淌。像一头沉睡的、人畜无害的史莱姆。没有鼻子的形状,没有眼球空洞的凸起,更没有张磊那熟悉的、此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张脸!
只有稳定流动的、仿佛凝固永生的黑色。
呼……
一口带着强烈劫后余生意味的气息,控制不住地要从喉咙深处涌出来。悬到嗓子眼的心脏,似乎被镜子那冰冷的“正常”景象轻轻接住了,有了一瞬间回落的迹象——是幻觉?我的眼睛……真的被它欺骗了?刚才看到的张磊的脸……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刺耳的响声。
我的瞳孔在镜面中的“真相”影像上,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不是幻觉!
镜子里的“真相”映照着这一切:操作台上,那个原本锁死的厚重玻璃容器表面,毫无征兆地!瞬间裂开了一道狰狞无比、如同闪电状的巨大裂痕!
咔嚓!!!
紧随其后的一声更响亮、更清晰的、玻璃不堪重负彻底崩碎的声音,狠狠砸穿了镜子里那份稳定的“真相”!
现实与镜面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维度同时撕裂!
操作台上,禁锢着那黑色活物的厚重玻璃器皿,在我眼角的余光注视下,被内部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力量轰然撑爆!
无数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霰弹,带着死亡般的尖啸,呈放射状、疯狂地向四周激射!
与此同时,那团没有了玻璃束缚的、失去了固定形态的庞大浓稠液体,如同被解放的远古噩梦核心,瞬间膨胀开来!它发出一种极度粘稠、如同亿万吨淤泥从万米深渊底部轰然翻涌而上的沉闷巨响!
“噗通……噗……咕噜噜……”
不是水声,更像是某种厚重、污秽的黑色凝胶在狂暴地冲撞与变形。它膨胀成一个极其巨大、边缘不断流淌涌动的不规则球形,像一个骤然出现在这有限空间里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肿瘤!黑色的黏液表面,一张巨大扭曲、五官错位、但分明能辨识出是张磊生前轮廓的痛苦脸孔,被那沸腾的黑色粘液从内部猛地挤压了出来!
这张由黏液组成的巨脸死死朝向我,那双扭曲的眼睛里,是无尽的、属于深渊的绝望和疯狂!
凄厉的、非人的警报声终于撕裂了地下收容所的死寂!红灯疯狂闪烁,像无数只染血的疯狂眼睛!刺耳的“呜——呜——呜——”穿透厚重的合金墙壁、刺穿耳膜!操作舱厚重的隔离门上方,代表紧急锁死的红色灯条瞬间亮起!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女音毫无情感地反复广播,如同判决:
“B-7收容失效。B-7收容失效。执行最高权限隔离。第三区隔离闸门封闭程序启动。倒计时,十五秒……”
闸门?封闭?
巨大的恐惧瞬间化为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脊椎直冲头顶!会堵死!会被封死在这个狭小的操作舱里!和那个黑色的……怪物一起!
跑!
几乎是警报响起后的第三声,我的身体就在疯狂的求生本能驱使下做出了反应!
转身!拧开操作舱的内门锁阀!不顾一切地撞开那道沉重的隔离门!
哐当!
身体踉跄着扑出操作舱,冲进外面那条灯光昏暗、由铁灰色混凝土包裹的长廊!警报声在狭长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形成高频的噪音嗡鸣,震得人颅腔发痛。头顶的红灯急速闪烁,将金属壁板和冰冷的地面染上一层疯狂、污血般的色泽,令人极度不适。
通道尽头,巨大的、如同银行金库圆门般厚重的合金隔离闸门上方,醒目的红色倒计时数字冰冷地跳动着:
【00:12】
【00:11】
【00:10】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已经在闸门深处响起,缓慢却无可阻挡。
身后!
一股冰冷、滑腻到令人作呕的恶寒感,如同实质的冰冷潮水,无声无息地涌起,瞬间贴上了我的后背!
不用回头!那东西出来了!它在追我!
“啊——!”
喉咙里挤出一声无法辨认的嘶哑喊叫,肺部灼烧般剧痛。双腿的肌肉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整个人向前猛扑!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环氧树脂地面上,都感觉后颈到脊柱的皮肤传来那粘稠、冰冷、不断贴近的死亡气息!比黑暗更纯粹的粘稠包裹感如影随形。
倒计时!
【00:06】
身后通道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黑色的胶冻。那双扭曲痛苦的、由黏液构成的巨大眼睛,似乎就贴在耳后!沉重粘稠的泼溅声与拖曳声如同无数滑腻的触手在地面上快速爬行!
【00:03】
【00:02】
闸门缝隙已经不足半米!
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向着那道即将封闭的狭窄缝隙合身扑去!
身体撞开冰冷粘稠的黑暗气流,几乎是擦着合拢的闸门边缘,硬生生将自己挤了过去!
砰!!轰隆!!!
巨大如同撞锤击打铁砧的声音!是那沉重的合金隔离闸彻底落下,切断了通道,也隔绝了身后那片几乎触碰到的、无光无声的粘稠黑暗!
我重重地摔在闸门另一侧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烈的摩擦疼痛。警报声被厚重的门隔绝了一部分,但红灯依然在头顶疯狂闪动。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吞进了碎玻璃。冷汗浸透了内衬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我挣扎着抬头,视线穿过弥漫的汗水和灰尘向前望去。这条通道似乎连通到主控中心区域,前方不远处的交叉口,人影晃动,脚步声嘈杂,手电的光柱刺破弥漫的暗红。
“这边!还有人!”有声音大喊。
心脏在狂跳的间隙里找到一丝微弱的喘息。他们看见我了?救援?
“林哲?!”一个穿着墨绿色防护服、防毒面具推到额头的人影冲了过来,声音带着惊愕,是紧急反应小队的副队长陈宇飞。他一手持着沉重的电磁约束棒,另一只手抓着我手臂,将我从地上粗鲁地拽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B-7单元的报告是你做的?!”
我喉咙发紧,惊魂未定,只能使劲点头,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另一名反应队员提着强光灯跑近,刺目的光束在我脸上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
那被厚重合金闸门隔绝的另一侧……传来了声音。
咚!
沉重,粘滞。像一大块湿透的、灌满水的沉重麻袋狠狠砸在铁门内侧。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粘稠的物质被巨大力量捶打,发出沉闷、粘滞的“啪叽”声,沉闷却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力量感,每一次撞击都让厚重的合金门发出低沉、痛苦的金属呻吟。
咚!砰!
咚!啪叽!
所有人瞬间僵住!
提灯的队员惊恐万分地将光束猛地扫向那扇隔绝生死的巨大闸门。暗红色的警报灯光线疯狂闪耀,在闸门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复涂抹。就在那片晃动交织的光影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那厚重的、理应无比坚固的合金闸门正中央,一小块银灰色的金属……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绝对恐怖的韧性……向内凸了出来!
一个金属的鼓包!像是门后有一根无形的、由粘稠黑暗构成的手指,正全力地顶着这厚重的金属!要将它……戳穿!
“操!”陈宇飞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声音都变调了,“见鬼了!电磁约束!最大功率!枪!退到交叉口!建立隔离……”
他的命令没能喊完。
刺啦——!
一声极其尖锐、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空气时发出的凄厉悲鸣!一道刺目的幽蓝色弧光猛然从远处岔道尽头亮起!那道光芒如同一条扭曲的蓝色毒蛇,毫无征兆地击穿了昏暗,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抽打在陈宇飞紧握着金属电磁约束棒的右臂上!
幽蓝色的光芒猛地炸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电流“噼啪”声!那强光刺得我下意识猛地闭眼,视网膜上残留着一片蓝紫色的光斑。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氧和皮肉焦糊的恶心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啊——!”
陈宇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惨嚎!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袭击的来源,整个人就像被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狠狠掼在地上!那条手臂在幽蓝电光闪烁的瞬间变得焦黑,冒着刺鼻的白烟!
“队长!”
“谁?!”
其他队员的惊呼声被那沉闷的、令人绝望的“咚!咚!”砸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所有人的手电光束如同受惊的群鸟,在空中胡乱摇摆,试图锁定攻击的方向。
幽蓝的光芒再次撕裂昏暗!
这一次,是交叉口侧面的一条辅助通道!又是一道迅猛的幽蓝电光,带着可怕的啸音,狠狠抽打在靠近主通道的一名队员小腿上!那名队员的身体瞬间僵直,然后像截断的木桩一样直挺挺向前扑倒!
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支刚建立起来、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救援队!再也分不清袭击者是人是鬼!
“走!快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叫。
“闸门要破了!”有人带着哭腔指着身后那扇向内鼓起的合金门,语气崩溃。
残存的几个队员,包括拖起倒地伤者的,开始慌不择路地后退,向着远离闸门和神秘蓝色电弧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逃。混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以及砸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死亡的协奏。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思维像被冻结在寒冷的泥沼里。
那道救命的蓝光……那道精确得可怕、撕裂同伴身体的幽蓝弧光……这个攻击方式……
身体里的寒意比刚才直面黑渊时更深更沉!整个收容所的警报系统?安保力量?为什么……是攻击我们?!
头顶的扩音器里,那个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女音,突然换成了一个我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的声音:
“所有研究人员注意,非战斗人员立即进入就近安全屋避险。重复,非战斗人员立即进入就近安全屋避险。异常项目B-7收容失效,其污染特性:吞噬物质,扭曲认知。现场存在高污染风险人员。应急小组即将进场执行消杀。”是所长!那不带一丝波澜、如同用尺子量过的、标准的汇报式语气!
污染风险人员?!应急小组……消杀?!
这个词像冰锥刺进了我的脑子!不是救援!是……清除?!
通道尽头的墙壁上,一道原本光洁的暗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刺眼的白光从里面透射出来!三个穿着如同太空服般的、全包裹银白色重型防护服的身影,如同冰冷的战争机器,从白光中走出。他们手持着如同科幻电影道具般的巨大能量武器,枪口闪烁着冷却液的微光。
他们沉重的步伐踩在地面上,声音异常清晰。为首的那个,抬起带着厚重手套的手臂,没有指向那扇还在发出恐怖撞击声的闸门——而是隔着混乱奔逃的人影,精准地指向了我!
“现场发现高污染目标。确认污染源携带倾向。执行最终处置。”
防护面罩下传来的声音,同样是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人类情绪。
他们是来杀我的!他们早就知道?!像对待被感染的家畜!
最后的侥幸彻底粉碎!剩下的唯有疯狂的求生!我不顾一切地猛地转身!朝着闸门被撞击的反方向,朝着通道深处那堆放着一些检修杂物的阴暗角落,没命地扑了进去!
身体重重地撞在一个半人高的冰冷金属仪器箱侧面!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我窒息,但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我用尽力气将自己挤进仪器箱和冰冷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缝隙!
几乎就在我缩进夹角的瞬间,我藏身的仪器箱表面猛地炸开无数蓝白色的电火花!噼啪作响!如同冰雹砸在铁皮屋顶!银白色防护服沉重的脚步声已经逼近!刺眼的白光手电筒光束像刑讯的探针,在四周疯狂扫射!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逼到死路的虫子,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头顶的光束还在反复扫过,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灼烧和臭氧的味道。怎么办?还能往哪里跑?!
就在这时,我紧绷到极限的耳膜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仿佛从墙壁深处传来的声音。
吱嘎——
极其轻微、缓慢、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声音的来源……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盯住……盯住藏身处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
墙壁上,赫然镶嵌着一道不起眼的检修口盖板!那扇小小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老旧圆形金属舱门,此刻正被一只……手……从里面顶开一道缝隙!
那手——
皮肤呈现出一种在潮湿环境里浸泡太久才有的、令人不适的、死鱼肚般的惨白色。指甲破损,边缘带着深褐色干涸的血迹或污渍。更诡异的是,手腕处的皮肤呈现出明显的浮肿褶皱感,还有几道尚未完全凝结的暗红色血痕蜿蜒淌下!
那只手正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吃力的动作,推动着那沉重的金属盖板内侧的杠杆!每推动一丝,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嘎……”声。
是张磊的手?!
下一秒,缝隙被撑得更大了些。一张脸从那狭窄的黑暗间隙里探了出来!
灰败,水肿,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嘴唇冻得发紫。正是张磊!我永远不会认错的那张脸!但绝对不是活人的脸!那脸上僵硬的面部肌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死死地瞪着我,里面没有丝毫获救的惊喜或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种纯粹动物般的焦虑和死寂的绝望!
他张大了嘴,喉管里发出一种漏风般、如同破损风箱的嘶嘶声。
“快……这里……通……通向……”
张磊水肿发紫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损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濒死者的嘶哑:“快……这里……通……通向……”
通向哪里?!安全的地方?!还是另一个地狱?
思维彻底混乱了。镜子里的景象是欺骗?张磊的脸出现在B-7里是真的?那他此刻探出头来又是什么?!高处的强光手电光束在狭窄的角落里剧烈晃动,白热的灯晕几乎扫到我的脚边,金属灼烧的焦糊味和防护服沉重的脚步逼得更近!
绝望的窒息感攫住了每一根神经。没时间了!无论前面是生路还是骗局,都只剩下这一个窟窿!
我像一条被逼上绝路的狗,手脚并用地向前猛扑!手掌和膝盖蹭过冰冷粗糙、满是碎屑的混凝土地面也全然不顾!
张磊那张僵死的脸在看到我动作的瞬间缩了回去。我扑到那盖板前,一把抓住盖板边缘冰冷粘腻的金属!那“吱嘎”的摩擦声还在继续,但缝隙已经足够!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浓烈的湿冷、混杂着淡淡的铁锈和腐败有机物的陈腐气味,从那洞口里面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后面!防护服沉重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几米处!手电光束像跗骨之蛆般追着我的后背!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用一种跳楼自杀的姿态,一头狠狠扎进了那个散发着浓烈死气的黑窟窿里!
身体猛地向下坠去!失重的感觉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后背和屁股就重重地砸在某种冰冷、倾斜的金属坡道表面,硌得生疼。洞口狭窄,只能任由身体顺着那极其光滑、冰冷、带着滑腻污垢的斜坡,不受控制地向下飞速滑落!
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黑暗。身体在光滑却肮脏的斜坡上不受控制地加速、弹跳、翻滚!尖锐的金属边缘或管道法兰盘的凸起不断撞击在身上,剧痛连连。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霉味、铁锈味、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混合着冰冷的湿气,狠狠地灌进口鼻!根本喘不上气,只有本能的呛咳。
滑落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被压缩成了一瞬。身体终于在一个急剧的变向下被重重甩出滑道,背部“砰”地一声闷响,狠狠拍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喉咙口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剧烈的疼痛让我蜷缩在地,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肺叶不堪重负的抽吸声。
冰冷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每一寸衣服,冰冷地紧贴在皮肤上。黑暗中,我颤抖着,勉强睁开几乎被汗水和灰尘糊住的眼睛。
我在哪里?
头顶极高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源从通风口的栅栏缝隙透下,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空间模糊的轮廓。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置信的地下空间。与其说是厂房,更像是某种古老的、巨大无朋的工业遗迹内部。目光所及,全是无比粗壮、锈迹斑斑、如同古代巨兽骸骨般的粗大金属管道和构架。它们互相缠绕、堆叠、连接,形成一片巨大而诡异的暗影森林,一直向上延伸到目力难及的黑暗中。空气浑浊不堪,充满了浓重的铁腥味、陈年的机油味、水汽凝结后的土腥气。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缓慢而规律的水滴声传来,“嗒…嗒…嗒…”,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咳……咳咳……”
嘶哑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如同湿抹布被用力拧绞时发出的、粘腻的水声。
是张磊!
我猛地扭过头。
他就在离我不远的一堆扭曲的管阀下方。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歪斜着靠在冰冷的金属架上,仿佛一袋彻底失去支撑的破面口袋。他整个人浮肿得更加厉害,脸颊鼓胀得几乎要撑破皮肤,灰败惨白的脸上带着痛苦扭曲的僵硬表情。喉咙深处持续发出那种恐怖的、如同破风箱拉动时的嘶嘶声。
他的下半身……天啊!
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他腰部以下的衣物几乎都被溶解了,皮肤呈现一种被强酸彻底腐蚀后的惨状,发黑、溃烂,一些地方甚至露出了下方暗红色的软组织,像是严重灼伤后又长期浸泡在脏水里。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那些溃烂发黑的皮肤表面,以及溃烂组织间的缝隙里,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一种浓稠、漆黑的液体!正是B-7的那种黑色!
那液体非常粘稠,从溃烂的皮肤组织里渗出、凝聚、流淌……滑过他严重溃烂的小腿,滴落到下方冰冷肮脏的、铺着一层油污铁灰的地面上。每一次身体的抽搐或者那费力沉重的呼吸,都会让更多的黑色粘液从他溃烂的身体里“噗噗”地冒出来。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被腐蚀掉太多、但同样浮肿不堪的手,颤抖着指向我的身后——巨大废弃空间的更深处。动作僵硬而痛苦。
“走……快去……所长在……等你……等‘钥匙’……”
嘶哑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模糊破碎,“钥匙”这个词更像是一个破音的气声。
钥匙?!
一阵极度粘稠、如同无数蠕虫在淤泥中翻滚爬行的窸窸窣窣声,突然从黑暗深处,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清晰无比地响起!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嘈杂、密集!从一条条粗大管道的间隙、从巨大齿轮和冷凝罐锈蚀的阴影中,一双双眼睛猛地睁开!或者说是……一点点亮起!
微弱,但数量众多!像是黑暗中悬浮的幽绿色萤火,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在黑暗中反光的、毫无生机的光泽——浑浊、死寂,带着被浸染后的麻木的绝望。
每一双浑浊绿光的来源,都是一个身影。
人形,或者曾经是人形。
它们像木偶一样,动作僵硬、迟滞,摇摇晃晃地从周围废弃机器的缝隙里、从管道交错形成的黑暗孔洞里走了出来。大部分身上都穿着白大褂或者墨绿色的防护服残片,像破烂的裹尸布一样挂在严重溃烂的肢体上。每一张脸,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水肿和腐朽的痕迹,皮肤死白或发灰发黑,眼眶深陷,嘴唇发紫,和张磊如出一辙!甚至,我从几张稍微保存完好的脸上,看到了前几天才离职被调走的、熟悉的面孔!
它们蹒跚着,被包裹在一层若有若无的、如同油污般滑腻反光的阴影中,迈着不稳的步子,一点一点,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那粘稠的窸窣声,正是无数腐烂的肢体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拖行、无数湿滑的黑色黏液在滴落、堆积的声音混合而成!
它们不是被感染的受害者……它们就是活着的……污染源!行走的培养皿!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完全被冻僵!
身后,猛地传来一声低沉、干哑、如同腐朽齿轮摩擦般的笑声!
“咳…咳……终于来了。‘钥匙’。”
是所长的声音!但那声音……充满了疲惫、粘腻和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滑腻感!
我猛地回头!
所长,那个平日永远穿着笔挺白色研究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所长,此刻正佝偻着腰背,站在巨大冷凝罐下方一片微弱的冷光里。
他身上那件代表秩序和权威的白色制服布满了大片大片晕染开来的、仿佛石油泄漏般的漆黑污渍!污浊不堪!他的一条手臂极其不自然地蜷缩在身侧,从肩部开始,一大片皮肤呈现出和周围那些人形一样的、被强酸侵蚀后的深色溃烂和肿胀!那只原本应该用来签署文件、掌握权力的右手,此刻已经完全被一团不断缓慢滴淌的、如同黑色焦油般的粘稠物质所包裹、浸润、吞噬,看上去像戴了一只不断变形流淌的黑色液态手套!那浓稠的黑色还在顺着手臂,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侵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
那张平日里威严的、如同大理石雕刻般的面孔,此刻半边都呈现出一种近乎蜡质的僵硬透明感。右侧脸颊的皮肤变得像一层泡涨又风干的半透明蜡膜,紧紧绷在皮下的肌肉和骨骼上。那只右眼深陷在惨白的皮肤褶皱里,原本清澈的眼白已经变得如同腐烂的鸡蛋清般浑浊不堪,瞳孔更是变成了与B-7液体如出一辙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墨点!而另一半还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脸,肌肉却在难以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咧开嘴,似乎在笑。但那笑容扭曲、僵硬,嘴角牵扯的幅度完全不像是活人的表情。
他抬起那只还算完整(也仅剩这只手还算完整了)的左臂,向我伸出他那已经完全被黑色粘稠物质包裹、像焦油不断流淌滴落的右手。那形态在昏暗中令人极度不适,如同某种邪恶仪式的邀请。
“过来吧……林哲……或者说……新的……‘钥匙’?”每一个字都像是气管粘液摩擦发出的湿漉漉噪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粘稠感,“你做得不错……真的……比那些老家伙强多了……这么快……就理解了它的‘本质’……理解了我们所面对的‘真相’……”
“不……”我从冰冷的地面艰难地爬起来,腿脚发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什么钥匙……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废弃空间里,只剩下他被污染的滑腻声音在回荡。身后,那些蹒跚的、行走的污染源越来越近,散发着死亡的腐烂气息。
“真相?就是它永远在进化……在改变……”所长那只完好的、浑浊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另一边那只漆黑的墨点眼瞳却仿佛没有任何焦点,又像在穿透我看向某个更深邃的存在,“最初……它只是一团……只会无意识吞噬的流体样本。后来……我们才知道……它更像一种……诅咒。”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气管里发出湿漉漉的杂音,“它感染的是……观察者的心智……不是病菌……是意识层面的污染……每一次观测报告里的‘未见异常’,每一次对镜子的信仰……都是一次供养……一次……加固它力量的仪式!”
“不!镜子……镜子能抵抗……”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争辩。
“呵呵呵……”他那只被焦油吞噬的右手微微颤动,粘稠的黑液顺着扭曲的手指滴落,“镜子?你真的以为……用凡人的镜子……能看到那个来自认知之外的东西的真相?”那布满污渍的白大褂下的身体似乎在痛苦地抖动,“告诉你吧……那面镜子……那些报告……它们唯一的作用……是锚定它的‘形态’……在观察者意识里……铸造一个足够让人类脆弱大脑能够理解、却又能彻底掩盖它真正本质的……表象囚笼!它需要被看到……被认知……被记录下来!每一次观测报告都是一次完美的……献祭!献祭给它设定的假象!”他用那只尚能控制的左手指向我,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嘴角扭曲着,如同蜡像裂开了一道裂缝,“而你,林哲,新来的……”
他那唯一还算人形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极其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
“从你……签下入职合同……坐在观察台前……写下第一份‘未见异常’报告那一刻起……你就和我们一样了……成为了这场……盛大仪式里……新的‘钥匙’……新的……活体培养皿……”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粘稠气泡破裂般的诡异声音,那只被包裹的右手微微抬了抬,动作活像在展示一件令人作呕的艺术品,“欢迎你……加入我们……”
咔哒。
所长站立的金属平台下方,一块原本不起眼的铁锈色盖板突然弹开。里面……赫然嵌着一面我无比熟悉的、在操作舱里天天看到的、闪着冰冷银光的圆形镜子!
镜框的材质都一模一样!
镜面光滑,清晰地映照出我们两人此刻的倒影。
镜子里,那溃烂腐朽、半边脸蜡质僵硬的所长,身上污浊的白大褂干净整洁、挺括如新!他伸出右手,动作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溃烂或被黑色物质包裹的痕迹!他脸上带着温和、自信、如同掌控一切研究进度的标准领导表情。
而在所长身旁,镜子里映照出的我……
我猛地捂住嘴,一股冰冷的呕意从胃里直冲喉咙!
镜子里的那个“我”,穿着沾满灰尘和黑色污渍的破烂白大褂,脸色如同死人般灰败!更重要的是,那个“我”的眼睛深处——那瞳孔里,赫然翻涌着与B-7一模一样的、如同浓稠墨汁般的、漆黑!纯粹!充满恶意的混沌!
“嗬……嗬……看见了吗?”所长粘腻的声音贴得更近了,“你以为你不一样?你以为……你在抵抗?在记录真相?哈哈……咳咳……”他发出断续而诡异的笑声,“认知的污染早已完成……看看镜子……看看你……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自己……在记录的错觉?”
“不——!”
绝望的嘶吼在巨大的空洞里回荡。
所长伸出的、被黑液包裹的焦油般右手,已经碰到了我的额头。那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无数条细小的蛞蝓在皮肤上爬行!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
我惊恐地低下头,看到自己伸出去似乎想抵挡什么的手臂!手臂的皮肤下,一股浓稠、深沉的黑色,像是活物一样,正从指尖快速地向肩膀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变得冰冷、僵硬、透出一种死鱼的蜡质光泽!思维仿佛被巨大的橡皮擦抹去,属于“林哲”的恐惧、疑惑、愤怒……正被一股无边无际的、粘稠的冰冷黑暗吞没。视野在变窄,听觉在消失,只剩下单调恒常的、空洞的坠落感。
然后,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浓稠无光的墨海之中。
冰冷,滑腻。
脸颊触碰到某种极度湿冷的、带着油脂质感的东西。
意识如同被沉重的水泥封裹,思维粘滞得像凝固的琥珀,每一丝神经都在费力地挣扎,试图从那隔绝万物的黑暗深渊里挣脱一丝清明。
时间被拉得很长,或者……已经失去了意义。
一丝微弱的光亮终于顽强地刺穿了厚重的黑暗。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但我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撑开了一条细缝。
视野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凝胶。最先聚焦的,是自己那只撑在地面上的手。
不……那已经不是我的手了。
深灰色、近乎死物的皮肤,紧紧绷在指骨上,透出一种死鱼内脏般的蜡质感。指甲的边缘呈现出一种陈年污垢般的深褐色,并且……变得坚硬、微微弯曲,如同某种缓慢矿化的角质。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不断分泌出的粘液,触感冰凉滑腻,让指尖传来的压力也变得模糊而奇怪。
我动了动僵硬发木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抬起头。
巨大的、如同史前机械墓穴般的废弃空间不见了。
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铁灰色墙壁、微弱的节能灯灯光……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粘稠焦油的腥味。这里是……收容所的主通道?不完全是。是距离B区通道不远的一个设备维护室?墙上还镶嵌着复杂的管道接口。
对面墙上,挂着一面光洁的圆形镜子——材质和角度都无比熟悉。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样子。
惨白浮肿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日的脸庞,嘴唇毫无血色,发紫发灰。头发凌乱油腻地贴在蜡质透明的额头皮肤上。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白深处,瞳孔已经扩散、变形……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如同最污浊浓墨般的黑暗!镜中影像里,那双漆黑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睛,正毫无生气地……回望着镜子外面的我。
一阵拖沓、粘稠、如同湿麻袋在地面挪行的脚步声,沉重地响起。从身后的拐角,一个穿着残破不堪防护服的身影正无比艰难地、一步一挪地走过来。那防护服的下摆破烂不堪,下面露出的腿部皮肤呈现出大片腐蚀后的溃烂发黑,不断地渗出浓稠的、仿佛融化的沥青一般的黑色液体,在地面上拖行出蜿蜒的、油污般的痕迹。
那张脸……肿胀变形,布满污垢,但轮廓依稀可辨……
他是昨天那个防护服上绣着“陈”字的应急小队长?陈宇飞?!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白深处,一点墨汁般的黑暗在瞳孔的位置缓慢旋转。他破损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几下,如同破损风箱抽气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钥匙……报告……时间……”
每一个字都无比吃力,带着死寂的麻木。但那语调……却如此平直。
我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转动着脖子,目光落在维护操作台上一个同样沾满污迹的银色加密记录仪上。
腿脚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冷却的铁砂。我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步一步挪到操作台前。身体似乎还在本能的抗拒这具躯壳的动作。一个念头微弱地挣扎了一下:报告……记录……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意义。
我拿起记录仪旁边那支冰冷的、布满黏腻污迹的银色金属笔。
手指用力握住笔杆。
笔尖重重落下。
在那小小的电子屏幕上,划出一道清晰而冰冷的黑色字痕:
“今日镜面观测:B-7形态稳定,未见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