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的黑暗。
空间和时间仿佛实物一般环绕在拿小啡的身旁,但他现在依旧半梦半醒地躺在地上,闭着眼,所以也无法观察这光是看着就会令人着迷的奇幻景象。
半梦半醒间,他的意识在一个个记忆片段中穿梭、游离,但是却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他的意志如烟雾一般飘忽、无法收束,更无从控制。拿小啡想要起身,想要睁眼,但他的身体和意识似乎并无法达成共识。纷乱的思绪占据了他的脑海,愈发清晰的头痛刺激着他。渐渐地,他的意识恢复了一部分。
……嘶,头好痛!
——头痛,晕眩。这便是拿小啡最初的感觉。就如同从梦境中被强行叫醒一般,他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各种陌生的记忆和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搅在一起。断断续续的“信息”和残缺记忆碎片就像是在乱流中被撕碎成无数块的小船,那些有着似曾相识感觉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朦胧,一去尝试回忆便像隔夜的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一个词是例外。
“彼岸”,是什么?
脑中无端地出现了这个词。拿小啡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个词从何而来:他脑中的记忆似乎并不属于他,他甚至无法想起自己是谁……可这下意识的比喻又是哪来的?真是......但,现在他脑中确实有一样东西是无比清楚明了且自然的:
他的名字——拿小啡。这一点并不像是脑中其他的信息那样冰冷而没有实感;同样也不像那些似曾相识却又断断续续的记忆一样难以回忆。这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仿佛生来就如此。
脑中晕眩不止,对身体的控制也变得艰难。于是他就这样闭着眼,躺在地上,试图梳理脑中杂乱的内容,却收效甚微。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他也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自己虚无的心跳。大脑的抽痛渐渐减轻,在过了不知多久后,他终于决定睁开眼——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环绕他的、黑雾般的奇异景象便疾速向远处呈圆形退散开来,这片空间内的时间与空间终于在呈现出了较正常的形态。视野瞬间变得开阔,天空、地面,乃至地平线都展露了出来。而突然的光芒却并没有使他的眼睛有不适应的感觉——这好像和脑中某一部分信息描述的不同。
但他现在并不想继续去弄清楚脑中记忆是什么一回事:眼前的景象似乎更具有吸引力。
整个天空遍布着各种色彩,还有一些如同繁星一般微不可见的光点,各种颜色以一种和谐而惊艳的方式挂在天空:血红色、橙黄色、海蓝色、深紫色……它们如星云般组成实体般的形状,旋转、融合、覆盖并不断变化,形成了无比奇异的绚丽景象。色彩整体显出一种渐变的趋势,远方的地平线上方是橘红色,再往上是橙色、橘黄......就仿佛地平线后是即将升起的太阳一般。
地面则如镜面一般向四周无限延伸下去,模糊地反射着天空的颜色,使整个世界又多上了一层奇幻的色彩。但同时,整个世界充满着一种飘渺的迷幻,似乎这一切只是建立于虚妄之上。
拿小啡用手撑住地面,光滑冰凉的触感传至手上,使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宁静下来;缓缓站起身,尝试走出几步,地面却如同水面一般泛出点点涟漪,不断向远处扩散并变淡、消失……四处远望,似乎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迹象值得他去一探,于是他又原地盘腿而坐开始思考起这一切的缘由。
他原本是一名学生……还是社畜?也可能是什么魔法师或是无业游民……可恶!脑中各式各样的信息与记忆碎片混杂在一起,使他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幻,更别提找出这一切的原因了……各式各样的记忆在他脑中如走马灯一般快速闪回着:“妹妹”?“符文”?“游戏”?“合作”、“背叛”……“v我50”???
记忆中浮现出的东西越发奇怪。就在拿小啡已经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却毫无征兆地缓缓流动起来。伴随着阵阵的晕眩,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分崩离析。重心发生变化,一切都向一个漆黑的大洞不断流动、分解、跌落。混沌填充着这片空间,一切都化作纯黑,而拿小啡则向漆黑的深渊不断跌落下坠……意识变得模糊,晕眩感再次侵占了大脑——他的意识就如同落入了狂暴海域的漩涡一般,不断旋转、下沉着,并伴随着强烈的不适。
而在思维消弭之际,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正俯视着自己。
……
“呃啊!!……”
下坠在这一瞬间停止。
拿小啡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就如同前一夜熬到3点,却在6点钟被叫醒一般,天旋地转般的飘渺与晕眩感依旧占据着拿小啡的身体——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脑中的记忆也如同迷雾褪去一般变得清晰起来,并渐渐与拿小啡过往的经历联系、融合在了一起。
环顾周围,米色的墙壁正因窗外夕阳的照射而成为了橙黄色,也让整个房间显现出阵阵暖意;靠墙的木制抽屉柜上放着一家四口的全家福,木制品的纹路在夕阳的映衬下变得格外明显;身下一直陪伴着自己却依旧柔软的沙发;面前茶几上的摆设与已经拆封的零食……看着周围变得熟悉的场景,拿小啡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冷汗早已布满自己的额头。
他不禁坐起身,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是……做了个梦?”
今天是2024年9月18日,也是他的16岁生日。如果放在以前,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肯定是要买来蛋糕和家人一起庆祝的,只是现在……
环顾仅有自己一人的房间,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再回忆那充满痛苦的过去,拿小啡开始回想起自己刚刚的经历——自己不知为何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事已至此,他还是决定先去洗手间洗个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转开水龙头,感受着冷水洗脸时那熟悉的冰凉感,看着镜子中熟悉的自己——一名有着乌黑碎发和同色眼瞳,称得上纤瘦的少年;听着电视插播的新闻传来的细碎字眼……他终于能从那光怪陆离的梦中逐渐脱离出来,并摆脱了如同醉汉一样难以思考的状态。
他名叫瑞因·卡尔,也叫拿小啡。这个名字其实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一个“网名”,但因为从未改过,已经成为了他被周围人所称呼的第二个名字。
而他所在的不定城,则是联合体16行政区中的一个——很特殊的是,如果说别的行政区是将资源和精力分散到建设几个大城市中,“不定城”则是几乎承载着“不定”行政区的一切。这里集中着这个各方面总实力能排在所有区中前几位的行政区“不定”的几乎所有资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这里充满着机会:富人可能明天就败去家产流落街头,穷光蛋也可能第二天就成了新的暴发户……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定城唯一确定的就是其不确定性……”
但是这一切都变了。在死疫爆发后,不定城内部就变得混乱不堪,原先的城主被赶下台后,不定城高层开启了无穷无尽的权力斗争,而现任城主制定的政策让阶级固化的同时更是一步步打压着底层人民的生存空间。不定城现在不仅被分为内外两城,内城更是几乎成了官员和富人的专场——而外城则在力道不足的管辖下一步步变得混乱,成为平民、外来者和失败政客的居住地。
而拿小啡……严格来说应该属于上述的第三种。
曾经他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感情良好,家中还有一位收养来的可爱妹妹……他的父母之前就是不定城的官员,但在死疫爆发后的一次次混乱政变中,他的父母都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在一天晚上被强行带走后了无音讯。不久,他家的房产也被收走,拿小啡也因此和妹妹一起居住到了外城。再后来……
“嘶……”突然复发的头痛打断了拿小啡的回忆,迫使他的思绪回到到当前的问题上。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而当下最重要的则是弄清楚自己奇怪遭遇的原因——要是一不小心落得脑淤血或是中风、癫痫之类,那自己这辈子可算是完了……或者,我不会是被什么至高存在盯上了吧?下一步是不是要成为什么厕纸轻小说的男主了?……
抱着向死而生的心态回到客厅,拿小啡继续开始思考自己刚刚的经历。自己似乎是无缘无故就晕倒在了沙发上,然后意识就进入了那片如幻境一般的空间,并且在梦中不仅丢失了记忆,还能清醒地思考与行动……只能说是颇为奇怪。而在梦中的经历也像是有着某种象征意义……是不是该去找个什么解梦大师去帮自己解读一下?但那种大师一般都是骗钱的吧?……钱?嘶…最近是不是有人要给我介绍工作来着?……哦,是帕斯特叔叔,他好像说什么时候要来一趟……?
……好像就是今天!?
“咚,咚,咚……”恰到好处响起的敲门声验证了拿小啡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门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年男性嗓音也令他脊背发凉——
“瑞因,你在家吗?”
帕斯特叔叔来了!
维森·帕斯特,拿小啡的叔叔,同时也是他的房东。作为拿小啡父亲的合作者,帕斯特在他们一家没落后也依旧选择帮助余下的兄妹二人在外城落脚,拿小啡现在的住所也是帕斯特租给他的——当然,虽说是租,但收取的租金却远低于市价,这也让他不用把大半的工钱消耗在住房上。而在平时,帕斯特也经常照顾他,有时会为他介绍工作,或是带来一些吃的喝的……
天下没有开云在线登陆入口的午餐。这无理由的好意与馈赠,让拿小啡在感激的同时常常也感到不安。
“……帕斯特叔叔。”
拿小啡缓缓打开门,看向门外刚刚敲门的中年男性——正是与他记忆中模样别无二致的维森·帕斯特。他上身穿着深色衬衣,下身则是灰色正装,暗红色的领带通过领带夹固定在胸前。他有着一头整齐后疏的金发,发际线就如同大多数中年人的一样比拿小啡高上不少。但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尽管年龄近四十岁,他却并没有发福的迹象,脸部也并不油腻,反而打理得十分干净。
——大概是因为有着作为一名政客与商人的自觉,维森·帕斯特总是以最体面的方式示人。
“好久不见,瑞因。”帕斯特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上次跟你说过关于工作的事情,还记得吧?”
“嗯。”拿小啡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事实上,由于刚刚怪梦的影响,他一时半会竟想不起帕斯特之前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既然自己的房东已经登门拜访,拿小啡也自然不可能让他打道回府……秉承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理念,他侧身让出位置,一边请帕斯特进门一边收拾起了茶几上的一片狼藉。
撤走食物,关掉电视,擦净桌子。尽管脑中一团混乱,拿小啡的身体却熟练的行动了起来——他以前便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待到一切收拾妥当,拿小啡才注意到帕斯特放到茶几上的蛋糕盒。
“这是……?”虽然已经猜到大概,但拿小啡还是决定问问。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这是给你的蛋糕。”帕斯特笑着回答道。
正值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房间的玻璃窗洒落进来,竟将帕斯特的表情照出了几分慈祥和……悲怜。
维森·帕斯特似乎总是以一种温柔亲和的方式待人——但拿小啡知道,这只不过是他拉拢人心的手段。对于有价值的人,帕斯特会对他们摆出虚假的笑容来拉近距离、获取信任。但若是目标失去了利用价值,帕斯特则会显露出他原本的面目:
狡诈,无情,唯利是图。
拿小啡并不知道自己对于帕斯特到底算是什么。但从在父亲离去后他却依旧照顾自己来看……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把自己当成干儿子养,那自己身上恐怕有他想要的东西。也许是某种特质,也许是某些信息,亦或者是物理意义上的“东西”……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在拿小啡猜测着房东的目的时,帕斯特则拿起了桌柜上的全家福细细端详着。
相框上几乎一尘不染,似乎经常擦拭。桌柜的其他地方也摆着一些稍显古旧的物件,与房间的装修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已经四年了啊……”帕斯特放下相框,轻叹道。
拿小啡沉默着,等着帕斯特讲述此行的目的。
“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商量下……关于工作的事。”帕斯特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进入正题。
“具体是什么工作?……以及,您为什么要来我的住处谈?”
电话、信息交流,亦或者更正式一些的办公室……比自己住处客厅更合适的场所显然更多。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不正式的场所进行一场“正式”的工作面试?
“因为我要说的话很重要,瑞因。”帕斯特卸下了他的笑容,正色道,“在这里足够隐蔽,也不会被听到……而且如果你拒绝了我,我也可以当作今天没来过。”
……糟糕,看来是十分麻烦的事情。
“你应该还记得四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吧,瑞因?”
随着太阳落下,室内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这让帕斯特这句本就听不出什么感情起伏的话语又冷了几分。
没想到居然是和这件事有关。
“……我当然记得。”拿小啡咬了咬嘴唇,低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