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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球

作者:疯狂猴头

科幻末世危机

1.1万字| 完结| 2023-04-08 10:37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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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沙球

我吃过最好吃的花生,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时候,叶子还绿得璀璨,壳上裹着泥,果仁散发出清香,每咬一口,浆汁都能流出嘴角。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我们所有的资源都要为制氧、合成水、补充臭氧提供保障,剩下的才能为其他生活服务。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回忆地面时期的生活,而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纪录片里的记忆,无法体会到那时的光辉美好,唯一令我念念不忘的,就是只吃过一次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落花生。

今天是四年才有一次的沙球考察,老师负责带队,我负责记录。老师从侵略期,防御期,撤退期一路走过来,经验十分丰富。虽然在历史课上看了不少,但实际走到下面还是第一次。

我必须要先从自己的社区乘坐飞艇前往沙球研究中心和其他人汇合。我们这座引力摆反推系统又发生了故障,在经过月球时,不停地被月球的引力拉扯,始终无法保持在自己的轨道上,这种情况很危险,曾经因此还发生过引力摆相撞的事故。每次母亲都会说:“又出毛病,跟坐旋转木马一样。”刚听时,我不知道什么是旋转木马,后来在历史课上见到了,才知道那是地面时期小孩子玩的玩意儿。

我乘上飞艇,强烈的阳光穿过舷窗,虽然有十公分厚的防紫外线玻璃,但依然能够感受到它的热度,我很快睡了过去。

“别睡了,醒醒!”

我睁开眼睛,没找到叫醒我的人,其他同学正在往飞船上搬运设备。我赶紧上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卢莎跑过来朝我肩膀拍了一掌。

“江浩,你还想睡呐,四年一次的考察,你就想这么睡过去?”她说的话,引来其他同学的一阵哈哈大笑。

“没你命好,我们那边的引力摆总是坏,一整晚没睡,跟坐旋转木马一样。”

“说得好像你坐过一样。”唐号坐下之前还不忘嘲讽我。

飞船从沙球研究中心起飞,平时上学出门坐惯了飞艇,第一次坐飞船,发动机的轰鸣让我们有些不适应,感觉我的耳膜都在一起震动。趴在舷窗上看了一眼,我记忆里的天空是纯度很高的蓝色,如果对流层中水汽足够多,还能看见一种叫做云的东西,那也是地面时期的产物了。现在的天空只是一种淡淡的灰青色,淡到白天也能够看到密集的星星,因为地球上的臭氧已经所剩无几。按照出生在引力摆下的卢莎的话来说:白天能看到这么多星星不是很正常吗?

“哇!好大啊!”轰鸣里传来一声卢莎的惊呼。

光顾着看天空,没注意到,随着飞船的离开,引力摆的全貌也逐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一个引力摆只有二十公里左右长,程微微的弧形,每个引力摆下方挂着五个间隔开的生活舱,通过四百公里的缆绳连接。每个引力摆在自己的轨道上高速运行,以此使生活舱悬挂在距离地面十几公里的低空。

在卢莎的惊呼声中我们不断搜寻着更大的引力摆,刚才从我们窗前掠过的是南亚段,是最普遍的型号,更大的有亚洲段,美洲段。这些几十分钟就绕地球一圈的引力摆,几乎把地球包裹起来,交织成了一个引力摆网络。如果尼古拉·卡戴舍夫穿越时空而来,他一定会认为人类迈入了一型文明。

相比如此宏观地看到引力摆,我们更激动于马上就要近距离接触到地球,但老师似乎不愿意再这么叫他。我们每天从社区往下望去,只能看到褐色的地面,但也仅限于阴面。如果引力摆运行到阳面,地面的反光很快就会让眼睛难以承受。

“同学们,我现在做最后的安全强调,不要解开防护服!不要离沙球太近!不要离开队伍!”老师站起来让每个人都能看到,他抓着扶手,身体随着飞船的机动不停摇晃。

飞船开始降落,不远处能够看见一座大山。

“于老师,我们是降落在哪了?”卢莎扯着嗓子问。

没等于老师开口,唐号指着旁边屏幕上的地图抢先说:“喜马拉雅山脉。”

“看见那边那个最高的山了吗,那就是曾经每个人都想征服的地球最高山峰,最高的时候有接近九千米,现在只有一千多米了。”每到这种时候,于老师的脸上总有一种悲切浮现。

飞船快要降落时,一些同学开始穿上防护服和氧气面罩,防护服主要用来隔热和防紫外线,如果没有防护服很快就会被太阳晒伤。地球上的大气变得非常稀薄,制造出来的氧气只能够在社区内供应。我们走下飞船,每个人第一脚踩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坏了这些沙子。每一步落下,半只脚掌都陷了进去,如果不立刻用腿支撑住,很快就会摔倒。我们看向那座最高峰,他高出地面的部分还没有被沙化,上面本应有厚厚的白雪为他遮住冷峻的线条,但失去了臭氧层的保护,白雪融化,裸露出黑色的岩石,让它像是刻意立下的一座墓碑。

“本来想带你们感受一下,踩在土地上的感觉,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完整的土地,你们没这个福分。”老师说着抓了一把沙子,然后任由它们从指尖溜走。

这里的沙子和被沙球改造过的不一样,里面没有沙晶,颗粒也更小,更加柔软细腻,很接近入侵期前地球上的沙子。老师又抓了一把装进样品箱里。

由于地壳的沙化,世界上所有的山峰都在下沉,虽然珠穆朗玛峰只剩下一千多米,但仍然是地球上最高的山峰。在海拔如此高的地方,还没有被沙球改造,但由于紫外线的照射,没有了植物的土地,在以更温和的方式死去。

我们把飞船停在这里,乘坐飞艇进入到沙球的活动范围会更安全,虽然它们对我们不太有威胁。

“不要以为它们没有攻击性就没有危险,上次来的一个学生挡在了沙球的机器前面,当场毙命。”

没有人会质疑于老师,他的话给每个人松懈的心态拉上了一根警戒线。

我们的第一个站点是诞生地,这个诞生地不是人类的诞生地,而是沙球。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沙球诞生的开始,也是人类灾难的开始,最初命名的人却选择了“诞生地”这个名字。历史书上对这段历史的描述只有寥寥数字:一颗鸡蛋大小的陨石,落在我们最大的沙漠里,上面携带着生命的种子,在地球上开始了孵化。这是教科书上的说词,不会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内容,才能看到历史的全貌。

飞艇降落在倾斜着插入沙子的纪念碑前,原本它是直立的,但失去了地基的支撑,流动的沙子让它逐渐倾斜。纪念碑只剩下几米高的碑尖露出地面,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刻在上面的一棵树,现在也只能看到一点点树冠。于老师说,在建造它时,计算过深度,不会让它完全被掩埋。但是也许下一次来的时候,就看不到碑尖了。

这里的沙子都是被改造过的,比自然产生的沙颜色更深,呈现出红褐色,颗粒也会更大,很难被风吹起。这就让她在高空看起来是一个红褐色的星球。入侵初期的研究就证明,沙子里的二氧化硅被夺走,这些都是利用过后产生的废物。

里面还夹杂着一种地球上没出现过的物质,被我们称为沙晶,是沙球排放出来的废物。现在在我们脚下的这片沙漠里,沙晶的含量并不多,在撤退期,被人们大量开采,用来制造引力摆缆绳和其他高强度器械。

唐号绕着纪念碑转了一圈,喃喃自语地说:“我们总说过程最重要,可又总是纪念开始和结束,不知道那个历史的见证者是不是还活着。”

卢莎对他说的话一脸茫然,现在活着的人,每一个都是历史的见证者,那个是哪一个?

唐号变得神气起来:“那可不一定,你没听说过零号接触者吗?”

大家都表示只听说过这个人,但从来都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唐号更加神气了,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知道的倾囊而出:

据说那个时候的地球,有大海、高山、草原,有四季轮回,有风霜雨雪。虽然也有沙漠,但只是整个地球的一小部分,影响不了人类的生活,所以也没有人在意。不过有一个人除外,他是一个科学家,放弃了前途,一个人跑到这片沙漠里,夜以继日的栽树。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一年,两年,十年…,从一棵树变成一片森林,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种下了多少棵树。如果没有意外,他也许会一直种下去,直到自己倒在这片沙漠里,成为他亲手种下的森林的肥料。但是有一天,他看见一颗比太阳还亮的星星,从他头顶划过,就落在离他不远的沙漠里,他没有在意,只是专注种树。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离陨石落点越来越近,直到他挖出了一颗沙球,那时的人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问遍了村里所有的人,有见识的老人,有知识的学生,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不在乎那个球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只在乎会不会影响他种下的树。在今天看来,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可那时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他。

当他以为没有人可以帮他的时候,有一群人出现了,是那时一个叫做“地质科学研究所”的机构,他们发现,就在这片沙漠里,出现了不明原因的热辐射升高。而这个地带既没有火山,也没有断裂带,甚至被某个国家污蔑在进行地下核试验。于是他们决定,挖开一个洞,看看下面有什么……。据说有人在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沙球时,直接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听得入神,忘记了他们还站在太阳下。于老师站在倾斜的碑前,望着上面雕刻的树。

“大致是这样,但有一点不对。”

“老师,是哪里不对?”卢莎好奇的问

其他人也转过头准备听老师的纠正。

“他不是科学家,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辈子都没出过省。”

“那他为什么要跑到沙漠里种树呢?这样有什么好处。”

“在他生长的年代,土地,重于一切。”

它们实在太像石头了,以至于在地质科学研究所拿到沙球以后,一直以岩石的标准去研究它们,之后他们发现,这是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新种类,新到在现有的地质研究成果中,找不到任何标准去对应,新到这些石子会通过自我复制产生新的石子。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些像石头一样的东西,是生物。

一个叫帕维尔·哈斯的进化生物学家接手了它们,并给它们命名为“沙球”。帕维尔痴迷于沙球的获能结构与大脑,它们通过外壳将外部物质(通常为沙粒)输送到体内一个类似熔炉的器官,“消化”后获取能量,然后排出废物。帕维尔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巧妙高效的结构,以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制造出这样的机构。

沙球的大脑也与常规生物截然不同,一种不规则半透明非牛顿流体,不同的沙球之间透明程度有细微的差别,切割开后在显微镜下可以看到无数仍然相连的透明丝线。沙球的大脑被人们称为“玻”,镶嵌在壳内。

帕维尔的研究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场争论,沙球是属于外星生物,还是地球生物。如果定义为外星生物,沙球躯体构造很像是为了适应沙漠的环境而形成,就像水里诞生了鱼,鸟长出了翅膀;如果认为它们是地球生物,诞生他们的种子却又来自地球之外。这一争论在防御期前都没有定论,不过持后者观点的人占了大多数,他们最坚实的论据就是,有研究证明,人类的种子也是来自地球以外。

但帕维尔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方向,尤其是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来说,不应该忽视的问题,这个问题成为威胁人类的两大因素之一:沙球在自然环境下的快速自我复制。这成了她以后被定罪的依据。

我们装了一些褐色的沙子到样本箱后,飞艇朝着防御墙的方向飞去。即便是在高空,我们也无法看见防御墙的全貌。我们的第二个站点,是防御墙长达一百公里的缺口。

“好壮观,真佩服那时人们的毅力。”卢莎坐在舷窗边,新鲜感还没消退。

“是啊,他们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有用。”我也跟着感叹。

“我们为什么要去大缺口?”卢莎问。

“我们需要知道它们的现状。”我回答。

这个缺口如此著名,并不是因为防御墙的其他部分是完好的,而是它宣告了我们这一工程的徒劳无功。在计划中,准备修建一条以和田为中心,沿着坤仑山脉向两边延伸一千公里,地下部分五十米,地上一百米的防御墙。在建造时,防御墙被西方世界评为21世纪最庞大、最反“人权”建筑。

在最初,人们早已发现热辐射升高范围的极速扩大,不过这并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那时他们认为,当沙球需要的能量达到沙漠承受能力的极限后,它们的数量就会快速下降。而人类损失了沙漠就等同于没有损失。

直到有一天,那片树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下、消失、下一排倒下、再消失。树林扎根的土地迅速变成了沙漠。

这时,开始有人将它们称为:外星侵略者。

我们站在大缺口前,若不是我们知道防御墙的存在,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一堵墙的一部分。零星的残骸散落在褐色的沙子里。在这堵墙建造时,里面是褐色的沙漠与疯狂复制的沙球,外面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老师拿出上次考察时的记录进行对比。

“没有太大的变化,看来沙球已经彻底废弃这里了。”

老师说完,我重新记录了一份档案录入进电脑。

唐号沉吟道:“那个科学家…,哦不,那个农民,栽了几十年的树,才把这里变成从沙漠变成土地,但变回沙漠只用了几十天。”

“是啊,而且再也变不回土地了,他一定很痛心。”卢莎也伤心起来。

帕维尔得出一个判断:它们在改造环境。沙球先将环境改造成类似沙漠的成分,再利用沙漠维持生存与自我复制。

人们继续观望着沙球的动向,期待它们会在到达沙漠的边缘时停下来,可人们等到的,是迅速沙化的土地,倒下的建筑,死亡的植物。终于,他们意识到,不能任由沙球无限制的扩张。政府很快将沙球的扩张行为定义为“外星生物入侵”,并成立了作战中心。

当是被认为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建造防御墙,用高强度复合混凝土建造那个人类第一座用来对抗外星生命的建筑。这个计划在制定之初,遭到了敌对国家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是侵犯了沙球的“人权”,不仅反对建造防御墙,还要求我们给沙球划定生存区域。

一个不亚于修建长城人力的庞大施工队,在十几个月的时间里,日夜不停地施工,在坤仑山下筑起一道一千公里的防线,这道防线同时也修在了所有人的心里。但沙球击溃这道防线只用了几天,之后,这道缺口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不断扩大。

后来勘查发现,与沙球向四周扩张相比,向地下深入也许才是它们的主要方向。

地质科学研究所根据模型计算:如果任由沙球向南扩张,十几年后,整个藏清高原的地基和上部岩石就能够完全沙化。这将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在地势落差的作用下,松散的藏清高原会不断向东南方向坍塌,那个时候,华国的平原地带,地面被褐沙掩埋,地下有沙球入侵。华国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沙漠之国。

老师打开飞艇上的地质雷达,一直盯着屏幕看,神色逐渐凝重。

“老师,情况不好吗?”卢莎探着头问。

“从波形图上看,反射波很弱。”

又过了很久,老师才继续说:“两千多公里。”

“全是沙子?”唐号惊讶地问。

老师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调出上次的记录进行对比。

“深入了一百公里,速度加快了。”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一个名副其实的沙球上。”我忍不住惊叹。

虽然这种情况早在我们的计算结果之中,但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让我们感到震撼。我们乘坐飞艇前往缺口的尽头。完好的部分只剩下不到一米还裸露在地面,其余的都掩埋在从坤仑山滑落下来的褐沙之下。在上次记录的基础上,没有明显的扩大,正如老师说的,沙球彻底放弃了这里。就如人类当初放弃地球那样。

防御墙的崩塌砸倒了人们的内心防线,但这个范围也仅限于在科学家和政府高层里。社会上没有产生想象中的慌乱,民众普遍认为沙球的扩张不会是没有限度的,甚至有人认为,防御墙是政府过度反应的结果。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反向动乱”,他们要求拆除防御墙,归还属于沙球的“人权”。

源于强大的傲慢毁灭他人,源于无知的傲慢毁灭自己。

沙球自我复制的速度确变慢了,但根据热辐射的监测,它们的前进速度却很快。防御墙失败后,沙球的最前沿距离坤仑山脚下只剩下一百五十公里,这对它们来说,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

在防御墙之后,另外两个计划同时展开:远水行动和培养计划。

如果去问南亚段引力摆下的老年人,在他们儿时的记忆里,一定有那么一段每天抬头看飞机的时光。每天都有数百架次的飞机,飞到孟加拉湾,机腹紧贴海面,溅起四五层楼高的水花,十几秒就能装满货舱里的水箱,再飞过喜马拉雅山脉,在华国的塔克沙漠上空,将水箱里三百立方的海水倾泻而下。

这片沙漠上一次浸润在海水之下,还是在2.8亿年前的早二叠纪。沙丘被冲散,盆地在短时间内变成湖泊,一点点向沙漠深处渗透。

记录显示,远水行动是有效的。第一阶段行动结束后,沙球的热辐射基本消失,在地表挖出大量“死亡”的沙球,人们为这份胜利欢欣鼓舞。但危机往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仅仅几个星期以后,沙球重新出现在地表,这时水对它们不再起起作用。帕维尔发现,远水行动后的沙球比之前的沙球,在熔炉外多了一个阀门结构,在遇到水时,可以关闭,防止水进入熔炉和玻。

另一个威胁人类的因素被发现了:沙球是可以进化的,且速度很快。

人们利用沙球的进化能力,制定了培养计划。培养计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将捕捉到的沙球直接放入森林、草地、湿地的培养环境,在这个过程中,还产生了一个小的收获,沙球是群体生物,个体离开群体后,会很快失温(即熔炉停止工作,热辐射值降到环境水平)。所有的培养环境都产生了同样的结果——沙化,第一阶段失败。

培养计划第二阶段,在第一阶段失败后,帕维尔猜想,也需要找到“种子”才行。经过大规模地搜索,在诞生地找到了那块坠入沙漠的陨石,与其说这是一个计划,倒不如说这是一场慌不择路的赌博。沙球究竟是如何诞生,是否和这块陨石有关,在科学界都没有定论。现在反而希望一切都因它而起。

第二阶段培养的环境设定,几乎都以最适合人类生存的条件作为标准。帕维尔受审时,在法庭上开过一个著名的玩笑:这个地方比我的肚子都适合诞生一个人。

这里并没有诞生人类,如科学家们所愿,他们培养出了新的物种,起码和人类相比是新的物种。在外形上,它们与沙球相似,层层镶嵌的壳体,每一层都布满孔洞。他们在通过泥土中穿梭的方式,让泥土在身体中进行转化,迅速长出植物,它们再通过植物获取能量。

科学家们认为它们带着绿色的使命诞生,外形又和沙球相似,所以给它们命名为——沙抗,意为抗击沙球。沙抗的诞生,让全世界都为之欣喜,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不仅解决了沙球的入侵,更能解决全球沙漠化问题。

可当他们把沙抗放入沙漠才发现,沙抗无法在沙漠中生存。于是只好选择保守防御,让沙抗在还未沙化的土地上进行复制,催生植物,以此对抗沙球扩张的速度。满怀期待的人们等待着沙抗与沙球的相遇,像两国的军队,已经到了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的程度。

两军交战时,沙抗取得了短暂的胜利,沙球停止了前进,整整一个月,沙球没有前进一寸。现在看来,这一个月,更像是两军谈判,最终进攻方降伏了防御方,沙抗仿佛成了沙球的先头部队,带领它们朝着岩石更丰富的方向扩张。培养沙抗的大本营在沙球的扩张中被摧毁,陨石也不知所踪。有说被沙化的,也有说埋在了沙漠深处,还有说被作战中心藏了起来,等待反攻。至此,第二阶段失败。

老师本能的想测量一下藏清高原的海拔高度,可是卢莎很快提醒了他:

“老师,现在哪里还有海啊。”

老师想去飞艇上操作设备的步伐停了下来,摇头尴尬地笑了笑:

“我这记性……。”

藏清高原沙化的程度比计算中的快,培养计划结束时,从诞生地向西至坤仑山脚下,向东至塔克沙漠东部,都被一片褐沙覆盖,里面混合的细小晶体反射着阳光,在太空中都能看到这片沙漠很亮。沙球进入山脉后,似乎找到了一个富含营养之地,自我复制的速度比在沙漠中更快。

由坤仑山、古拉山和珩段山等众多山系共同组成的世界屋脊,此刻像一个堆在院子里干燥的棉花堆,一根烧着的火柴轻轻地触碰到了它的边缘,然后这火柴成了熊熊烈焰。褐色的沙从山底不断积累,直到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

坍塌是从坤仑山西北部开始的,开始时是一些零散的沙粒在风的扰动下,从山顶滚落,在向下滚落的过程中,不断带动更大范围的沙子,最终导致整座沙山向地势更低的方向坍塌。这个过程被科学家形象地称为“沙崩”。

小范围的沙崩发生后,邻近藏清高原的居民大举搬迁,所有人都预感到,整个藏清高原的沙化已经在所难免,等到沙化完成时,松散的藏清高原向东南方向的坍塌很快就会开始。甚至有人提议,修建几百米高的大坝,用以抵挡沙崩,但最终被否决。理由是大量的沙子堆积在大坝后,当大坝垮塌时,将会造成更大的破坏力。

我们收拾好装备,坐上飞艇去往第三个站点——太平洋遗址。首先经过“大斜坡”,这是藏清高原向东南方向坍塌造成的,由西向东长达几百公里,在雨贵高原和白土高原的夹击之下,四河盆地抬升了一百多米。

一路上,老师不断为我们指示过去真实存在的地方,什么时候经过了太山,哪个方向是东海,这些地方现在都成了一片褐沙,只能在航图上看到它们的确切位置。我们越过“海岸线”,巨大的落差让我心底一阵发凉。虽然大陆架向海里倾泻了不少沙子,但和广袤的太平洋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曾经地球上最大的海洋变成了现在地球上最大的沙海,马里亚纳海沟仍旧是地球的最低点,但从雷达上看,深度只有记录上的三分之一。海洋中的岛屿成了沙山,日本岛这样的小岛坍塌地所剩无几,看起来倒不像是海岛遗迹,更像是经过漫长岁月堆叠起来的沙丘。

在藏清高原沙化到四分之一时,其他国家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世界各地都发现了沙球活动的痕迹,但他们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大部份地区没有我们这样广袤的沙漠和高原作为与人类聚居区的防御地带,他们将直面沙球进入城市的入侵,韩国与日本这样的小国不断出现因地基沙化而房屋大量倒塌的事件。

在东海上空看到一些零散的人造建筑遗迹裸露在外,大部分都被掩埋在了褐沙之下。这些是华国和日本联合修建的海上城市,它们没有地基,完全漂浮在海面上,这样在海床沙化时不会对平台造成影响。这些平台广泛分布在各大海岸线附近,是撤退期之初主流的撤退方案。

当全球沙化率超过百分之五十时,人类依旧在执行防御策略。将沙球的行为定位外星侵略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虽然它们没做出任何“攻击行为”,但人类的的确在节节败退,这种战争方式是他们曾经从未设想过的。如果沙球没有持续进化,那么退守大海将会是所有人类的最终归宿。

此时,大海也被沙球占据。

“如果没有远水行动,沙球会不会知道水这种东西的存在?”卢莎自言自语地问。我们在空中看着沙球建造的飞船,它们的造型像一个粗糙的皮球,和一个大型体育场差不多大,这是地面仅有的沙球建造物,它们起飞的次数最近越来越多,最远到达过银河系中心。

当沙球飞船飞向引力摆时,这是唯一一个让人类感受到战争来临的时刻,虽然此时我们已经退无可退。所有人的脸上布满惊恐,每个社区里都陷入一片混乱,他们计划着人类会如何迎敌。在这场战争中,人类的战损只有一艘飞艇,因为没有避让而被沙球飞船撞碎。

它们似乎忽视了人类的存在,现在看来这是值得庆幸的。

我们采集了飞船附近的褐沙,并对飞船进行了扫描,飞船结构与最初建造时没有太大的区别,在我们扫描时,沙球——或许现在可以称它们为“沙球人”了,会出来驱赶我们,仅此而已。我们乘坐飞艇快速回到飞船,再乘坐飞船去往最后一个站点:大审判法庭博物馆。

大审判法庭博物馆原本只是法庭遗址,在平反运动之后,才改造成博物馆,以警示人类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文明性。博物馆和其他艺术馆单独在一个社区,要进到这里必须要通过申请,加之人们不愿再回首这段历史,所以博物馆一向鲜有人迹,后来逐渐成为学生的教育基地。

最显眼的地方是沙球的进化路线展,似乎是在告诉每个来参观的人:我们所犯的错误,都是源于它。沙球的诞生初期被称为胚胎阶段,只有一个拳头大,层层的外壳相互嵌套,质地坚硬,色如黄沙。每层外壳上都有复杂且规则的孔洞,负责各自的功能。胚胎也是负责沙化的主力,它们数量最为庞大,在三个阶段中处于底层。

胚胎中的一部分进化至融造阶段,融和造是两个步骤:这个阶段的沙球,外壳从内向外依次收缩进熔炉结构,在熔炉内融化,融化后整个沙球成为沙球建造的材料,可以建造所有建筑,但目前为止还是以飞船为主。

在进行造的步骤前,需要第三阶段的沙球进行干预,即指令阶段,这个阶段的沙球主要是玻的进化,使玻更接近固体,透明度更高,硅蛋白丝也更加密集。指令沙球负责给每一个沙球发送指令,融造沙球根据指令建造具有群体功能的设施。除了建造,沙球群体所有的指令都由指令沙球控制。

展示柜中放着三个不同阶段的沙球,此时的它们远离群体,已经失温,当它们进入到沙里会重新“复活”。不同的阶段外形上它们大致相同,但热辐射融造阶段最高,其次胚胎阶段,最低是指令阶段。三个阶段的沙球能够并存,它们一起改造着这个也许是属于人类,也许属于我们共同的星球。

我们找到法庭的入口,门口的牌子写着:沙球作战中心国际战时法庭,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一个被审判的人及其受审过程。他们大部分人都有一个统一的罪名——消极防御罪。在这些记录里,历史终于有了细节。

在这些人中,有三个人最为瞩目:种树的农民于喜河、进化生物学家帕维尔·哈斯、计算机工程师谷青晨。

“原来这段历史是真实存在的。”唐号看着这些审判记录。

“如果没有这些疯狂的事件,又怎能算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呢。”于老师看着审判记录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可是这个罪名看起来如此不合理,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接受审判。”卢莎疑惑地问。

“现在看起来不合理,但放在那个时候,确是无比合理。”于老师语气十分坚硬,戳破了同学们给幻想吹起的气泡。

最先受审的,是帕维尔·哈斯,作战中心以“消极防御罪”起诉她。帕维尔在研究沙球的过程总,忽视了沙球自我复制与进化的能力,导致人类在入侵期与防御期陷入被动。但帕维尔拒绝认罪,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在认罪书上签字的消极防御犯。

之后是计算机工程师谷青晨,作战中心以“消极防御罪”起诉他。在防御阶段晚期,所有人都在绝望的边缘时,谷青晨带着他认为能够扭转战局的武器出现了。谷青晨发现在沙球群体中,进化出了一种新的沙球,即后来的指令沙球。它们可以同时处理所有融造沙球发送的指令,这得益于它们进化至完全透明固体的玻。谷青晨发现玻是一种完美的生物计算机,他将玻植入机器沙球,机器沙球外形与沙球相似,通过自身动力深入沙漠,扰乱沙球之间传递的信息。和之前的防御手段一样,最初都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但在沙球极强的适应能力下,机器沙球和沙抗一样,成为了沙球的得力帮手。

谷青晨在供词中承认,他在发明机器沙球时,考虑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但他认为这是人类最后的机会,如果机器沙球第一阶段能够成功,那么第二阶段尝试与沙球建立沟通也会成为可能。只可惜这个可能只存在于这份卷宗当中。

于老师说的没错,卷宗当中的确写着,于喜河的身份是一个农民。于喜河在这三个人当中是最后一个受审,主要是因为他的审判涉及到《犯罪继承法》。在培养计划中,第二阶段证明了,如果陨石坠落在植被丰茂的地方,人类此刻迎接的将是茂密的森林,而不是看着自己即将死去的星球无能为力。我们距离这个截然相反的地点不足一公里,所有人积累已久的怨念被点燃,沙球作战中心以“消极防御罪”起诉于喜河。根据他同村人的证词,在他种树的几十年里,经常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新的树苗种下,如果这些时间没有被浪费,陨石就会坠落在一片树林中。现实却是一段段的时间累积成了这绝望的一公里。

卷宗中记录,因为于喜河在沙球入侵中殒命,根据《犯罪继承法》,他十几岁的儿子于有树,继承了他的罪名并接受审判。

“于老师,为什么他们都愿意接受审判呢,太不可思议了。”卢莎惊讶地翻阅着面前的卷宗。

“因为他们可以用自己的流放,来换取家人进入引力摆的机会,引力摆和海上城市不一样,它的建造难度很大,导致可以承载的人数是有限的。”于老师平静地说。

“可是这个于有树…,卷宗上说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父亲,也在沙球入侵中丧命了,那他为什么……。”卢莎翻阅着于喜河的卷宗。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对他来说,是不是接受审判并不重要。”

卷宗记录,于有树是继承罪名,加上年纪很小,他是几十万消极防御犯中少数没有陪判处流放的,最终有幸在后来的平反运动中被释放。

在博物馆的出口展区,我看到了那一盆黄土。那是很小的时候,我们离开地表进入引力摆前,父亲从所剩无几的泥土中铲走的一盆,后来竟然长出了一束花生,那是我最后一次吃到……。

“爷爷,该走了。”

我从孙子的声音中回过神,不过还是不舍得将目光收回来,虽然我从未见过它最美的样子,虽然在我们眼里它已经死了,但还是让我产生了不舍。眼前的这个沙球比我第一次登上它时膨胀了五倍,在这个过程中,引力摆一次次的调整高度,但现在,我们不得不撤离了,高达几十公里的纱雾环绕在生活舱周围,所有的引力摆都将搬迁到火星暂住。

地核的沙化,让地球的引力逐渐消失,让它失去了对包裹着自己的沙子的控制,任由它们逃向宇宙。我们的引力摆也失去了和地球拴着的最后一根绳索。

在可预见的千万年里,这些沙子会一点点向深空飞散,直到它变成一个直径几万光年,而厚度却只有几米的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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