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旧的木方桌上不见一件杂物，唯有一个木烛台静静矗立，透过昏黄的烛光下依稀能看见墙上斑驳的岁月痕迹，墙角处蜷缩着一个孩子，隐约可见他脸上未愈的伤痕。

他叫李一夜，也许是前天，也或许是昨天，他的母亲死了，就在这间屋内。

没有留下太多的话语，只有一句，小夜，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

母亲的音容笑貌，仿若就在眼前。他的思绪飘回到那天，阳光洒在田地上，母亲正弯着腰，在那仅存的七分薄田里打算种下小麦。他想起那天。母亲正在地里忙着干活，林路平带着他的几个兄弟气势汹汹地来到田边。

他记得小时候他家好像不止这些地，可每一次随着林家的到来，他家的地都好像都要少几分，也许是仅剩的最后一块地了，母亲这一次却没再退让。

林路平抬手狠狠给了母亲一耳光，他听闻此事后，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七分薄田狂奔而去。当他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双眼瞬间充血：母亲瘫倒在地，林路平几兄弟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仍旧恶狠狠地朝着母亲身上猛踢，每一脚都像是踏在李一夜的心尖上。

那一刻，李一夜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愤怒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顺手操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农具，双眼通红，使出全身力气朝着林路平的小腿狠狠砸去。林路平腿上顿时鲜血直流，他转过头，看到只是一个瘦弱的孩童，脸上瞬间露出狰狞的表情，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抡起拳头，带着呼呼风声，狠狠朝李一夜的脸上砸来，同时招呼着他的兄弟们：“往死里打！”

李一夜那瘦小的身躯，在几人的毒打下显得如此脆弱无助。他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农具，试图抵挡，但力量悬殊，他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母亲见状，顾不上自己的伤痛，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了他。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李一夜能清晰地听到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和林家兄弟的怒骂声。他感觉这一切是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母亲的怀抱温暖而又颤抖，那是他在这场噩梦中唯一的避风港。他只觉得这辈子时间好像都没有这么慢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林家兄弟打累了，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林路平恶狠狠地撂下狠话：“这是我林家的地，谁给你的胆子！再敢碰这块地，打死你。”随后，扬长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或许是忌惮林父在县衙当差，或许是畏惧林家人多势众，又或许是被林家的凶狠所震慑，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他不知道那天怎么回来的了，似乎有人帮他，但好像不记得了。

如果当时没有朝着林路平打出那一棍，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拉起母亲先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如果那从未见过的父亲还在，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他们家，李一夜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答案，只是那噙满泪水的双眼，随着烛光的明灭一闪一闪。

恍惚间，他的思绪飘回到七岁那年的冬天，一个面容消瘦男子带着满身的风雪，来到他们家，一些银两以及一件父亲的穿过的衣衫，一件甲片，往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再往后也不用等待父亲的任何消息。

蓦然，他想起来了，男子当时对母亲说过：“如果需要帮助，就去十节城内午阳军找他，带着这片甲片，那似乎是一件盔甲上的。”可是，他叫什么？他叫什么！李一夜心急如焚，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试图从混乱的记忆中揪出那个名字，然而却一无所获，关于此人的任何只言片语都如同风中残烛，熄灭在他记忆的黑暗深处。

“去找他，去找他。告诉他一切，他会帮我们的，他会帮我们的吧？”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越来越强烈，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给予他一丝渺茫的希望。

半晌，李一夜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缓缓起身，来到母亲的床前。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他咬着嘴唇，声音颤抖，那瘦小的身躯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他吃力地扶起母亲，转过身，一只手搭着母亲，一只手扶着床沿，试图站起来。然而，他的双腿颤抖得厉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把母亲背了起来。

他迈着颤抖的双腿，步履蹒跚地向着屋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与伤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他咬紧牙关，一言未发。

村外的荒地，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仿佛被世界遗忘。一条小路在杂草间若隐若现，蜿蜒着通向村里埋葬死人的坟地。李一夜走在这片荒弃的地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四周死寂一片，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但一想到母亲还未入土为安，他便不再犹豫。

约莫走了三里路，他终于看到了父亲的墓碑。他在一旁轻轻放下母亲，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转过头，看着母亲安详的面容，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强忍着悲伤，在附近慌乱地寻了一根木树枝，便开始挖墓坑。双手磨破了皮，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但他依旧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墓坑终于挖好。他看着躺在坟墓里的亲人，心中如被刀绞，跌坐在地。最后，他索性任由自己在坟前躺了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小夜，吃饭了。”

“又调皮，看回去不收拾你。”

“来，过来看看娘做的鞋子怎么样，合不合脚！”

“小夜又长高了，衣服看着有些短了，娘晚上给你把棉衣再改改！”

李一夜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母亲温柔的话语。他下意识地摸着身上的棉衣，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温暖。可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耳边亲切地呼唤他吃饭，再也不会有人为他缝补衣衫，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躺在杂草丛里，他的脑袋里满是杂乱的思绪，疲惫不堪的他渐渐沉入梦乡。

阳光透过荒草的缝隙，如利箭般刺入李一夜的眼中。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转过身，看向亲人的坟墓。他的脸上神情恍惚，眼神中透着一丝空洞和迷茫。“父亲，母亲，你们在此安歇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在寂静的坟地中回荡。

他在坟前缓缓跪了下来，重重地朝地上磕了几个头，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向着家里走去。

一路上，村民们看着李一夜，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那天的事情。李一夜仿若未闻，

他一心思绪着他的计划，他要去找到当年的那个人，不过之前林家他打算收取些利息！

随即他的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只想尽快回到那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只剩回忆的家。

李一夜刚进屋，周叔便迎了上来。周叔的眼神中透着关切与怜悯，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夜，想开点吧。林家势大，你要先振作起来。”说着，周叔从怀里掏出一张热乎乎的饼子，塞到李一夜手中，“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以后再想办法把地拿回来。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周叔的声音有些颤抖，那话语中安慰的成分，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他看着心事重重的李一夜，心中满是同情，暗自叹息：真是可怜的孩子，这林家欺辱孤儿寡母，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

见李一夜依旧没有反应，周叔眉头紧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去给你弄碗粥，你先歇歇。我一会儿过来。唉……”说完，他缓缓退出了屋内。

李一夜望着周叔退出屋外的背影，目光移到手中的饼上，不禁愣愣出神。他心中暗暗发誓：我要好好活下去，可林家还在逍遥自在，这口气怎能咽下？想到此处，他不再耽搁，抱着热乎乎的菜饼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吃完饼，他跑到厨房，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就着瓢大口大口地喝，干裂的嘴唇在水的滋润下，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填饱肚子后，李一夜把家里剩下的粮食制成干粮，仔细包好。接着，他来到存放银钱的地方，一番摸索后，将三两银子和五百六十四枚铜钱拿在手中数了数。随后，他收拾了一些衣衫，一并打包。做完这些，他带着银钱出了门，朝着隔壁村的酒铺奔去。

晌午时分，他终于赶到酒铺。他拿出一两银子，买了三坛烈酒，店家还贴心地送了一根扁担。李一夜背起一坛，挑起剩下两坛酒，向石塘村村外的小树林走去。到了小树林，他弄来一些树枝，小心翼翼地将酒坛盖好。之后，他便跑到林家附近，远远望去，林家大宅背山而建，气势不凡。一阵张望，看见四周无人，来到山丘上，居高临下地观察起林家的动静。

只见林家呈井字形布局，有前厅、左右两侧厅和后院。后院的房屋紧挨着围墙，围墙距离山坡还不到一丈。李一夜心中一动，只要弄一架梯子，就能轻松进入林家。整个下午，他都在观察，发现后院大约只有两人出入。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完善，只等深夜降临。

李一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桌上的食物时，他的身形微微一滞。那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几张散发着熟悉香气的菜饼，还有一小碟精致的咸菜，映入眼帘的这一切，让他瞬间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母亲还在，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饭菜，等待他归来。然而，残酷的现实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他清楚地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泛起一丝酸涩，连日来的痛苦与疲惫让他的眼睛有些酸胀。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在心中，他默默地说道：谢谢你，周叔。

夜色凉薄如水，丝丝寒意似乎能穿透人的骨髓。一丝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洒在这乡间的小路上。

远处一处宅子却打破了这份宁静，火光冲天而起，将那一方天空染得通红。呼喊声、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在夜空中回荡。李一夜转头看向那处，听着仇人们的呼喊声，他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慰。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心中暗自思忖：这只是利息，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