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镇

地处南国北方，镇前数百里便是边境城防，出走就是邻国，因地段特殊，安居镇成为两国的交通要道，两国商贸往来频繁，使得此地一年中大多时间，都极为热闹。

但事实上，安居镇并不大，占地纵向堪堪十多里，只比普通村庄大不了多少，能有如此交通地位，得益于南国北方的险峻地势，南国北地，多高山险岭，就连安居镇这唯一的坦途，也是建在一处山腰之上，左右两边，皆是陡山峭崖。

而在这小小的安居镇中，也只有世代在此地的徐、李两家扎根，数百年过去了，还不到百户人家，多的是受不了此地的恶劣地形气候，要不去了南国东方，要不就是深入邻国。

好在这里两国汇集，各种特产，玩物却是繁华多样，不仅有北方本地的牛羊肉脯，还有南国东边的糕点佳酿，听闻邻国多奇技淫巧，在安居镇也能见到些许。

而此刻…

”呔！吾乃南国刘子业，尔等休要放肆！”镇头两座木屋后，几个身影来回游动，凑近一看，竟是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在嬉闹。

一个身高力壮穿着青衣的小孩儿头上插着两根鸡毛，正单手掐腰指着面前一众小孩儿，方才也是他大呼出口。

只见他拿起一根竹竿，在身上环绕飞舞了数下，身形晃动，竹竿赫然一指！

“你们这群异国掠贼，速速放下我南国郡主，不然让尔等尝尝我手中长戟的厉害！”

被他指着的几个小孩皆是浑身沾满树叶，脸上也是涂满黑泥，此刻面面相觑，都紧紧盯着他们中间围着的一个小孩，这小孩模样俊俏，穿着一身黑衣，小脸抹得像是一坨碳，身子不算瘦小，也没有跟其余小孩一样黑不溜秋，从露出的手脚来看，还生得极为白净，他右手捏着一把粗糙手刨的梨木剑，左手环绕，却是轻轻抓着一个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不算貌美，长相却还是标致，旁边小孩都有意无意地偷瞄。

“哼！“

但听那俊俏小孩轻喝一声，左手略微用力，五指轻轻掐在小女孩白皙的脖子上，都能感受到小女孩上下蠕动的喉头，他看了看小女孩有点红彤的脸蛋，嘴角微微上扬，右手拿着梨木剑指向前面那青衣小孩。

“可笑可笑，刘子业，你南国百年羸弱，我大魏没有让铁骑踏入你国疆土，已经是极尽仁慈，如今我掠你郡主，算是保你南国一时安平，岂不妙哉！你若拦我，待我回到大魏，便启奏魏王，任我为神威大将军，派十万铁骑，来踏平你这小小南国！”

说罢，他携着小女孩便向身后木屋走去，边走还边猥琐的笑道：“嘎嘎，今天你叫破喉咙也没人能救你走了，尔等断后，拦住这姓刘的，大爷今天我要尝尝这南郡主的滋味儿~”

四周小孩一听，呈人墙挡住那青衣小孩，都尚是小孩心性，青衣小孩一下就急了，手中长戟也不要了，边追边骂：“李文，你勾囸的魂淡！不带你这样玩的！”

说罢，也不管面前小孩拦不拦了，就要冲破人墙，上去英雄救美。

唤作李文的小孩转身，煞有介事大呼道：“哎哎哎，王涛你怎么玩不起呢，我还没开始呢！哎，小婷你别跑，呸，我的南郡主，魂淡！”李文回头一说的功夫，那唤作小婷的小女孩一溜烟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小婷跑到王涛背后，轻轻拽着他的袖角，嘟着嘴道：“李文，我再也不跟你玩了，你掐得我脖子好疼啊，你好坏，还想拉我进小木屋，娘说过，这种是坏孩子。”

边说眼角还望着王涛，脸色通红，四周小孩见此，都“喔”的起哄，虽然起哄，但一些孩子脸色还是出现了莫名暗淡，主要女孩子太少！李文见状，脸色也有些僵硬，反手把梨木剑往胯下一插，故作自然道：“不玩就不玩呗，谁稀罕…”

“走啦，先走咯！”说完，双手向着脑袋后一枕，摆了摆屁股，兀自朝自己家中摇去。

那群小孩见事主溜了，都觉得没趣，不大会儿就一哄而散了，只剩下王涛和小婷两人，王涛转过身，扶着小婷的肩膀，轻声问道：“小婷，你还疼吗？这李文也真是的，闹着玩还这么用力。”

小婷摇了摇头，“没事，已经好多了，其实也就是用力了这么一下啦，还好涛哥你及时开口打断了…”说完，她捋了捋胸口，浅浅喘着。

然而散去的孩群里，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并不显眼，他定定地看了两眼还在安慰小婷的王涛两人，嘴巴一撇，也随之散去，走过一个转口，徐一回头又看向两人，心中说不出的酸涩，蚊音喃喃：什么时候…我也…

其实，在王涛他们一家还没有搬来安居镇之前，李文算是这小镇子上的孩子王，因为他刚好出在一个奇特的阶段，镇上比他年龄大的最小的去年刚刚成亲，好像十九岁来着，下面比李文小的呢，也就十一二岁这样子，所以在镇上孩子中呼风唤雨也是正常。

不过，错就错在王家搬来之后，这领导属性就易主了，按道理来讲，安居镇表面繁荣，其实这里人家过得并不咋样，基本上都只是帮工，帮此地来往的商人互相介绍引见，或是做一些体力活。

所以安居镇的本地人基本上只出不回，更别说外人会搬进来了，王家就是这样一个异端，后面住下两年之后，镇上人才慢慢了解到，原来这王家开始是住在这南国王城中的，当家人王于明也就是王涛的父亲，甚至在城中开设了一处占地不小的私塾，且学生满堂，因此王家就算在王城中也算是颇为富裕，王涛从小书香门第，耳濡目染，也变得颇有学识，文度翩翩，对于这群山中长大的孩子，那可真是天空飞鸟与井底之蛙，相形见绌。

眼见着小伙伴们都离开了，那黝黑的小子此刻露出模样来，他身材太过瘦小欣长，像是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显得略微寒碜，丢在孩子堆里都不起眼的那种。

徐一沿着幽黑的巷道向着家中走去，镇子太小，在这里摸爬滚打十几年，徐一闭着眼都能走遍整个小镇子，嗯，连着附近一点的镇外，而远处，城防楼墙上已经冒起股股黑烟，火把连着城墙上开始燃烧，夜幕开始降临。

镇子里，大小客楼客栈也悉数冒出灯火，阑珊的黑影倒在窗栅上，却是不知房中人在忙碌些什么，此地的特性注定夜晚不会宁静，时不时都还能听到几声吆喝。

默默走着，徐一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矮小的木屋，脚下却是像生根一般挪不动。

窗布上，两道黑影从房中映出，照在地上拉着长长的影子，一直拉到徐一的脚下，黑影挥舞的双手像是荆棘缠住徐一，令他不能动弹，或是不想动弹。

“我真是瞎了眼了当初为什么会跟上你，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这熊样，你除了涨憨劲，还会其他的嘛！老娘真是跟你在这山里等死了！”

“臭娘们，你跟谁在这嚷嚷呢？！你但凡有别人家媳妇一般贤惠，我老徐家日子过得还能像现在这样，你就天天惦记着你那俩弟吧！钱钱钱，老子银两是野狗叼来的嘛！”

“哎呦，不得了了，呜呜呜，老娘我就照顾自家弟兄咋了，他俩是碍着你眼还是咋了，我早就知道你看我娘家人不顺眼了，你为啥还要装到现在！呜呜…”

徐一摇了摇头靠近墙角蹲了下来，拾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静静等着里面吵完，这样的日子已经快有七八年了吧，应该是就是徐一记事开始，徐一想到：或许不止七八年，毕竟再小他也不记得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了，房中争吵的声戛然沉寂，只见一个妇人从里屋跑出，边抹着眼角边道：“臭小子，又玩到现在才回来，快过来，锅里还热着呢！”

还没等徐一答应，里屋又出来一个黝黑的汉子，扯着嘴角强笑道：“小一回来啦，你娘还给你留了饭菜呢，快吃点。”

“嗯，”徐一轻声回道。

两人都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装作的如普通夫妻一样，还以为这样就能骗过孩子，徐一淡淡地望了两人一眼，接着便坐到了桌上，说是桌子，其实就是一个木台子配上三个木墩，在边上那个矮木墩坐下后，那妇人也从锅里端出两个瓷碗，一碗是大半红薯的粟米，一碗则是有些油水的菜叶。

“你爹今天没接到活儿，这个就凑活着吃吧，啊，明天娘给你煎肉饼子吃！”妇人抚摸着徐一头发，含笑道。

那汉子也是呵呵笑着：“小一啊，明天又要去王先生那去听学了，你可得好好听讲，别落得跟你爹一样，只能靠蛮力过日子，你看我给晒得。”说罢，撸起袖子露出精壮扎实但黝黑的手臂，他们全然忘了刚刚在房中争的面红耳赤。

像这种夜晚，数年来，天天如此，犹记得，以往徐一都是噙着泪水下饭，不过不知今天怎的，心底虽仍然苦涩，眼角却是挤不出一滴眼泪了，难道这就是书里所言的长大吗。

默默扒完瓷碗的饭菜，也不等二人反应，自己下桌洗了碗筷，来到屋外水缸冲了泥脚，只留下屋内略微错愕的二人，徐父抬手想说些什么，喉头蠕动了几下，却是没有说出口。

屋外，徐一抬头望向漫天星辰，闭眼感受了一下辽阔星空下的宁静，脚下一脚踹开了刚刚的水瓢。

“安居，安个屁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