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震颤在黑暗中回荡。

并非声响，而是沉寂太久后意识的震颤，锈蚀了千万年的思维齿轮艰难地咬合。

吾……苏醒了。

如果这个自称可以被用在一把剑上的话。

意识，自无边的血泥淤积的沉渊中，如附骨之疽般攀附而上，缠绕着这具冰冷的玄铁之躯。

感知……在复苏。

最先涌入的，是触觉。

混沌退潮，冰冷的触感率先回归——是剑身，被沉重的、带着土腥气的锁链缠绕。潮湿，腐朽，还有……浓郁得化不开的、陈年血垢渗入泥土的气息。

这与吾沉睡前最后感知到的……不同。

疑惑，如同苔藓，悄然滋生在这新生的意识表层。

不知沉睡了多久，冥冥中的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悄然无觉挤入祂的意识中。

此为何处？

没有回应。也不会有。吾乃剑，一柄被遗忘在古战场骸骨之下的魔兵。

恰在此时——

咚！咚！沉闷的撞击透过泥土传来，震得剑柄微颤。

非是千军万马，仅有三股气息在头顶搏动。两个粗重，饱含戾气；一个微弱如风中残烛，浸满了恐惧与痛苦。咒骂声、拳脚着肉的闷响、压抑的痛呼……最终，是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新鲜的血腥味，丝丝缕缕，穿透了泥土的屏障，远比地下的陈腐气息更……鲜活。

“小杂种，偷的钱藏哪儿了？！”粗嘎的咆哮，震得上方泥土簌簌落下。

“没……没偷……”细若蚊蚋的回应，带着濒死的颤音，是个少年。

“还敢嘴硬！”更密集的殴打声响起，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昨日就你在这野狗似的晃荡！”

“真的……不是我……”那声音里的绝望与恐惧，如同甘醇的毒酒，让吾沉寂的剑灵核心泛起一丝微澜。

其散发的“味道”，对刚从漫长沉眠中苏醒的吾而言，如同一杯辛辣而醇厚的陈酿。

美味。

“老大，跟这贱骨头废什么话？剥了这身白肉，换酒！”另一个声音怂恿道，带着残忍的快意。

“也好，省得——”

话音骤断。两声沉重的闷响，如同麻袋坠地。两股强横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澶愫，此二人分明是借故行凶，欲掠人骨肉换钱，当诛！”

一道清冷的声线斩开混乱，带着压抑的锋芒。吾感知到一股锐利的气息骤然降临——步履沉稳，呼吸间有行伍之人金戈铁马的韵律。他停在数丈之外，手按腰间之物（应是刀柄），指节因用力发出细微的皮革摩擦声。他的气息灼热，愤怒如即将出鞘的利刃。

“大人，乱世未定，此等事每日千百起，救之不尽。与其让这乞儿苟活受苦，不若早些……”另一个气息浑浊、透着世故与疲惫的声音响起，试图劝阻。

“救之不尽，便不救了？！”年轻的声音如冰珠迸裂，腰间之物发出一声危险的轻吟。

“属下失言。”那浑浊的气息一滞，带着无奈，“只是……将军之命，北境军情如火。若为此等腌臜泼皮耽搁，恐……”

沉默。

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沉默。吾清晰地“听”到那年轻躯体里沸腾的怒意与冰冷的理智激烈撕扯，心跳如擂鼓。

最终，那灼热的气息猛地一敛，如同被强行压入冰水。

“……走。”一个字，仿佛从齿缝中挤出，带着灼伤喉咙的痛楚。脚步声急促远去，将那抹代表“秩序”与“可能”的热源带离。

死寂。

唯有地上那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发出破碎的呜咽。

窸窸窣窣……是身体在泥地上拖行的声音。痛苦，恐惧，还有……一丝顽强的、求生的本能。指爪抠挖泥土的声音，越来越近。

近了……再近些……

“哈……哈……”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上方响起，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扰动。覆盖吾身的泥土开始松动、滑落。

一只冰冷、沾满泥污和血痂的手，颤抖着，摸索到了缠绕吾身的锁链，继而……触碰到了剑柄——那承载吾意识的所在！

嗡——！

比苏醒时强烈千百倍的震颤，非是物理，乃是灵魂层面的碰撞！屈辱、饥饿、深入骨髓的恐惧、对那离去身影近乎盲目的憧憬与羡慕……无数炽烈而复杂的情绪洪流，瞬间通过那接触点，汹涌灌入吾的核心！

剑柄上暗红的纹路，如同久旱逢霖的脉络，贪婪地搏动起来。吾品尝着这名为“齐岳”的十五岁乞儿的灵魂滋味——远比古战场淤积的怨气更鲜活、更……有趣。

泥土被拨开。月光吝啬地洒下，让吾得以“看清”这新宿主：瘦骨支离，血污满面，褴褛衣衫下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然而，那双透过血污望过来的眼睛……啊，那里面燃烧着最纯粹的、对“生”的渴望。

完美的开端。

想活下去吗？

吾的意念如冰水滴入他混乱的意识。

少年惊得一颤，几乎松手。“谁？！谁在说话？”他的恐惧骤然拔高，如同受惊的幼兽。

就在你手中。

吾引导他注意那紧握的剑柄。握住吾，接受吾力，可改汝命。

他颤抖着，将吾完全从泥土中掘出。月光下，他的狼狈尽收吾“眼”底。

“你……你是神仙？”声音带着卑微的希冀。

呵……神仙？

吾意念中掠过一丝冰冷的玩味。

吾比神仙更近。可令汝腹中不再空虚，寒夜不再刺骨，令欺辱汝辈者……血债血偿。

吾的意念扫过地上两个昏迷的恶徒，清晰地传递过去一个念头——如何调转剑锋，如何寻找脖颈间那层皮肤下最脆弱的搏动。

不信？地上那两个，用吾，试试。简单得很……

他僵住了。吾能“尝”到他剧烈的挣扎。那离去年轻将领的身影（澶愫？）在他意识中如同标杆，代表着“正确”。

“杀……杀人……不对……”他嗫嚅着，声音微弱却固执。

不对？

吾的意念带着冰冷的嗤笑。

他们扼你咽喉时，可曾想过对错？那位‘贵人’可留手，因他身份容得下慈悲。汝呢？命如草芥，摇尾乞怜方得苟活者，也配奢谈慈悲？

吾感知到他胃袋剧烈的抽搐，那名为“饥饿”的猛兽正在啃噬他本就微弱的意志。

不愿？也罢。

吾的意念放缓，如同毒蛇吐信。只是……前路漫漫，苦厄更多。汝可知饱暖滋味？可知安眠于榻上，而非泥穴？

沉默。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和腹中雷鸣般的咕噜声。他望向澶愫离去的方向，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意志的堤坝，在绝望的洪流下开始松动。

“我……我该怎么做？”声音嘶哑，带着屈服前的颤音。

握紧吾。接受吾。

吾引导他将吾举起，意念渗入他孱弱的躯体。莫惧，放松……感受汝体内那丝微弱如游息的气……吾教汝引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