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跨海大桥,主塔检修平台– 2025年,震波来袭前37秒**
汗珠沿着欧文·李斯特的太阳穴滑落,在冰冷的海风中迅速变得冰凉。他半跪在距海面一百五十米高的狭窄检修平台上,指尖死死扣住合金格栅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下方,本该车流如织的桥面此刻寂静得诡异,只有远处城市方向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断续的警笛声,以及脚下海浪拍打桥墩发出的沉闷轰鸣。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带着一股咸腥的海风与浓重混凝土粉尘混合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砂纸。他刚刚完成对主塔基座一处新发现裂缝的复测——那裂缝细微得如同瓷器上的一道釉裂,却像一条扭曲的黑色蜈蚣,蜿蜒在巨大混凝土基座的应力集中区。紧握在他手中的裂缝探测仪,其液晶屏幕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核心读数栏里,鲜红的数字冷酷地宣告着灾难:【深层耦合应力:87.4MPa】。
这个数值,稳稳地压垮了设计的安全阈值红线,如同一把悬在头顶、随时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欧工!欧工!数据传过来了吗?指挥中心快疯了!”蓝牙耳机里,地面技术组的小刘声音嘶哑,背景是各种仪器尖锐到刺耳的报警声、失控的呼喊和金属扭曲的呻吟。
欧文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个致命的数字上移开,语速飞快,声音却异常冷静,这是工程师在风暴中心的本能:“裂缝应力异常,还在持续扩大!基座内部结构耦合点出现塑性变形迹象,初步判断是地壳异常应力传导叠加潮汐力峰值导致的超载失效,必须立刻…”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下方一行疯狂闪烁、几乎被忽略的小字:【深层耦合应力激增,不可抗力模型启动失败…源场扰动异常…无法解析…】
他没能说完。
脚下的世界,毫无征兆地,崩塌了。
不是摇晃,不是颠簸,而是纯粹的、垂直的、仿佛脚下支撑物瞬间化为虚无的失重坠落!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巨大的惯性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砸在欧文胸口,将他整个人从平台上抛飞出去。手中的裂缝探测仪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坠向下方翻滚的墨绿色深渊。他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只徒劳地擦过冰冷湿滑的合金支架,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视野天旋地转。惊鸿一瞥间,他看见下方巨大的桥面板块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纸片,从中部恐怖地拱起、断裂!粗壮的预应力钢索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一根接一根地崩断,如同垂死的巨蟒在空中狂舞抽打。扭曲的钢筋从碎裂的混凝土中狰狞地刺出,白森森的断口闪烁着死亡的光泽。海水不再是温柔的蔚蓝,而是翻滚着惨白泡沫的墨绿深渊,咆哮着,张开巨口等待吞噬一切坠落的残骸。
紧接着,是声音——真正撕裂耳膜、震碎灵魂的声音。
那不再是地底沉闷的呻吟,而是大地彻底狂暴的咆哮!主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尖啸,仿佛一个钢铁巨人在被无形的洪荒巨力活生生拦腰拗断!无数吨的混凝土碎块、断裂的钢索、汽车的残骸、甚至渺小的人形物体……所有的一切都被这狂暴到极致的力量撕扯着,无可抗拒地卷入那突然在桥面正中央裂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巨口。那裂口深不见底,边缘犬牙交错,散发着毁灭的绝对气息,贪婪地吞噬着光线、声音、以及所有坠入其中的物质。
欧文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由混凝土、钢铁和海水构成的、高速旋转的巨型粉碎机。失重感死死攫住心脏,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灌满了辛辣的尘土和冰冷的咸腥水雾。巨大的冲击力从四面八方挤压、撕扯着他的身体。视野里是疯狂翻滚的黑暗与混沌,只有偶尔闪过的断裂钢筋狰狞的轮廓,如同死神挥动的镰刀。他拼命蜷缩身体,用戴着工程安全头盔的头部护住要害。头盔侧面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震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
混乱、翻滚、撞击……在绝对的毁灭洪流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是几秒,还是永恒,那毁天灭地的震动和震耳欲聋的噪音终于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取代。
绝对的死寂。
一种沉重的、仿佛连空气本身都已凝固的寂静,包裹了一切。
欧文猛地吸了一口气,浓重得如同实质的尘埃瞬间涌入气管,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牵动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五脏六腑都似乎在翻搅移位。他费力地睁开被血污、汗水和尘土糊住的眼睛。
黑暗。
并非城市断电后那种尚有微光的黑暗,而是更深邃、更原始、仿佛连“光”这个概念本身都被彻底抹除的绝对黑暗。只有……等等,并非完全没有光。
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幽光,如同垂死生物最后的呼吸,在视野的边缘、在感知的极限处,明灭着。那是一种……冰冷的紫色。
他的眼睛在生理本能的驱使下,开始拼命适应这绝对的黑暗与那点诡异的微光。瞳孔扩张到极限,贪婪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信息。渐渐地,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冻结了血液。
这里不是地震废墟的瓦砾堆。
他正仰面躺在一片巨大得超乎想象、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地下空间里。头顶是高耸得望不到尽头的穹顶,巨大的、非自然的岩石结构以一种违背地质学常识的方式向上延伸、拱卫,最终消失在深邃的、连那点紫光都无法触及的绝对黑暗之中。脚下是坚硬、冰冷、异常平整的岩石地面,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尘埃。
支撑着这恐怖穹顶的,是数人合抱粗细的巨大石柱。它们如同远古巨兽的肋骨,森然矗立。石柱表面并非光秃,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苔藓?正是这些苔藓,散发出那幽幽的、冰冷的紫色光芒。这光并不明亮,反而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不安的质感,如同稀释的毒液,将整个空间浸泡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紫色调中。
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吸入肺中,都带着一种清晰的颗粒感和……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冰冷细针,随着呼吸刺入气管,刮擦着脆弱的肺泡。更诡异的是,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有一种陌生的、带着微弱麻痹感的“东西”——一种冰冷的、带着微弱静电触感的能量流——顺着鼻腔涌入体内,融入奔流的血液,带来一种奇异的肿胀感和细微的灼热,如同有微弱的电流在血管里窜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粗暴地组装回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低头看去,工程师制服的袖子已经被血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肘部撕裂到手腕,皮肉翻卷,边缘沾满了黑色的尘土。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哼,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地,一点点挪动剧痛的身体,艰难地靠在一根距离最近的、散发着冰冷紫光的巨大石柱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靠近了,石柱上那些在远处看来只是扭曲线条的纹路,在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真容——那是由无数极其细小、结构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未知符号堆叠、组合、嵌套而成的复杂图案!它们绝非自然形成,蕴含着某种冰冷、古老、超越理解的秩序感。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那台坚固的军用级工程平板,此刻是他与崩塌的过去唯一的、脆弱的联系。黑色的碳纤维外壳上布满了撞击留下的深刻划痕,边缘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变形凹痕,但奇迹般地,屏幕竟然亮着!幽蓝色的系统背光,在这片被诡异紫芒统治的深渊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令人心安的熟悉。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操作界面,只是信号格的位置空空如也,一个红色的叉号无比刺眼。时间,则永远定格在他坠入那道地狱裂口的瞬间。
“还……活着……”欧文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在这片死寂的巨大空间中显得异常微弱,随即就被无边无际的寂静彻底吞噬。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超现实、充满压迫感的景象所带来的巨大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是哪里?地心深处?怎么可能存在如此规模的人工造物?那些发光的紫色苔藓是什么生物?还是某种矿物?空气里让他刺痛和体内奔涌的诡异能量又是什么鬼东西?东海市…大桥…小刘…同事们…他们…怎么样了?
一连串冰冷的问题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眩晕。
就在这时。
咔哒…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片绝对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的声音,从他身后——那根他赖以支撑的巨大石柱的深处传来。
不是岩石自然崩裂的干燥脆响。更像是…某种沉重、锈蚀了亿万年的巨大金属构件,在巨大的内部压力下,不堪重负地摩擦、呻吟着,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下。
欧文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扭过头,动作剧烈地牵扯到左臂的伤处,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但他顾不上了。
他的后背死死抵住冰冷刺骨的石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像是要撞碎肋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冰冷的汗珠沿着额角、鬓角滑落,无声地滴在布满灰尘的工程平板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再次消失了。
但欧文知道,那不是幻觉。死寂重新成为了这片幽暗紫色空间的主宰。然而,此刻的死寂本身,却比刚才那一声异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一头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巨兽,在星球最黑暗的底层,被来自异界的不速之客惊扰,第一次,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睁开了它那布满尘埃与时光刻痕的巨大眼睑。
那无声的、跨越了亘古时光的冰冷注视,穿透了冰冷的石柱,如同实质般落在了他身上。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怖注视中,他怀中的工程平板,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幽蓝色的背光瞬间变得刺眼,屏幕上的操作界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疯狂滚动、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未知符号和几何图形!这些符号闪烁着冰冷的银白色光泽,与周围石柱上的紫色符文隐隐呼应。
平板的金属边框变得滚烫,机身内部发出细微却急促的“滋滋”声,仿佛有强大的电流正在其中奔涌、冲撞。屏幕中央,一个不断旋转、由无数细密银线构成的复杂多面体逐渐清晰,它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弥漫的紫色光点和那诡异的能量流,平板摄像头的位置,一点微弱的紫芒亮起,如同活物的独眼,缓缓扫视着周围冰冷的石柱和那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符文。
【能量场适配中…】
【未知符文逻辑解析启动…】
【环境能量阈值突破临界点…】
【魔导共鸣协议…激活…】
几行扭曲变形的、介于英文与未知符号之间的文字,在疯狂滚动的数据流间隙,一闪而过。平板不再是单纯的工具,它正在这远古的遗迹中,经历一场不为人知的蜕变。
欧文死死盯着那异变的屏幕,忘记了背后的恐惧,忘记了伤口的剧痛,工程师的灵魂被眼前这超越认知的“现象”彻底点燃。未知的恐惧与探索的本能,如同冰与火,在他心中激烈交锋。而在他视线无法穿透的、巨大石柱的幽暗深处,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覆盖着厚厚矿化物的金属结构内部,几缕比周围苔藓明亮十倍不止的紫色能量流,正沿着古老的能量通道,悄然亮起,如同沉睡巨兽血管中开始流动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