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上海,夏至。
午后的雷阵雨,洗刷了整座城市。
JA区,老居民楼下的星巴克,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王常源坐在靠窗的位置。
身上是褪色的优衣库Polo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他推了推黑框眼镜,手里的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那杯一口没喝的拿铁。
奶泡碎了又聚,聚了又碎。
像他那被搅乱了六年的人生。
……
对面,林雪的坐姿无可挑剔。
那是长期普拉提才能练出的仪态。
她的妆容像艺术品,从无瑕的底妆到根根分明的睫毛,都透着昂贵和耗时。
“常源,这件事……你别怪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排练好的歉意。
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瞟向窗外。
窗外。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S680,静静地停在路边。
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色巨兽。
她身旁的座位上,放着那个限量版爱马仕“阴天小房子”手袋。
像一座宣示胜利的奖杯。
“我妹妹霜霜,九月要去美国读高中了。”
她顿了顿。
“那笔学费,你付不起,我和我妈也付不起。”她顿了一下“李明……他愿意。”
王常源停下搅动的手,抬起头。
镜片后的眼神,是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落寞。
“我懂。”
他声音沙哑。
“是我的问题,给不了你们想要的生活。”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那条崭新的梵克雅宝四叶草手链,钻石正闪着刺眼的光。
他演得很好。
好到林雪眼中最后一丝愧疚,瞬间变成了如释重负的理所当然。
“我昨天搬出来了。”她的语气变得轻快而残忍,“我们的东西,我都处理了。”
“过去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吧。”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王常源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紧。
一场梦……
这两个字,将他的人生劈成两半。
……
一半是梦的开始。
六年前,复旦大学门口。
新生入校的人潮里,她如玫瑰般绽放。
三十四岁的他暗自发誓,要一鸣惊人,给她全世界最好的生活。
……
另一半是梦的碎裂。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头顶的天空,早已不是澄澈的蓝。
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碧绿。
……
两年前的那个傍晚。
他开着自己破旧的大众Golf,临时起意去复旦商学院接她。
还没到门口,他就看到了。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亲昵地为她打开一辆奔驰S的车门。
那男人身上油腻的权力气息,几乎要淹没她精致的职业装。
……
那一刻,醋意在心头燃起。
却又被更强烈的、荒谬的现实感瞬间浇灭。
淬炼出极致的冷静。
他没有声张。
生活一如往昔。
他成了一个完美的、温吞的、有点窝囊的“男友”。
以及林霜霜口中,那个温和可亲的“好姐夫”。
而他人生的另一面,在无数个深夜的键盘敲击声中,秘密生长。
……
“我先走了,李明还在等我开会。”
林雪拿起那座“小房子”,站起身,居高临下。
“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祝你……幸福。”
王常源沙哑地挤出这两个字。
他仰着头,看着她,没有起身。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作响。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坐进那辆迈巴赫的后座。
车尾灯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
瞬间。
他脸上的落寞,如潮水般退去。
微微弓起的背,瞬间挺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平静之下,是鲨鱼闻到血腥味时,那种混杂着愉悦的兴奋。
他端起那杯凉透的拿铁,喝了一口。
又甜又腻。
他皱皱眉,吐回杯中。
拿出手机,找到置顶的“小雪”。
没有丝毫犹豫。
删除。
这是一场告别。
告别的不是一个女人。
而是那个叫王常源的、卑微的、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
他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外滩的半岛酒店。”
出租车在延安高架上穿行。
窗外,上海的摩天楼群如丛林般向后飞掠。
王常源打开手机银行。
看着屏幕上那一长串数字。
它们并不冰冷。
反而像一股温热的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
每一个零的背后,都是他过去两千多个日夜的隐忍与心血。
这不是一串数字。
这是他的底气。
是他即将拉开大幕的,剧本本身。
……
六年隐忍,布局完成。
两个从不露脸的小红书账号,“源叔的深夜食堂”和“常源念”。
粉丝均破两百万。
年入1500万现金流。
一个B站频道,“常源正念”,分享正念思维与东方佛学。
300万高黏性粉丝。
年入广告费500万,直播打赏与私域课程800万。
如今,他的资产版图里,躺着8500万现金。
他信仰现金为王。
鄙夷那些成功后自以为一通百通的油腻中年男。
……
头顶那片碧绿,曾是耻辱。
但现在,他爱上了这颜色。
它代表背叛,代表欲望失控,代表人性最真实、最不堪、也最有趣的一面。
动物就不介意被绿,至少内心没有强烈的憎恨和复仇欲。
如今,王常源四十岁了。
爱情早已遥不可及。
所以他决定,亲手栽培一片更广阔、更鲜艳的绿色森林。
让自己,深刻体验一下这样的感觉。
而他。
将是这片森林里,唯一的,享受一切的……
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