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乘客，受暴雨影响，列车不能继续运行，需要在此停留，列车长正在与相关部门联系，如有相关信息我们会及时通告，谢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VIP客房里，靠窗的男人侧头看向车外。倾盆的雨仿佛要将一切覆灭，隔着车窗，只能隐约看到远方城镇朦胧的一点灯光。男人平静地盯着窗外，车窗上倒映着男人的虚影。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不算帅，但结合上特地打理过的头发和刚剃过胡渣的下巴却有一种特别的清爽。趁着车外疾风，仿佛是忆起了人生中的某个雨夜，男人褐色的瞳子渐渐发散开来，暴雨那头，模糊的霓虹灯变得更模糊，而记忆中的某个模样却清晰得不像样。

房门轻叩，传来有节奏的咚咚声，男人转过头来，轻声道：“什么事？”

言罢，敲门声便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后，门外传来侍者的声音：“海格尔先生，有一位先生想要见您，您是否愿意会面？“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海格尔长叹一口气，道：“请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经过短暂的等待，门外又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但不等海格尔回应，门外那人便把房门推开，在海格尔对面的位置坐下，干净利落。

“好久不见，海格尔。”黑衣男子率先开口。

海格尔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冷得令人生寒的眼睛，犹如一滩死水，肆无忌惮的宣告着对那全世界的肮脏龌龊的不屑一顾，但在那死水的中央，海格尔又看得鲜明，那里藏着愤怒的火种。十几年前，海格尔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便知道了，总有一天这个男人的愤怒会烧死自己，亦或烧尽整个世界。

海格尔深深地叹了口气，“秋吉……我原以为这场会面会更晚一些。”

“海格尔，我没有选择。”被称为秋吉的男人看向了窗外，夜幕正顺着雨丝垂落下来，远方城镇里的霓虹灯仍然看不鲜明，隔着雨幕，只能看到一两朵红绿相间的光晕。

“外面怎么说我？”

“你知道的，报纸不会因为你杀了几个权贵就给你写些赞扬的话，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海格尔不敢看秋吉的脸，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餐桌，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打算为自己申辩，你也清楚，死去的人里面大部分不管死多少次都不足惜，我只是很抱歉一把火烧死了孩子。”

“为什么要放火？”

“我必须让所有人看见，如果声势不够大，我可能会死在城里的某个角落，但大概不会死在你的手上。”说这话时，海格尔抬起头来，死死盯住秋吉的眼睛，眼里最后的一丝愧疚早已消失不见。

秋吉在上衣的内衬里摸索，片刻，掏出了半包皱巴的香烟与火机，随后点火，深深地吸上一口，“这趟回家，想最后再看看？”

海格尔看向窗外，夜幕几乎完全降了下来，或许还不够晚，远方的霓虹仅仅多了两三盏灯亮，“看看……是得看看……”

秋吉从那半包香烟里抽出一只，递给眼前那个还在轻轻呢喃的男人，海格尔探过身子，秋吉便为他点燃。深吸一口，海格尔缓缓道：“秋吉，我做不了改变世界的人，但至少我还有力气开出第一枪。”

秋吉摇了摇头，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说道：“不算聪明。”

海格尔苦涩笑了笑，“已经足够了。”

秋吉仔细看了看这个男人的脸，尽管形象打理得干净，却怎的也关不住眉眼间的疲惫，于是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了，只是闷闷地抽着烟。海格尔也不说话，把目光投向窗外，小镇的灯光仍是零零点点，但雨却渐渐停了。

一只烟的时间转瞬即逝，像是酝酿了很久，秋吉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是雨天，那时候你的刀快得连雨都能斩断。”

“那是很早以前了，秋吉先生，也许现在能更快一些。”海格尔的眼里闪烁着精光，手臂的肌肉也不自觉地绷紧，在人生的末路时刻，肾上腺素仍在给这具身体鼓劲。

秋吉长叹一口气，缓缓道：“还有什么需要交代，都可以说。”

沉默片刻，海格尔开口道：“我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孩子，帮我跟他说一句，不用交租子了。”

“好。”

言罢，秋吉的眼里再无半点迟疑，在那双眸子里，海格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雨停了。

只在一瞬，海格尔的腰间乍现出一抹白光，伴着刺耳的音爆，直指秋吉的右眼，但那秋吉仿佛并未看见一般，仍然死死盯住海格尔的身形，直到那抹白光距离脸颊约莫半寸，才将头后仰躲避。

那抹白光划破秋吉的眉骨，最终悬在海格尔的右手，是一柄短刃，约莫七八寸，也是一记拔刀，期间光阴闪烁，不过一刹。

海格尔并没有停，趁着秋吉后仰的瞬间，变坐为站，双腿微弓，右手举刀后仰，左手握拳抵住胸口，此刻间，无论是那紧绷的三头肌还是杀意毕露的眸，都在释放一个信号，生死分于下一瞬。

秋吉并未打算起身迎击，右腿上顶，餐桌的桌面便腾空飞起，翻转起来，像是一道屏风，此刻，秋吉与海格尔都不再看得见对方。

那柄短刃降下了，像破云而出的虬龙，势必撕碎整个凡间，与此同时，那远方的小镇，或许恰是到了那恰当的夜晚，属于霓虹的灯光在刹那间一同绽放，红的黄的，迎着刀光，肆无忌惮地驱散那无穷的黑夜。此刻，那绝命的刀光绝不止一点好看，在五光十色的拥簇下，就要去夺取那人间最艳丽的一抹血色。

秋吉出了一拳。

海格尔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破云而出的虬龙一定会撕碎那张餐桌，绝命的一击一定会命中目标，那些霓虹灯也是，此夜之后，无论谁生谁死，明夜的霓虹灯也一定会亮起，那伴着刀光一起绽放的霓虹，无论怎样也只是看起来属于那柄落下的短刃。此后，刀毁人亡，绚烂依旧。

是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包括那一拳。那柄短刃顺理成章地斩中了秋吉的手臂，像切豆腐般斩过了手臂的皮肤与肌肉，正要斩碎臂骨时，却再不能前进分毫，反倒像撞到顽石的瓷器一般，崩碎翻飞而去；那秋吉的一拳，与世间一切的滔天气势都无关联，只是贯穿了作为屏风的桌面，再往前了些，连着海格尔的左肺一同碎去了。

海格尔坐下了，说不出话了，事实上，一切也不必再说，这个男人只是缓缓地看向了窗外，那些漂亮的灯光果然不属于他，从这里看去，能够看到一个很大的广告牌，LED灯手牵着手，在上面闪烁着四个字，海格尔无声地笑了笑，是那“欢迎回家”。

那柄崩碎的短刃，碰碎了客房的窗户，车外的疾风便像不要命似地涌进来，连着窗外的味道也一并带来了，那是夹杂着牛粪的草香，是从来都不属于城市的味道，就这般枕着无忧的风儿，秋吉静静地坐着，对面的男人只是沉重地呼吸着，慢慢的便没了声响。秋吉点燃了一支烟，怔怔地看向远方的霓虹闪烁，此时此刻，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