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时候，黎明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人生就像一场旅程，我们决定不了它开始的时间，也很难决定它结束的时间，当我们回过神来时，这场旅程就已经开始了。我们无法回头，因为就算回到曾经到过的地方，我们也不再是当初的我们，我们怀念的人和事终究只是我们所怀念的。这场旅程从一开始就是单向的，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断走下去，直到抵达终点。”

黎明握着母亲的手，盯着她慢慢歪倒的脑袋。重症监护室里充斥着消毒水与药物的气味，床头边上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耳边有规律的“哔嘟”声消失，死亡的长音如毒蛇一般钻入黎明的耳孔，他感觉掌心渐渐冰冷，同样变冰冷的，是他的心。他看到医生走过来查看显示屏上的各项数据，一、二、三、四、五......五秒之后，医生回头看着他，眼神冷静甚至冷漠。黎明耳朵里回响着死亡的长音，他隐约听见那医生的话：“还抢救吗？”

抢救、抢救、抢救......脑子里满是这个词，但他明明清楚方才的抢救已经换来了母亲与他最后见面的时间。他明白如果现在抢救，救的不是他母亲的生命，而是他溢出绝望与恐惧的内心。他的手在颤抖，额头上冒出无数冷汗，背后瞬间湿透了，他放下母亲冰凉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不用继续了。”黎明说，声音冷冰冰的，让他自己害怕。

这就是母亲的终点，这就是我无法回头的旅程，这就是人生。他仰头望着病房的天花板，眼框微红，泪水快要涌出。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本来一切顺利，有朋友的礼物，有母亲发来的红包，有染甜空气的蛋糕，还有熄灭的灯、明亮的烛火和美好的愿望。但愿望许下的瞬间雷声乍起，风雨飘摇，母亲在他面前倒下。他来不及照顾请来参加生日的朋友们，120还未赶到他就抱着母亲在车道上等待。医生说要进ICU，他立刻同意，抢救成功后母亲要见他，他跑进病房，看见母亲无比虚弱，他蹲在母亲旁边，听见母亲跟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你要永远记住......记住妈妈永远......永远爱你......”气息消失了，明明前一秒还有微弱的呼吸拍在他脸上，他感觉这句话明明还没有说完，但就这样到此为止了，明明还没有说完......明明还没有说完......

黎明的视野开始模糊，病房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了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男人。男人从天花板上慢慢地落在离地半米的空中，黎明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庞，下巴较尖，嘴唇饱满，鼻子也能隐约瞥见一部分--鼻梁高挺，鼻翼宽窄适中。男人皮肤白皙，既不糙也不油腻。斗篷很宽松，几乎罩住了男人的整个身体。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都愣住了，他们看着这个半张脸被兜帽盖住，自天而降的男人。男人飘至黎明母亲的床前，开口道：“您好，黎明，按照十八年前的契约内容，您母亲会在今天去世，她的灵魂将交给我处理。”

黎明脑子里响过“嗡”的一声，接着整个大脑宕机，他似乎被吓着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但他此刻感觉最多的是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仿佛世界的黑暗在这一刻向他涌来，教他无处可躲，无路可走，无计可施。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事后我会进行记忆处理，请您勿要慌张，我会尽量温和地动手。”男人的声音十分温和，音色仿佛和风细雨，令人放心。

但黎明一直感觉窒息，呼吸变得相当艰难，病房的灯像被熄灭了，眼睛里进不了任何光线。

“另外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黎明，”男人的眼睛埋在兜帽的阴影里，但黎明知道男人在看着他，“您认为国内的游戏市场更需要《原神》，还是更需要《黑神话：悟空》？”

黎明的大脑在瞬间恢复运作，但他没有思考的时间，答案脱口而出，这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他只是被迫将自己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我认为《黑神话：悟空》是国内更需要的游戏。”

大脑又瘫痪了，他说完话后呆在原地，思维一片空白。

“很好，您和您的母亲一样，是浪漫的人。”

男人微抬手指，黎明见母亲的灵魂被拉了出来，母亲穿着好看的长裙，披着长发，其形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那是黎明不曾见过的母亲，那是风华正茂的母亲，那是年轻时的母亲，那是美丽至极的少女。

那是母亲的灵魂。

“十分抱歉。但您将丧失这部分的记忆，您的母亲会死于一场突发的未知疾病，您从未见过我，这里的医护人员也是，病房摄像头的记录也不会出现我，”男人如此说道，声音依然亲和温润，他掀下兜帽，阴影下的模样鹤发童颜，他的眼睛由淡灰色转成金色，其中有流光溢出，“虽然您不会记住，但我的名字是晦朔。”

耳边响起尖锐的爆鸣声，眼前白光闪逝，紧接着漆黑包裹住他的视野，病房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飘散，皮肤被剧烈的风吹刮，黎明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甚至让他头疼欲裂，他的记忆在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抽走，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抱着脑袋，大声喊叫。

墓碑前摆满了花，白菊、白玫瑰、白百合......花束躺在雨中，花香与放线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黎明打着黑色的大伞，站在母亲的墓前，雨水打在伞面上，顺着伞沿往下滴落，“劈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阿姨她到底得了什么病？黎明。”朋友打着同样漆黑的大伞陪在黎明旁边，手里还捧着白菊花束。

“不知道什么病，突发疾病，医院也查不出来。”黎明回答，盯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出神。

雨好大啊，像那天一样。他心想，眼角滑落水滴，似雨，又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