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德老道的戒尺在香案前抖出几道残影,巽良缩着脖子往巽善师兄身后蹭。这位太乙法派执法长老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翠竹纹道袍,远远看去,活像根会喘气的腌黄瓜——当然,在场没人敢把这话说出口。
“贪吃鬼!”戒尺“啪”地抽在香案桌面上,震得巽凤喉间的桂花糕“咕咚”一声滑进了肚子里。
巽良眼睁睁看着巽凤师姐喉咙又鼓起个可疑的包块,那形状分明是今天中午膳堂特供的撒尿鱼丸。好家伙,这师姐的确鬼得很,居然在道袍广袖里缝了暗袋!暗袋还在往下掉酥皮渣和芝麻,在青砖地上,怎么看,都像在拼一个歪歪扭扭的“馋”字出来。
“还有你!”师父的戒尺转向巽善,这位素来沉稳的师兄,大方脸此刻煞白,“上个月藏经阁丢的《八宝琉璃盏鉴赏图册》,今日里是在谁屋里搜出来的?嗯?嗯!”
巽善师兄腰间新得的乾坤须弥佩闪过青光,里头起码三百来个金石玉器碰撞脆响声,惊得檐下打盹的仙鹤一个趔趄。前夜,巽良起夜时,分明听见是隔壁屋里传来数玉石宝贝的叮当声,伴着梦呓般的“东海夜明珠该放南柜第三格”。
戒尺破空声又一次在耳畔炸响,巽良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屁股。师父的胡子翘得能挂油瓶:“最可气的是你!巽良!是你!是你!”
少年讪笑着连连往后挪,后腰却已撞上了香案。供桌上的三清像跟着晃了三晃,摇了三摇,元始天尊的玉如意堪堪擦过他的发髻。
在三清像不赞同的目光注视下,供果盘里的蟠桃突然可怜地缺了一口。
“乾元宫门前,和合欢宗女修拉拉扯扯!”长老的唾沫星子在透进来的阳光中划出一道彩虹,“人家师尊今早传讯来了,说让你入赘合欢宗!”老道长一字一顿道。
议事堂院外,适时响起了清脆的女子娇叱声:“巽良,你给我出来呀!”巽良脖子一缩,这声音分明是合欢宗那个穿粉纱裙的小辣椒-黄灵儿。窗棂外闪过一抹桃色衣角,惊得屋檐下的铜铃铛叮铃乱响。
师叔震元真人憋笑憋得道冠都在抖:“要说咱们巽良师侄,这天赋!这模样!这魅力,昆仑山上的雪莲见了都得开花,瑶池的锦鲤见了都得摆成爱心。”
“师叔,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拿弟子取笑!”巽良作着揖,苦着脸看向震元师叔。
师父早已气得拍肿了大腿:“你当这是凡间话本子呢?修仙之人最忌下尸虫作祟!你瞅瞅,你瞅瞅你这周身真气——”说着掐了个显形诀,三清道气直扑问题少年。
少年低头一看差点晕厥过去,裤裆位置飘着团可疑的粉雾,活像打翻的胭脂盒。更要命的是这雾气还在扭啊扭的,最后凝成个骚包的桃心形状,其浓郁程度足够给合欢宗的胭脂广告牌当特效。更绝的是这雾气还在分出细丝,试图勾缠那窗外飘来的桃花瓣。
“噗嗤。”巽凤师姐没憋住笑,从袖口又掉出半块芝麻酥。师父的戒尺立即调转枪头:“笑!你还有脸笑!你的中尸虫都快凝成实体了!”
可不是么,师姐周身飘着金灿灿的油星子,在她头顶聚成个啃鸡腿的小胖人。若放在人间,这活脱脱是酒楼门口招徕客人的饕餮幡。
“还有巽善你的!”师父剑指一点,师兄腰间玉佩突然窜出数道青光,在空中化作搂着金元宝打滚的小胖子,怀里还抱着半卷《八宝琉璃盏鉴赏图册》,“上尸虫都快把你拖回炼气期了!”震德老道气得直拍香案,震得道德天尊手里的玉册哗啦翻页,恰停在“戒律”篇。
“看看你们真气流转!”长老剑指划出光幕,三人经脉图上爬满彩色光虫。巽凤的中尸虫个个吃得滚圆,正抱着丹田打嗝;巽善的上尸虫在膻中穴搭起金玉阁楼;最离谱的是巽良的下尸虫,这些厮居然在尾闾关上搭出个瀑布,下流不止起来。
“师尊,您消消气。”巽良觍着脸往前蹭,“您看我们这也算是...呃...那个...红尘炼心?”
“炼...呃...炼你个头!”师父一戒尺抽在少年屁股蛋子上,“知道这四年一次的昆仑论道多重要么?为去昆仑仙山,宗门特地选拔,多少同门日夜苦修,你们倒好,把为师的脸都丢光了,知道不知道?三尸虫都快把你们丹田紫府塞满了!真气运转比窜稀还顺畅!”
震元师叔的山羊胡这时候终于捋顺了:“掌门师兄,徒儿们虽然顽劣,但能在十八岁前筑基大圆满的...”他瞥了眼还在用真气偷渡糕点的巽凤,“呃,算上这个小馋猫,他们仨,也算天资过人。”
巽良一看师叔在帮忙打圆场,连忙道,“是呀,是呀,师傅,我们拿了筑基初期、后期、大圆满三个第一呢......”看见师傅晃动的戒尺,后半截话,连忙咽了下去。
“这次考核,他们三人分别获了各自境界大比头名,只是全身上下的三尸气息太重,掌门师伯让他们要么闭死关;要么保留名额,一路苦修去昆仑,再看效果嘛!师兄还是不要太动怒的好!”
三张泛黄符箓破空而来,朱砂纹路扭成小剑模样。巽良接住符纸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这分明是镇派绝学太乙斩尸剑的气息。
“嗖”地一声,老道长又扔过来一本小册子:《守庚申图谱》。
“现在,就给我操练起来,立刻,马上”,三人翻开图谱,倒也简单,仅仅五页,每页上面就是画了一个小道童,熬了个造型、摆了个姿势,下面歪歪扭扭得写了一句要诀:“交叉双手放在头顶,吸一口气后随即吐出,端坐在地上伸开双脚,两手从外侧将膝盖抱起,低头进入两个膝盖之间”,拢共5句话,一套动作,需反复做 13趟。
“你们重复做100套动作,再回去!”
“明日启程去昆仑。”震德老道甩来的乾坤袋砸中三人脑壳,“一路苦修过去,熬过九九八十一难,等蹭到瑶池边上,你们那些馋虫、贪虫、色虫也该蜕层皮了。”
院外,师尊的脚步声、黄灵儿的吵闹、叫喊声一并消失,去远了。
三人接过袋子一掂量,里头就三块硬馍和半葫芦清水。巽凤师姐一声哀嚎,怀里的油纸包掉出个卤鹅腿。师父的戒尺立即追着她满屋跑,道冠都跑歪了。
是夜,巽良蹲在后山溪边,搓洗亵裤上的桃色雾气。
月光映得水面粼粼,来太乙宗八年了,偶然在藏经阁看过的半卷《烛龙目》残篇,记载着与袁珙祖师相似的观气修行法:“朝承曦和之精,暮取玄冥之魄”,一时来了兴致,自己便每日卯时对日观波,直到眼底烙满跳动的金斑;每晚酉时,甚至黑漆麻乌的都会来,拿溪水里的小粉红、小绯绯、小朱珠,小玉玉、小鲤鲤......练习眼力,那是一天也不带落下的。
大概是一年后,巽凤师姐跟他从溪边路过,指认道,“体型较圆润、较丰满,腹部膨大柔软的小朱珠才是母的,其他都是公鱼......”巽良不由得一阵心塞。
至此,巽良越发用功修炼;两年突破初境,「初境·燃瞳」,需直视波光、月光如对烈日。此刻他睫毛挂着泪珠,却见水中金鲤鳞片缝隙渗出细密光丝;
四年后突破二境,「二境·凿幽」,须在子夜潜游闭目辨鱼。直到夜里他摸到了尾青鱼脊骨突起的星纹。此刻那鱼竟在黑暗中泛着莹蓝轮廓;
六年突破到了三境,「三境·分彩」,须观月下流霞。此刻水面浮沫幻化出七彩,与他破解的“窗外悬五彩线”古法记载不谋而合。
现在,到最关键的终境,「终境·烛灵」。
他手颤抖着摸出怀里的硝石,学典籍里记载的修士,在身侧点燃七堆火。跳动的火光里,那些金鲤陡然化作游动的符篆,每片鳞都映着人体经络似的纹路。与残卷所述“人首有紫云罩顶者贵,胸含白虹贯日者夭”的相气之道浑然相通。
此刻闭上眼睛,隔着紧闭的眼睑,竟然如同内观一样,他看见眼前三条金鲤腹中浮着烛火般的微光。
少年揉了揉眼睛,指尖刚触及符文,忽觉丹田震荡——再睁眼时,溪中游鱼皆拖彩尾,小金鱼腹中跳动着烛火般的金芒。
一条红鲤跃出水面,清晰看见它腹中有团跳动的金芒。这莫非是......《烛龙目》中说的“观气”小成之境?
夜到亥时,他眼底还残留着幻象:溪水不再是无色,而是裹着万千金丝奔涌。这分明与《烛龙目》所述“气显为芒,运化如织”的境界暗合。
原来真正的观气术,此刻应当是:将八年暗夜,熬成灯油;把满溪游鱼,炼作灯芯。
“巽良!”传音纸鹤猛地撞上他后脑勺,巽凤师姐的密语里带着葱油香:“桂花树下埋着师尊的百年醉仙酿...快来小厨房!”
少年望着指尖未散的荧光,突然笑着露出八颗白牙,“哈哈,这漫漫昆仑路,怕不会比话本子里写的还有趣的吧。”
少年一路奔回院子,只是院门已经上锁,不敢敲门声张,纵身跳过墙头,来到小厨房,师姐正在胡吃海塞,胸口啃鸡腿的胖娃娃边吃边打响指。
巽凤一看小师弟楞在那里,忙不迭得给满了一碗酒。巽良刚举起碗要喝,就听到院墙外有动静。他探出半个头,从虚掩的窗户那里望了过去,只见师父震德老道正拎着酒葫芦开门进院。此时,老道腰间竟缠着个抱着空酒坛打滚的邋遢老头虚影,那老头胡子比师父还长三寸,每打一个酒嗝,就喷出七彩泡泡,那泡泡竟比巽良的桃心雾气还要凝实三分。
“师尊的三尸虫……在偷喝醉仙酿!不对,不对,师傅的这个不像是三尸虫,是元婴!”巽良运转着刚刚小成的观气术,差点咬到舌头。
更绝的是,那老头虚影突然睁开了眼,冲他比了个噤声手势,指尖凝出酒液写的“每月初一醉仙楼”。这下,巽良真的咬了咬舌头,发现真的疼,不是做梦。赶忙冲着邋遢老头虚影,比划了个“好”的手势。
刚要缩回头,只见师傅身后,还跟着震元师叔。师叔肩头趴着的透明仓鼠正疯狂翻动《合欢宗双修功法详解》,书页间掉出张写着“赠震元道友”的桃花笺。
“要了命了,真是开眼了!”巽良眼睛瞪的像铜铃。
“关好门没有?省得小兔崽子们晚上不好好练功,偷摸出去玩!”师尊的话冷不丁在耳畔炸响。惊到了师姐,噎到了她的小胖人。
巽良眨了眨眼再望过去,只见那仓鼠尾巴紧紧卷着话本,慌慌张张地往道袍里塞,话本上的烫金标题在月光下闪烁反着光,格外刺眼。而震元师叔呢,正手忙脚乱地关上院门,动作间透着三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