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朝。

七百二十一年。

宁德府，黑石城。

天色带着些许阴沉，一片片稍显暗淡的雪花，从天际飘落，落到南城区集市的街道上。

街道中央。

一方木头临时搭建的高台。

周遭人头攒动，皆是前来围观听讲的百姓，大多面容消瘦，粗麻衣裳里塞满取暖的稻草。

高台之上，白须鹤发的道人，身着赤袖单衣，甩动着手中的拂尘，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倾覆，寰宇大灾……”

“尔凡之人，秽气未消……”

顾忧挤在人群中，像是看戏般，朝着台上那手舞足蹈的道人，望了望。

他也同场间大多数人一般。

身躯瘦弱，粗麻衣服鼓鼓囊囊，塞满草叶，面容上还残留着几分黑黝黝的污渍。

他耸了耸肩，抖落上面的积雪，低声嘀咕道：“这又是第几个教派了……？”

他也有些记不清了。

自从三年前，集市人群，巷子角落，暗地里到处传扬着，大离镇国武圣大限将至，出不得中皇道。

紧接着。

各地开始天灾不断，贼匪异兽，拜神教派，如同雨后春笋般，全都从阴沟里钻了出来。

落到这宁德府黑石城，就是连绵不断的雪灾，不间断地下了三年。

单是头一年。

城里的人口，就减少了三成。

他便是在那一年的年末，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恰好原身也叫“顾忧”。

忽地。

高台上，那个道人大叫一声：

“信奉我教，祛病消灾，不惧寒雪……”

说着，从身前木桌上抄起一把符箓，向着人群甩了下来。

符箓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铜钱。

“我的……”

“滚开，别挡道……”

围观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争抢着，举起手向着那些落下的铜钱抓去。

叮当——

铜钱落在地上。

人群又全都趴到地面，瞪圆了眼睛，四处摸索。

也就这些教派传教，会把近处的地面稍微打扫一番，否则免不得要抓上一手粪便。

顾忧向后退了几步。

避开了那些洒落的符箓，与地面推搡争抢的人群。

他总觉得这些教派有些邪异。

见着快要散场。

顾忧转身，绕开旁边一道两尺粗细的石头柱子，向着距离高台不远处的粮铺走去。

在高台周围，共有四根一般模样的石柱，不断散发着一股温和的热意。

他来围观，只是为了取取暖，看看戏。

离得远了。

地面上的，各种人、畜粪便混杂在雪堆中，有些无从下脚。

雪灾唯一的好处，便是将那些难闻的恶臭，压到了地底下。

粮食铺子前。

顾忧停下脚步，向着摆在最外面的几样，抬眼望去。

精米，一百文每斤。

糙米，七十文每斤。

米糠，四十文每斤。

……

相比三年前，米粮的价格涨了近乎十倍。

停顿了片刻。

他的目光落到了最左侧的位置。

那里，用粗麻口袋装满了，一团团像是烂泥，又像是石头的东西。

占了整个粮铺几乎一半的地方。

大家都叫它黑石米。

每斤二十文，味道难以形容，跟嚼石头差不多，但是很顶饿，也没听说吃死过人。

顾忧伸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掏出百余枚铜钱，买下两块黑石米，两斤米糠。

他咬了咬牙。

再次取出一些铜钱，拿在手中，仔细数了两遍，又买了半斤糙米。

钱货两清。

将剩下的铜钱，与糙米一起，塞进粗麻衣服，最深处的间隙里，混杂在草叶之中。

随后。

留下半块黑石米拿在手中。

将其余的，米糠与黑石米塞进怀中，将方才那道间隙，完全遮挡住。

紧了紧领口。

顾忧啃着黑石米，向着集市外围走去。

再次路过高台。

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那些围观的人群，竟然还没有散去，反倒越发热闹，不断向着高台围拢靠近。

他踮起脚尖打量。

只见。

最前面的几个汉子，争相爬到高台上，脱下身上取暖的麻布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上半身。

身上都贴着，方才那道人洒落的符箓，全然不惧严寒。

他们在台上走动，身上好似腾着热气，向着台下的人炫耀着。

见状。

顾忧眉头一拧，不再停留，反倒加快步伐，迅速转身离去。

这新来的教派，比之前那些更加邪异。

……

南城区，外围。

白水坊。

土黄色的房屋，连接成片。

狭小的街道，横七竖八，歪斜扭曲，仿佛稚童提笔涂鸦一般。

垃圾、粪便、断裂的骨头，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丢弃在街道里。

脏乱差。

顾忧瘦弱的身体，在街道中，快速地穿梭着。

他离开集市，已经走了近半个时辰。

闲逛的泼皮，饿红眼的饥民。

令他不得不绕了些远路。

“放开我……”

突然，前面拐角的巷子里，传来一道求救的女声，还夹杂着一些衣物撕裂的，细微声响。

听见动静。

顾忧停下脚步。

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想要找到一件趁手的武器，用来防身。

他并没有救人的心思。

但是，这里距离住所已经很近了，没有其余可供绕路的地方。

天色也愈发阴沉，估摸着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彻底黑下去。

天黑之后，外面更加混乱、危险。

他不可能躲起来，等对方完事离开之后，再回去。

咬了咬牙。

顾忧从怀中掏出半块黑石米，暗扣在掌心，缩紧袖口藏好。

这黑石米，不仅长得像石头。

是真能把它当成石头。

用来砸人。

做完这一切之后。

顾忧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尽量不发出一丝响动。

越来越靠近。

前面的求救声，像是汹涌的浪潮般，不断地朝着他耳朵里灌入。

他捏紧了拳头。

可这般乱世，自己都只能谨小慎微地活着，哪还有能力顾得上旁人。

只得当做全然没有听见。

目光紧盯着前方，自顾自地走着。

突然。

一张长满粗黑绒毛的大手，从巷子里面伸了出来，按到了顾忧的肩头，捏得很紧。

甚至隐约听见，一阵“咯咯”声响。

紧接着。

一道有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顾老二，你这怀里鼓鼓囊囊的，藏着啥好东西？”

“拿出来，给兄弟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