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月11日。

正月初六。

年味还没散尽。

天气冷得叫人喘不过气。

李家村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将房屋覆盖，檐角处垂着一根根尖长的冰溜子。

李家那间低矮的堂屋像个冰窟一样叫人难受，为了取暖，屋里的人全都挤向角落中烧火灶台边。

一眼扫去，屋里除了挂着稍显褪色的伟人像，一张漆面发黄的桌子，几条高矮不一板凳，以及印有‘上海’字样热水瓶，也没其它像样的家具。

而就这间低矮的房间里挤满了一大家。

正中坐着老爷子李德胜，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他闷着头，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旧报纸卷的旱烟，辛辣的烟味混杂着冷气在屋里弥漫。老太太王秀英紧挨着坐，手上纳着鞋底，发出‘呲啦呲啦’声响。

此刻，老大媳妇张彩凤看老爷子不发话坐不住了，裹了裹身上发白的花棉袄，眼一瞪，大声说：“爹，娘，不是我不讲情理，女方家咬死了，没有三转一响一咔嚓三十二条腿，国强的婚事肯定黄。他都二十五了，咱村像他这么大，娃娃都会打酱油了。”

李德胜对大孙子结婚事也着急，可一听到三转一响一咔嚓三十二条腿天价彩礼，吐了一口烟闷不作声。

九一年李家依旧穷，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农村结个婚给点大米面粉，裁剪几套新衣服，再做一些家具这婚事就算成了。

可女方家要三转一响一咔嚓三十二条腿不是纯属扯淡吗？

农村谁家有这么富？

这时，王秀英停下手上活，没好气地说：“彩凤，不是不给国强办，可这…这得多少钱啊？把咱家卖了都凑不齐。”

她说的是实话，自她嫁入李家从没富过，属于根正苗红的穷三代。

“娘啊！话不能这样说！”张彩凤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咱家就国强一根独苗，传宗接代是大事啊！刚结婚那几年我怀了两个孩子挺着大肚子下地干活都流产了，后来好不容易生下国强，可不能让他娶不到媳妇打光棍，难道不能让老二老三家凑凑吗？”

“还有，轩崽读书虽然不错，可学费贵啊！还不如把学费先拿出来用，等国强结完婚再帮他凑凑学费也行，晚一年上学又不耽误成绩。老二家闺女也到了该嫁的年龄，到时嫁人多要点彩礼，先把国强婚事办了再说。”

说来也是，张彩凤嫁过来，便怀了孩子，可那时候苦啊！吃的东西没有营养不说。

还要挺着大肚子下地干农活挣工分，给公社上交粮食。

这不，连续两个孩子都流产了，过了些年身子渐渐有了好转，才怀了李国强。

李德胜和王秀英听后脸色一动。

一直沉默的老三李建树抬了头，看了眼父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对视几秒又低下头。

可他的媳妇王桂芬见丈夫窝囊模样，心里万般委屈，苦了自己也不能让儿子没学上。

“大嫂，轩崽下半学期学完就要高考了，他班主任都说孩子成绩保持住就能考上大学，还说毕业后能分配到学校，做个为人民服务的老师…”

“哟！”张彩凤立刻打断她，嘴角一撇，“你儿子是金疙瘩，我儿子就是土坷拉？考大学还分配当老师，那是咱农村人妄想的事吗？花了那么多钱，万一考不上不就打水漂了吗？还不如实实在在下学种个地，学费钱先给国强娶个媳妇用，将来也能帮衬他。”

“大嫂！”王桂芬猛地抬头，眼眶泛红，大声反驳，“轩崽学费是我一分一厘攒的，没用过家里一分钱，国强娶媳妇是大事，可也不能用我儿子前途去补他的彩礼。”

“弟妹说的对！国强娶媳妇凭啥也要嫁我闺女。”躲在边上没说话的老二家媳妇赵小兰忍不住补了一句。

没成想话音刚落，却被李建平狠狠瞪了一眼。

赵小兰眼圈瞬间一红，低下头去。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学没念完就回家干农活挣钱，在这个家里，没生男孩，总觉得矮人一截，不敢争，也不敢说。

可桂芬的话她心里很认同，凭啥国强娶媳妇要嫁她闺女凑彩礼啊！

这不明显卖自己的女儿吗？

“都别吵了！”王秀英把鞋底朝桌上狠狠拍了拍，说：“彩凤说得也对，国强是长孙，他的婚事不能黄。桂芬啊！轩崽考大学是好事，可眼下家里困难，他的学费钱…先紧着老大这边用吧！娃成绩还好，晚一年读书也不打紧。”

不等她回话，又看向李建平，“老二，萱儿年龄大喽，早点找个踏实过日子人家嫁了吧！”

赵小兰闻言呆了呆，泪如雨下。

“娘！”王桂芬难以置信看着她，泛红的眼圈也忍不住落泪，“轩崽还有一学期高考了，他没钱读书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建树，你说话啊！”她用力推搡着闷不作声的丈夫气道。

李建树被推的身子一晃，发怵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又看了眼一脸期待的大哥，嘴唇啜动几下，挤出几个字：“听…听娘的吧！”

说完，愧疚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王桂芬听完如遭雷击，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眼泪簌簌地看向门外那道蹲在墙角下，哈气搓手的年轻身影。

儿啊！妈对不起你……

…………

门外，残雪未消，北风打着旋儿刮过地上残雪，发出‘嗖嗖’声响。

此时李文轩蹲在墙角处，嘴不停向着袖子里哈气，吹着冻肿的手思绪万千。

他没想到，刚被编辑告知自己写的两部小说《霸道川宝为我放弃总统宝座，只因我肥头大耳拉闸停电》，《和川宝离婚后，我分走了半个美联储》改编短剧，杀穿阿美利卡短剧市场。

结果，喝杯酒庆祝一下，再睁开眼瞬间，自己回到了这个一穷二白，根正苗红，三代贫穷的年轻时候？

跺了几下脚确认不是梦，心里又是一阵腻歪。

自己写的那两部小说在改编后能收获巨额奖金，又入选了阿美利卡短剧名人堂。

财富自由大门已然敞开一丝缝隙，却又无情将他拒之门外。

踏马的，一言不合就给一个未来富豪搞回穷嗖嗖年代。

没有泥头车，没有狗血剧情，喝了酒便穿越。

一时间，李文轩欲哭无泪。

虽是自我嘲笑，可前世至少考上大学分配个稳定工作，闲暇时间写作只是为了完成年轻时梦想。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似…少年游！

既然回到少年，就好好完成自己梦想吧！

至少，十七岁的自己没有肚腩，没有脱发，腰子嘎嘎猛，身一挺，谁能吃得消？

身体如同四边形战士。

只是，记忆中的自己在今天似乎彻底改了命。

李文轩陷入沉默，没记错的话，屋里的父母，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他们都在给大哥李国强张罗着婚事。

本来结婚在没分家的大家庭里是喜事，大哥结婚了，全家乐呵呵。

可千不该万不该，大伯家将娶媳妇的彩礼钱算计到他家和二伯身上。

用他上学的钱和萱姐嫁妆钱，去填补大哥彩礼窟窿。

要知道九一年三转一响三十二条腿彩礼如同后世天价彩礼一般，农村人根本负担不起，就连县城里也是少有家庭能出得起。

李文轩清楚记得，大哥为了娶个媳妇，整个家庭欠了一屁股债，自己更是因此提前一年下了学替家里挣钱还债。

这一还就是一年没日没夜的劳作，家里伙食一天不如一天，有时饥一顿饱一顿，吃着没什么油水的萝卜白菜，父母也垮了。

直到五年后，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父母一前一后逝世也没还完账。

更要命的是，他记忆中还有个营养不良，吃不饱饭的妹妹，有时饿的发慌为了寻找吃的竟被万刀刮的人贩子拐跑，直到后世他苦苦寻找多年也没找到。

想到这，李文轩的心隐隐作痛。

他明白，一切根源就是大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偏心大伯家。不分家，最后结局只会重蹈覆辙。

按理说，三兄弟成家立业应该分家，可绷不住的是，奶奶以死相逼不给分家。

还美其名曰说分家之后兄弟感情会变淡，不能相互帮助。

可据他所知，隔壁几个村只要结过婚的人都会自动分家，不也过的合合睦睦。

瞧瞧，别人家为啥那么通透，怎么到了自家就变成这幅鬼样。

两世为人的他看来，不分家的理由纯属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