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不老,情难绝
天色暗黑,坤宁宫门灯笼亮了。
“冬雪,小厨房可温着竹荪汤”,皇后方吃了蜜枣,压下口中苦味,手帕捂了唇,问道。
冬雪抿嘴笑:“难不成娘娘知晓皇上御驾将至?”。
皇后笑而不语,斜卧软塌,拿起手边的棋谱,细细的读着。爷爷曾教,深宫如棋局,一子输皆全盘输。
冬雪见主子欢喜,暗笑,转身往小厨房传话。
翊坤宫门前灯笼多了两盏,殿内静如夤夜。
昭妃下令免了晚膳,只唤人摆几道糕点。近日宫务繁忙,莫论祭天大典事关重大,太皇太后届时亲往,不可出丝毫差错。
外榻又添了四盏灯,昭妃玉手托腮,美眸专注,正阅着内务府呈上的祭祀膳食奏表。
云荷见主子如斯辛苦,日渐消瘦,将玉寇糕摆近前,口中颇有微词:“娘娘,奴才心疼您。皇后虽微恙,却也并非不可理事,怎将诸事付予娘娘。皇上亦未体恤娘娘辛劳”。
蛾眉蹙,丹唇启,不悦斥责:“放肆!皇上如何,岂容置喙,太皇太后与皇上许本宫协理六宫之权,便是看重。皇后安否,与本宫何干。皇上近几日忙于朝政,不入后宫。僭越之言莫要语”。太皇太后与皇上心意不可负,此番皇后不理六宫事,偏要众人所知,昭妃无差于皇后,钮祜禄一族女子并非满洲下人可轻。
云荷自知妄议皇上乃重罪,可也心疼主子不易,闷闷道:“娘娘容颜俏丽,如今眼下却现乌青。若老爷知晓,不知如何心疼呢。奴才只望娘娘保重”。
虽是忠仆之言,却难抵心中烦躁。太医回禀,皇后有恙,需静养。几日前却干涉整肃宫纪,实乃下翊坤宫脸面,一时怒起:“本宫行事自有道理”。
云荷委屈:“是,娘娘,奴才知错了”。
月亮静悄悄的露了脸,戍卫换了岗。乾清宫内还在议事,烛火通明时方散了。
梁九玏送走了礼部尚书,请皇上示下传膳。
肩颈些许酸疼,皇帝起身,翻着余下折子:“不必了,摆驾坤宁宫,祭天大典皇后随行,朕有事嘱咐”。
“喳”。梁九玏恭敬应下,却又想起午后之事,禀道:“皇上,昭妃娘娘与慧嫔娘娘送了糕点,恭请圣安”。
太子太保吴应熊的折子摆于正中,思量着折中所奏,不甚在意:“嗯,赏给今日当值即可”。
“是,奴才遵旨”。梁九玏心中可惜,前日昭妃娘娘命人送了吃食,皇上虽未用,却也赏了。慧嫔主子得了信儿,依葫芦画瓢亦从昨日送糕点。皇上政事缠身,既是瞧见糕点也无甚胃口。皆赏了后殿奴才,白费了一番心思。
皇帝哂笑须臾,放下折子,立身便往殿外走。梁九玏拿着拂尘紧紧随着,莫敢多言。
迈进坤宁宫,一股淡淡的药味便钻进鼻腔。“还未大安,不歇息,反看书费神,该罚”。见皇后懒靠软塌,未施粉黛的面颊已没了风寒时的苍白,反带了红润,心下欢喜,同其逗趣。
“皇上!”。素色皂靴至了榻前,皇后方觉驾至,欲起身行礼。
皇帝拂了手,撩了钴蓝常服下袍,在榻边坐下:“何必如此,不过虚礼罢了,歇着吧”。眉目清朗,又添了几分倦色。
皇后唤人奉茶,又命摆了松仁酥。回道:“左右不过解解闷儿,方看了一刻。再者,太医今日请平安脉,言臣妾体安。前日怕耽误了祭天大典,便多吃了两天药调养”。
“尔若安好,朕心安。待知天命之年,朕还愿皇后随去祭天大典”。皇帝执起她的手,染了些许玉兰香,心中薏动,情不自禁的放在唇边细细的吻着。
“冬雪,把竹荪汤呈上来”。知近皇帝忙于政事,膳食进的不多。心疼却又不愿烦扰,今日既来了,自要备着爱用的膳食。
回首便撞进皇帝笑眸:“皇后怎如此笃定朕今日会来”。
皇后羞得侧了眼,顾左右而言他:“圣驾至宫门,殿外奴才竟未通报,想来是偷了懒。若不重罚,旁人还道坤宁宫没规矩”。正对着楠木高几上的鸾凤和鸣白瓷瓶甚为显眼。
皇帝伸了食指,轻轻刮了敏溪的鼻尖,眼里满是疼惜:“朕原是心疼皇后凤体微恙,怕奴才声儿高,惊了皇后。竟不料皇后如此揶揄朕”。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日不见,不知隔了几秋。当下闻得此言,皇后解了相思结。心中熨帖,撑起身子,依偎进皇帝怀里,撒娇道:“吃了好些日子的药,口中皆是淡淡苦味,方吃了几粒蜜枣亦压不下”。
“当真?如此瞧来,朕应同皇后共苦才是”。皇帝满眼笑意,紧了手臂,压下身子,吮住那朱唇。
平日端庄娴雅,此时只余二人,敏溪渐渐环上了他的颈,抛却礼教,应着连日来的想念。
室内静谧,正是年少动情时。皇帝的手抚着纤腰而上,腰间白嫩的肌肤,似羊脂玉般滑腻。令人忍不住往里衣中探,忽而忆起太医之语,罢了手。
皇帝常年拉弓射箭,指中长了薄茧,手所至之处,灼人得紧。敏溪忽忆起皇祖母提及皇上正值调养之期,虽不知房事可会损及调养,却不敢冒一丝险。挣扎着推了皇帝的肩,偏首微喘,羞道:“皇上,臣妾未大安,莫要过了病气予皇上”。
皇帝见她水眸迷离,双颊泛红,攥着寝衣下摆,实乃惹人疼爱。笑着擒起敏溪下颌,逗道:“皇后莫作他想。朕愿与皇后同甘共苦,望皇后记下方好”。
冬雪端着汤,甫一进内室,便见皇上同主子逗趣,再瞧瞧娘娘娇羞的女儿样,只觉这汤如添了蜜糖。
“皇上,娘娘,汤已热得了”。东雪呈着汤,低首回话。
“嗯,置于桌上,退下罢”。皇帝松了手,收了温情,面色即如常。
“奴才遵旨”。冬雪放下汤,忙退了出去。
皇帝坐于桌前圆凳,竹节似得手端起翠玉汤碗,搪瓷汤匙贴着唇,香浓的竹荪汤入了口。喉头滚动,侧颜刚毅而自威。
敏溪晃神,好似近在眼前,欲伸手去抚,软塌旁的指动了动。却又笑嘲自个儿,怎失了中宫风范,转而佯装拿丝绢。
静室中,一丝响动便引人注目。皇帝顿了手中汤匙,偏首问道:“可是何处不舒爽?”。将汤匙放于汤碗中,两步走到榻前,伸手欲探其额头温度。
未触及额头,敏溪立时握了他的手,微微笑着:“臣妾无碍,只是确有事儿想同皇上商榷”。
“朕听着”。皇帝反握回去,置于掌心揉着,捏着。
“臣妾想着,眼前儿便是年下了,可趁着年节封赏妃嫔。昭妃协理六宫,着实辛苦了。不若晋个位份,亦或拟个封号。如此既安了遏必隆、鳌拜的心,也不枉昭妃辛劳。慧嫔是皇额娘亲侄女,又是科尔沁旗的格格,应是晋个位份。皇祖母赐的两位答应,来年自是要伺候皇上,虽不晋位份,拟了封号可好?”。手渐渐暖出细汗。
皇帝嗤笑一声,抚了她散在胸前的丝发,漫不经心:“今儿午后皇祖母召皇后前去品茶了?昭妃得了协理之权,已是皇恩。慧嫔无贤良淑德之范,不堪大用。至于无干之人更无需费心”。
遏必隆三番四次寻去慈宁宫,是何心思,旁人怎会不知。
敏溪低眼应是,未见此时皇帝眼底只余她一人花容,继续道:“皇祖母与臣妾提及佟国舅家的格格十分乖巧,许久未见倒是想念。若能趁着皇祖母千秋,请进宫来,陪皇祖母解解闷儿亦好”。
“皇后做主便好”。不愿皇后劳心过甚,双臂穿过她后背与腿弯一把抱起。
“哎!皇上!”。猛然惊吓,敏溪只得搂紧皇帝脖颈,大眼圆睁。
皇帝几步便至了床榻,轻缓将人置于榻上,扯了缎被,耳语道:“皇后先躺着,朕去去便来”。随即唤来梁九玏伺候洗漱更衣。
许是药里有一味安神药材,方躺下,沉沉困意袭来。眼睫眨了又眨,思绪模糊。
半个时辰后,皇帝见人睡熟,搂于怀中,呢喃道:“无妨,朕护着皇后。
天未亮,奴才伺候帝后穿戴朝服。吉服同用明黄,龙纹皆是五爪。百官于午门外跪迎圣驾往祭天大典。
“皇上,车撵已备好,各大臣亦在宫门口候着了”。梁九玏立于帘外禀报。
“嗯,朕知道了”。皇帝与皇后相视一笑。
车撵中,皇帝握了敏溪的手,问道:“可有不适?”
敏溪弯眉摇首,小心的抽出手,劝道:“臣妾戴着护甲呢,仔细伤着皇上”。
皇帝只笑:“不怕”。遂而重新握住。
至天坛,众臣叩迎。
一祭天地,皇后立于帝身侧,百官跪于身后。
祈年殿中奉着皇天上帝之牌位。帝后行礼跪下,手中拿着香柱,虔诚叩首。皇后叩求:愿皇上心愿得偿,君临天下,受万世敬仰爱戴。
礼毕起身,二祭祖宗,再跪再拜。余光瞥见皇帝俊朗侧颜,忽而扯了嘴角,还愿…夫君身体康健,百子千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