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暂晦，星常明
太皇太后千秋节，太皇太后慈谕：太宗皇帝始，不喜奢靡之风，千秋节应以节俭。
昭妃手握协理之权，又好奢侈，虽应太皇太后旨意，寿宴却也靡华。内命妇多攀龙附凤，不吝赞美之词，道昭妃精明能干，加之沉鱼落雁之貌，难怪圣眷正浓。
太皇太后端坐于席面上首，湘棕色万福内袍配了缙色云纹坎肩，下袍裙绣了几团五蝠贺寿图，袍边是云崖拍浪。颈上是皇帝孝敬的碧玉佛珠，由新疆进贡的和田美玉磨了九十九颗而成。眉眼透着欢喜，微侧身：“昭妃费心了，哀家甚为满意”。苏麻奉着太皇太后玛瑙手串近前，道此为太皇太后赐下。
偶得太皇太后恩典，昭妃心中大喜。眉眼溢出快意，只道：“谢太皇太后，若太皇太后开心便是臣妾之福，又怎敢受此礼”。今日穿了初荷淡粉色衣裳，料子是紫藤花缠枝云锦，太皇太后月前赏的。髻侧的金雀衔东珠步摇尊贵，唇上点了些花蜜，实是明艳。
皇祖母难得如此欢心，皇帝自是少有添了笑意于面上，顺了皇祖母心意，温眼赞道：“昭妃此番为皇祖母寿宴着实费了心思，莫推辞，此礼应受”。
昭妃两颊浮了红云，眼含羞怯抬眸望向皇帝：“如此…臣妾便谢过太皇太后、皇上”。席面之上识大体，倒不似从前跋扈的性子。拾了绢帕，佯似理云鬓，微低了头，掩着羞赧之态。
太皇太后笑意更浓，杯盏中的酒香气袭人，匀了一口。皇帝知哄人了，有了长进。
命妇们早闻昭妃娘娘得圣宠，今日一瞧，传言不假。可皇后，竟无一丝不悦，反娇笑着同太皇太后逗趣戏台子上正唱的戏文，不愧是索尼亲教的孙女，淑惠贤良。绛紫色裙袍上朵朵合欢花，耳垂坠了四粒水滴白玉钳，雕的是飞凤，顶端用蓝珐琅做了梅花形状，镶着金边。发髻上戴的是铜镀金点翠彩蝶飞花簪和孔雀屏扇珍珠钗。中宫气度不落。
众人正谈笑间，一五六年岁的小女孩，着大红福寿小袄，贵气满身，由嬷嬷领着朝太皇太后仪驾前来了。
“太皇太后！”。小女孩眼尖的瞧见太皇太后，挣脱了嬷嬷的手，跑至跟前儿一头扎进太皇太后的怀里。
方缓过神来，见小女孩探出头来，咧嘴笑道：“太皇太后安康，懿欢好生挂念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可有念着懿欢啊”。
“你呀，今日可是吃了蜜饯，哄得哀家欢心。哀家知你孝顺，自是时常念叨着懿欢”。太皇太后不恼反笑，轻搂怀中小人儿，抚拍着。
懿欢在太皇太后怀里“咯咯”的笑出声，太皇太后顺势问道：“懿欢，你可知哀家左侧…..”
“懿欢自是知道，是皇帝表哥，懿欢随阿玛见过”。未等太皇太后话毕便回道，佟家娇宠的女儿，差了规矩。
方领着懿欢的嬷嬷惊出一身冷汗，小格格虽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可毕竟在宫中，太皇太后训诫，即是皇上皆要恭敬听训，小格格竟断了太皇太后言语，若怪罪下来，连同老爷亦要责罚。
“小表妹，真真聪明，竟记得朕”。孝康皇后同族，予几分薄面，皇帝四两拨千斤，免了佟氏不敬之罪。
懿欢听得皇帝赞誉，生了得意，昂起下颌：“自是记得的”。
嬷嬷见皇上与太皇太后并未怪罪，松了气。只苏麻瞧见，太皇太后微不可查的压了唇角，皇上亦是看在母族面上，暗了眸色。
皇后心中早已明了太皇太后作何打算，笑盈盈的佯装不知，品着雪花酿。
“咦？你是何人？”。懿欢见皇帝身旁温柔娴静女子，正笑着瞧她。
太皇太后方欲起唇，不料皇帝温和答道：“是朕的皇后”。
年岁小，却是聪慧之人，抬起头又问：“皇帝表哥，皇后可是懿欢的表嫂？”。
亦或是吃了几盏酒，皇帝大笑：“然也，皇后亦是懿欢表嫂”。
懿欢见皇上笑了，愈发大胆：“阿玛言待懿欢长大了，嫁予皇帝表哥。若懿欢嫁予皇帝表哥可也是皇帝表哥之妻？”。
昭妃闻此言，双筷一颤，凌厉眼神望向懿欢。皇后之位原是钮祜禄氏囊中之物，教赫舍里氏抢了去，眼下佟氏一族竟也肖想这后位。
此话包藏狼子野心，若皇后问罪，皇上未可袒护。旁人更是背脊发凉，额头冒汗，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帝面上的笑一僵，随即散了，肃色道：“朕之妻唯皇后一人耳”。
众人察皇上圣言，心中不禁暗叹，中宫在皇上心中地位非同一般。胆大者望一眼皇后，宠辱不惊。又望一眼昭妃，脸上不愉之色跃然，高下立见。虽昭妃盛宠在身，可皇上亦敬重皇后。命妇们心里思忖着，回府后定要同夫主盘算一番，好作长远之计。
懿欢心中不爽快，自小阿玛便言，待长大要嫁予皇帝表哥作妻。如今怎可有旁人嫁予表哥，正欲发火，太皇太后却道：“懿欢，若听太皇太后训言，乖巧懂事，哀家疼你。皇帝与皇后亦疼你。倘若执意胡闹，哀家可要责罚佟国维了”。
太皇太后未黑面，却皆知如若此时再闹，便真恼了。
佟懿欢讪讪的住了嘴，阿玛与祖母嘱咐定要讨太皇太后欢心。见太皇太后不喜她撒泼，只不提方才之事。转眼见昭妃桌前摆着芸豆卷，平时最爱用的糕点，于是指了那处，望着太皇太后，眼睫扑棱：“太皇太后，懿欢想要芸豆卷”。
芸豆卷非昭妃所爱，皆因是太皇太后赐下。可佟氏女得寸进尺，竟要了去。昭妃却不可发作，只堪忍下，眼中厌恶藏不住。
人虽小，却知何为喜欢，何为厌恶。于是低声问嬷嬷：“皇后身侧是何人？”
嬷嬷俯下身，耳语回道：“那是昭妃娘娘”。
不料懿欢冷哼一声，满眼不屑：“左右不过一妾室”。
音儿虽小，可昭妃耳聪目明，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听了去。正戳中了痛处，心中气极，原以太皇太后定会教训佟懿欢口不择言，太皇太后却笑慰道：“童言无忌，莫吃心”。又吩咐了苏麻摆一盘芸豆卷于桌前。
见太皇太后有心维护，愈发大胆，佟懿欢眼角得意，直直望向昭妃。
昭妃极委屈，手中绢帕被绞得紧，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眼眶发胀。
一应景色收将于皇后眼底，不动声色间，似是不经意碰了皇上的手臂。
皇帝侧首耳语询问，可是有何不舒爽。敏溪抿笑摇首，在桌下执了皇上的手，指尖于掌心轻划一“昭”字。
皇帝心领神会，命梁九玏将芙蓉玉沁羹赏予昭妃。
梁九玏奉命将芙蓉玉沁羹摆于昭妃桌前，又宽慰几句。昭妃受宠若惊，心里莫大委屈散了个干净。
宫宴散尽，太皇太后谕：“寻位教习嬷嬷赏予佟府”。
“是，格格”。苏麻接了谕，伺候凤驾回慈宁宫。
帝后一同慢步于宫道上。敏溪一时兴起，抬首一望，黑云上布满星光，又见今日之月为圆月，满心欢喜的指着天上：“皇上瞧，是圆月”。
宫中静谧，回荡着皇后的声音，不仅皇帝，连身后的奴才皆往天上看去。
“圆月竟令皇后如此开怀？”。皇帝驻足，笑问。
饮了好些佳酿，敏溪面如红霞，眼如弯月，嘴甜道：“若同皇上一道，自是欢愉”。
身后的奴才真想割了耳朵，两位主子可是在言那闺房话？只作不知！
“若与平日一样的弯月呢，皇后岂非不欢愉了？”。明知故问。
虽有醉意，却还知身后一众奴才随着，不可失了身份，摇首不言。
皇帝回首斥道：“跟如此近作甚，后退十米，捂住耳朵”。
梁九玏赶紧带人往后撤，照皇上圣谕办，俱都伸出双手捂住耳朵。
敏溪失笑，后而肃了神色：“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皇上明知臣妾心意又何故问，月亮圆不圆与臣妾何干。臣妾念的不过是一同赏月之人。若有朝一日臣妾先皇上而去，亦会愿皇上君临天下。若能助皇上成就大业，臣妾无有不舍之事。今晚臣妾醉了，却字字真言”。定定的瞧着那日思夜想的圣颜，凉风一吹，生了悲凉之感。
“敏溪！”。皇帝蕴了气，扯了她的手腕，眼含怒气。敏溪吃疼，嘴里嘟囔：“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臣妾竟算不得皇上的伊人”。
虽恼却笑，皇帝心中滋味难道。恼她胡言生死，喜的是得一知己，一扫孤独之感。
此时酒劲上头，敏溪涌上眩晕之感，脚下无力，未站稳。幸而皇帝眼疾手快扶在臂中，叹了气，蹲了下去，无奈道：“上来！”
敏溪顿时酒意醒了大半，急道：“皇上这是何意，快起来，若让人瞧见还了得！”
皇帝并未多言，抓了她的脚腕。敏溪不胜酒力，直直往他背上倒去，下意识的搂住他的脖子。皇帝顺势站起了身。
立于身后的奴才虽是听不见，可此时皆低下了头，多希望瞎了呀。
“梁九玏，皇后醉了，吹不得风”。只闻皇帝如斯喊道。
梁九玏回过神，赶忙提着灯笼上前。
敏溪双臂搂着皇帝脖颈，清冽的酒气呵在耳旁，良久念出两个字：“玄烨…..”。
皇帝轻笑，似是许诺：“爱新觉罗玄烨一生只背赫舍里敏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