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别有幽愁暗恨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今年的春似走得急了些,未等人与它亲近,便不见了踪影,只待夏匆匆接过。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一波波热浪袭来,令人心烦意乱。殿内主子们有冰解暑热,殿外当差的奴才,只得承接夏日炎热,任由汗水流入衣襟,打湿背脊。
“皇上,索额图大人密折”。梁九玏从殿外急着脚步进来,双手呈了奏折。
皇帝捏着眉心,扬了下颌,示意放于桌案之上。
梁九玏小心翼翼将奏折放于桌案中间,顺道撤了快要凉的茶。
皇帝睁了眼,伸手翻开密折,原本有些惫懒,待看清密折上所奏之事,霎时清醒。
“梁九玏!”。皇帝唤后殿换茶之人。
梁九玏方端了茶,听得万岁爷唤人,顾不得茶盏滚烫了,脚下生风,边走边应:“哎,奴才在”。
梁九玏奉了茶,皇帝方吩咐:“问小全子,索额图有无家书呈予皇后。若已呈内司,命小全子截下。若未呈上,令噶布喇谨言慎行。索尼病重….先不令皇后知晓”。
“嗻,奴才遵旨”。梁九玏领了命正往外走,又听主子吩咐道:“宣太医院院判,不可声张”。
皇后今日毫无由头得心悸,正写着字,手突然一抖。一撇生生划到了宣纸外,好好一幅字便毁了。酷暑炎热,想练字静心,没成想心未静下,反更添烦躁。赌气扔了手中笔,正好砸进砚台,墨汁四沾,落到宣纸上,染花了字。
许是动静大,冬雪掀了帘子,进前关切道:“娘娘,何事不愉?”。
皇后神色恹恹,黛眉蹙了又松:“不知为何,本宫心中烦闷,无名有火”。
冬雪又近桌前,仔细瞧主子脸色,方请了太医尚未两日,难不成药无甚效果。担忧道:“奴才请太医来瞧瞧”。
只见主子摇了摇头:“罢了,这一去,便又满宫皆知。本是无大碍,惹了皇上、皇祖母忧心便不好了。让小厨房送一碟冰西瓜来,解了暑气便好了”。
冬雪责怪道:“娘娘!您身子还未大安呢,怎可吃那如此寒凉的。奴才熬了银耳莲子羹,等散了热,奴才伺候主子用羹,可好?”。
“本宫的身子不争气啊”。皇后无奈笑了两声。
“娘娘!莫要胡言,虽主子体弱,却也是怪奴才们伺候不尽心。没照顾好主子,奴才有负老太爷嘱托”。冬雪红了眼眶。
皇后微微叹气:“冬雪,不过本宫嘴馋,怎的又把你招哭了。该哭应是本宫,不是说做银耳莲子羹,还不去”。
冬雪忙擦了眼泪,应道:“哎!奴才这便去”。
待冬雪走后,皇后只觉隐隐不安涌上心头。宫务暂无心看,想去御花园醒醒神,拿了团扇,出了内殿。原不想带随从,却不合规矩,还是唤了芷兰伺候。
皇后今日一身月白宫装,淡淡金线秀了福字。宫道两侧朱色城墙中高耸,一行人皆随于白衣女子身后。素衣红墙,一困一生,女子巧笑嫣然,一生不悔。
原想去池边瞧瞧荷花,芷兰不依,只道夏天的日头比不得秋天,主子正用着药,万不可烈日下久站。皇后遂在浮碧亭坐下。
“娘娘,您瞧,那处可是昭妃娘娘”。芷兰眼尖的瞧见昭妃正端坐于降雪轩,面露不愉。
皇后打眼望去,正巧前儿一树挡了,虽可瞧那处,亭里却瞧不见此处。
昭妃身侧大宫女扑着罗扇,替主子消暑,石桌上摆了冰镇葡萄。云荷剥了葡萄放于主子唇前,昭妃檀口轻起,将葡萄含入口中。
亭外跪着的女子面色发白,昏昏欲倒。瞧着脸生,宫装料子虽上好,可图案简朴,应是低位嫔妃。
皇后心善,不忍瞧此景,却并不知原委,贸然前去解围更是不妥。正思量,又见人往亭子里去,是乾清宫的奴才。
“昭妃娘娘,万岁爷命奴才来传话,万岁爷念娘娘近日辛劳,晚膳后驾往翊坤宫”。张珣笑脸传着口谕。
昭妃立时用绢帕揶了揶唇角,咽下了津甜葡萄。如花笑颜,欢心道:“本宫知晓了。本宫在翊坤宫恭迎皇上”。
“是,奴才告退”。张珣目不斜视行了礼退下,紫禁城中人命如草芥,人人自保,不敢多看多言。
昭妃颔首,丹凤眼微微一漾,瞧了眼张答应,慵懒道:“云荷,皇上晚膳要来看本宫。本宫无暇同不知轻重的贱人计较”。
云荷乃昭妃心腹,扶了主子起身。昭妃缓步至张答应面前,居高临下,轻蔑骂道:“旁人道你三分像本宫,如今一看,一分皆无。既无自知之明,本宫便罚你跪够两个时辰”。
昭妃缓缓回了翊坤宫。张答应跪在太阳下,大气不敢出。竟不知同董答应闲话,昭妃撞见,被罚了跪。董答应却全身而退,呵,姐妹,深宫中何来姐妹。
“芷兰,回宫,冬雪的银耳莲子羹应是好了”。亭中暑气愈盛,皇后愈发头晕,令大宫女伺候还宫。
“是,娘娘”。芷兰扶着主子,小心的往旁路走。主子身子未大安,不宜烦心旁事,阖宫上下盼着主子早日诞下小阿哥,皇上定然宠爱。
“芷兰因何笑?”。皇后见芷兰痴痴笑着,不知所以。这丫头惯是将喜怒哀乐表于面上。
芷兰回过神,怕惹主子伤心,只随口应了句:“奴才并未笑”。
皇后见芷兰口不对心,不觉好笑,逗她:“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不不不,娘娘,奴才没有。奴才发过誓,要同冬雪姐姐一起伺候娘娘一辈子,方奴才笑是因奴才想着待娘娘日后诞下小阿哥,奴才可做小阿哥的嬷嬷”。芷兰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将心中所想一股脑道出,望娘娘莫要生了误会。
皇后手中团扇轻轻拍了芷兰额头,道:“你们这些丫头惯是花言巧语”。
芷兰害羞的笑了笑,只要娘娘允她留在身边,嫁不嫁人有何关系。她虽不及冬雪伺候娘娘长久,可她与冬雪的心是一般,只愿主子平安顺遂。
“走吧,冬雪该出来寻了”。皇后摇着团扇往一侧小路走,小路两侧树木花草繁盛,多有阴凉处。
“喵”,皇家园林中,皇后原无防备之心,芷兰更不曾料到,一只猫从假山后窜出往皇后身上扑。
“啊”。脖子上传来的疼痛让皇后蹙了眉,身子亦往后仰。
芷兰赶紧扶稳主子,惊喊道:“娘娘!”。本想去捉那畜生,可一转眼不见了踪影。
皇后手抖着去寻伤口,还未触及便被芷兰拦了手,“娘娘,千万不可,咱们快回宫!奴才请太医来瞧”。伤口正渗着血丝,芷兰惊心,恼恨怎未替在娘娘身前,忙扶了主子回宫。
假山后一不起眼的小太监缩回头,又站了一会儿,四处张望,见没了人才往神武门去了。
冬雪放了银耳莲子羹正欲去寻主子,方至宫门,便见芷兰扶着伤了的主子,头往左侧歪着,面色发白,额上的汗珠不住冒出。心一下提至嗓子眼,急急迎上去,又惊又怕:“哎哟,祖宗诶,这是怎的了?才多会子功夫,真真要了奴才的命”。
芷兰哭出声来:“冬雪,冬雪姐姐,是我的错,我…我没顾好主子。原是伺候着娘娘往回走,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猫,直往娘娘身上扑,把娘娘抓伤了”。
冬雪见主子难受,心疼自责,早应跟去伺候的,焦急责骂芷兰道:“还快去请太医,夏日里伤口可莫要感染了,原是吃着药,这可怎么了得。杵着做甚!”。
芷兰闻言转身朝太医院跑,泪珠儿散在空中,没了影儿。
小全子形色匆匆至乾清宫门外将事情传与梁九玏,只见梁九玏脸色微变,即刻进了殿。
“皇上,太医院来报,皇后娘娘被猫抓伤了”。梁九玏躬下身回禀。
皇帝扔了手中朱笔,站起身,呵斥:“放肆!哪里来的猫!怎就偏偏抓了皇后,给朕查!”。“是”,见皇上盛怒,殿里中人皆跪了下去。梁九玏应了话,爬起来,随在踏出殿外的主子身后,小心伺候。
皇后躺于床榻,太医正请脉,一旁立着贴身侍女皆是担忧之色。
“皇后如何了?”。人还未至,威严关切之语先传了进来,皇帝朝服未换便赶了过来。
众人跪下正欲行礼,只听皇帝道:“免礼,皇后治伤为重”。
“请皇上恕臣妾失礼”。虽是皇帝先行免了礼,可当着众人,见君不起,委实不敬,皇后撑起身子回道。
面色、唇色皆白了,气息不稳,皇帝心口发疼,话至嘴边却只“无事”二字。火气愈盛,抬脚踹倒了身侧的江德福,喝道:“尔等就是这般伺候?平日里一个个应得好啊,朕不知尔等竟阳奉阴违。皇后宽容仁慈,莫不是觉着皇后好相与,或是觉着朕不敢重罚!”。
江德福忙爬到万岁爷脚边,边哭边求道:“皇上,皇上,奴才错了。奴才没伺候好皇后娘娘,求皇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冬雪与芷兰自觉羞愧,亦跪下认错:“奴才伺候皇后娘娘不周,求皇上责罚”。
皇帝瞪着地下的奴才,凌冽骂道:“全部滚出去跪着”。
待屋中只余二人,皇帝眸淬寒冰,一步步至床边,撩袍坐下,盯着伤处,手伸至一半,停住,怕摸疼了。敏
溪知他心意,遂将手放至他掌心。皇帝紧紧攥住,柔声问道:“还疼吗”。
蛾眉两相蹙,贝齿咬樱唇,轻轻嗯了一声。
“可如何是好”。皇帝心疼得紧抿双唇,面色铁青。
“夫君一吻便好了”,又瞧她眉头轻展,满眼皆笑,只作开心。
虽知佳人逗趣,皇帝咬牙切齿道:“你等着”。言罢朝那樱唇吻了下去。
翊坤宫灯火通亮至深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