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车里,沉默了一会。
柳浥晨说:“‘堕落天使’是冰姐自己起的名字?”
杨晓风点点头。
“她现在跟她的孩子怎么样了?”
“她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学习成绩很好,会去英国读书。”杨晓风说。
柳浥晨仍坐在副驾驶,她好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但她想知道的更多,却又不知从何提起,低着头沉思。
“你谈过恋爱吗?”杨晓风问。
柳浥晨摇头,又看了杨晓风一眼,以恢复朋友之间得体的交谈。
杨晓风却不能直视柳浥晨,此刻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其他的东西,使他难以做到不动声色的掩饰。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神里有什么奇怪的内容。
“没有中学谈过,也没有在大学谈过吗?”杨晓风平静的看着前方,声音里充满了淡定,让人感觉温柔,又感不到一丝情感。
“没有”,柳浥晨摇摇头说,她也没有看杨晓风。
“从中学到大学,追你的男生应该有很多吧?”杨晓风说。
“……也没有很多”,柳浥晨说。
“你都不喜欢他们吗?”杨晓风说。
“……恩,……我那时只想着学习”,柳浥晨答完这句话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从刚才开始,似乎从杨晓风身上散发出一种气势。在这种气势之下,她仿佛成为一个有罪的人,在沉重有力的审讯之下噤若寒蝉的供认罪行。此刻杨晓风竟然沉默了,她心中微微的疑惑渐渐滑向不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杨晓风仍没有看她,只不过一下子露出了一个貌似羞赧的笑。这让柳浥晨着实惊讶,不过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暗叹自己不知道为何紧张。这时杨晓风已经看着她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似乎期待在着暧昧的答案。
柳浥晨似乎不能立即给出这个答案。确实,怎么一个还没大学毕业的孩子竟然问一个已经工作五年的中层白领这样的问题呢?这让一个中层白领怎么回答这个比自己还小五岁的大学生呢?柳浥晨有点为难,努力想出一个不失风范的答案。还没等她说,杨晓风说:“优雅的?来一杯八二年的拉斐。干练的?欢迎收看,今日说法。深沉的?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幽默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没想到你连坏人都不是。”
“你不会喜欢女人吧?”蹩脚的烂梗,杨晓风虽毫无新意,但气氛左右之下柳浥晨也不由一笑。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打开车门,下车,斜着头说:“谢谢你送我回家,拜拜,还有,我不喜欢男生,”“生”字顿了一下,表明它是重点,“晚安”,最后一个微笑,然后干净利落的关上车门,那外漏的傲娇,瞬间展现出她真实的魅力。
幼稚的大学生,下个喜欢上的人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呢,柳浥晨暗暗对自己说。
站在车旁的杨晓风看着柳浥晨远去,笑着向柳浥晨挥手再见。
一周的时间,这一周咖啡店小关微笑着向顾客送上咖啡,柳浥晨规律每天坐地铁上下班,杨晓风没有出现。他认为时间掌控的很好,消失一周,然后再以一个不一样的姿态出现在柳浥晨眼前。所以他没闲着,他要开工作室。令他稍有失望又在他意料之中的是,柳浥晨仍是没有主动找过他。
欲擒故纵,一鼓作气,都是战术,该运用什么样的战术,需要充分的了解双方的底细,制定合适的战略。人们总是在钻研怎么了解别人,其实更难了解的是自己。杨晓风的优势劣势,他自己看的越来越清。
“我和朋友合伙开了新工作室。”
“开工作室不错呀,响应了总理创业的号召。”
“恩,已经租好房了,现在正在布置房间,需要你帮个小小的忙。”
“我能帮什么忙吗?”
“恩,你是不是对盆栽挺有研究?”
“给你的办公室布置盆栽?”
“整整两车。”
“可以。”
“你是说两车可以还是布置盆栽可以?”
“都可以。”
杨晓风开了一辆皮卡,先载着她去了自己学校,把宿舍里的几个盆栽搬上了车。王致用帮忙往下搬,看见了坐在副驾驶的柳浥晨。柳浥晨头发扎在后面,穿着浅绿色的宽松上衣,白色的牛仔裤,雪白的脚上是很别致的女式凉鞋。王致用从柳浥晨的气质上很明显的感觉她不是一个学生。他猜测她与杨晓风的关系,只见把后面的盆栽摆好,用砖头压得实实的还抱起一个盆栽,笑着对杨晓风说,“你这盆蟹爪兰养的不错,别碰坏了,我在前面抱着吧”。杨晓风没给他们俩作介绍,柳浥晨也就只看了王致用一眼。
杨晓风开车走后,王致用自己走了回来,他一路上都在想另一件事。
那个女的不是个学生,会不会是他提到的咖啡店的女老板冰姐?杨晓风大学四年的花费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这几天突然拿出这么多钱开工作室,速度飞快,生怕耽搁时间,不能说不奇怪。而且他四年不近女色,而今突然开车拉来这么一个莲花一样的人,也让人有点诧异。钱很有可能是冰姐给他的,听他说冰姐三十多岁,现在有钱的女人保养得好,三十多的女人像二十多岁的不稀奇。但是,杨晓风终于找了个女的,何莞婷怎么办呀?
这件事情班里知道的人不多,但终究有人知道。你只要注意何莞婷,就会发现她在注意杨晓风。王致用是那个注意何莞婷的人,他是从大一暑假的前夕明白她讳莫如深的心思的。
人们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何莞婷觉得自己笨,怎么戳破那层薄纱都不会。考试周的时候她跃跃欲试,自信满满,碰壁之后在没有人的教室里差点哭出来。后来重拾信心。一个人去了西安旅游。她骗自己的父母说有同学一起去,不过当她打开群里的距离显示时,她发现自己跟杨晓风隔了几千公里,原来杨晓风在西安稍作停留,就和同学去了XJ,她期待的邂逅落空了。朋友圈里看到杨晓风的照片,一会儿出现在沙漠,一会儿出现在草原,一会出现在森林,一会出现在湖边。照片里他拿着单反相机,表情得体,举止潇洒,他说过,单反相机是父母给他考上大学的礼物,别人上大学都要手机电脑,他要单反相机,可见本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有品味的人。
大学报到那天,班主任召开了第一次班会,每个人都做自我介绍,杨晓风的的自我介绍是那么的大方得体,令人耳目一新。他说“大家好,我叫杨晓风,虽然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杜华康,但我希望大家以后都叫我杨晓风,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都说大学的四年是人一生最难忘的四年,今后得日子里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多多包涵,我们一起度过一个难忘的四年,谢谢大家。”
开学后不久就举办了一场学院内的班级友谊赛,班里的女生去加油。本班分数落后,球总是被断,他发狠劲儿了,球衣脱下来往地上一扔,帅气的动作和帅气的腹肌引得两个班的女生“哇”声一片。
他是一个细心会关心人的人,从图书馆相遇,他告诉她:“现在天气冷,他们把窗户全封了,里面的空气不好,尤其是最下层灰尘很多,下去鼻子会难受的。”真是太体贴了,她不知该说什么,笑着数落道:“咱们学校的图书馆,还没财大的好呢。”
大学生心理健康课上,老师叫了一个学号,杨晓风站了起来,又叫了一个学号,何莞婷站了起来。老师对杨晓风说:“经过这么多天,在你的心里,你觉得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这位女同学,你会选哪种?”杨晓风看着何莞婷,何莞婷看着老师,他缓缓的说:“一只,安静的,小鸟。”
在公共场合的淡定气场,在小事上的细心,以及后来不动声色取得的令人侧目的优异成绩,渐渐地,何莞婷开始在教室坐下时目光扫过他,开始在图书馆自习室环顾周围有没有他,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地想他。
何莞婷心中的杨晓风越想越美好,近乎完美。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去吸引那个人,已经很遗憾了,如果对另一个人来说,他本身就没什么吸引之处,就更可悲。何莞婷于杨晓风是这样,王致用于何莞婷也是这样。
在王致用眼里,何莞婷可不像一只鸟,如果非得说是鸟,也不是一只安静的鸟。
大学第一次班会的自我介绍,下一个就是何莞婷,王致用坐在何菀婷的对面,目光很自然的移向了她。她跟别的女生不一样。别的女生站起来后,眼神里有一点点激动,有一点点害羞,有一点点紧张,有一点点喜悦,那些内容都是自然流露出来的,没有掩饰也没有助推。她则在站起来之前,轻轻地把嘴角上扬,人为地向眼睛里注入神态,一双大眼睛好像在对所有看那双眼睛的人释放善意,释放魅力。在王致用看来,何莞婷向他释放更多的,是演技。往眼睛里注神,像梁朝伟一样,像林青霞一样,在王致用眼里,都是小儿科,都是他不屑于这么玩的,不就是表演吗。
之后陆续开展了很多的班级活动,有活动就有人拍照。当有人架起手机时,大家大多保持原来的样子,最多也就是收收腿,端正一下身子,有得连个松垮的表情都懒得照顾一下。可班里有两个人就能每次在拍照前都整理好表情,给眼睛注入神情,气定神闲的等待那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一个人是班里的滑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王致用每次看到他来自己宿舍串门都不舒服,他说什么尽量不答,想反驳他的时候尽量忍着,有点恶心的时候尽量不表现出来。另一个是何莞婷,但何莞婷可不是滑头,也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王致用起初对何莞婷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至于有坏印象,他的事自己琢磨,因为谁也不明白。王致用可能是进入大学后比他人更按捺不住激动,每天明显的比别人兴高采烈。舍友们看他这么精神焕发,自然就选了他做舍长。他略作推脱之后欣然接受,安排好值日后每天监督,卫生每天抓一天也不含糊。大一的很多琐事都以宿舍为单位,意见上有什么分歧他“开会”解决,搞民主投票。
半年后,经过长时间的观察,王致用发现何莞婷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缺点!是的,她阳光,几乎每天都在欢快的笑,一点小事就笑;善良,对其他同学的请教,也不管自己在干什么,放下就帮人解决,自己不懂的还帮忙去问老师;真诚,无论是发言还是聊天都认真的去想,干干净净,不敷衍,不维诺,不掩饰,不虚;聪颖,一句很隐晦的话她能读懂什么意思,想要说的话她能猜得到,帮一时口塞的你调用词语;谦让,虽然爱唱歌,走在地下通道跟着吉他手唱起来,在小饭馆吃饭跟电视机里的歌声唱起来,但在KTV就是不麦霸,还不表现出一点很想唱的样子。等等等等难以用词汇来形容的优点一火车。缺点,哪有什么缺点?!总之,她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王致用算是在自己的内心戏里,被何莞婷“驯服”了。
现在,有几件事让王致用心神不宁。这个女人是不是冰姐?如果是,杨晓风和她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如果是,何莞婷知不知道这些?自己该怎么办?
王致用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强烈的感觉到何莞婷和自己这三年多来的单恋长跑就要结束了。他猜测这些事何莞婷是不知道的。他开始琢磨用什么样的方式合适的把这些透露给何莞婷。
开始的时候,王致用和何莞婷聊的还可以,有时候会聊到深夜,何莞婷还会主动找话题不会冷场。后来同学们都变熟了,彼此之间没有了新鲜感,加之何莞婷感知到王致用动机不纯,也就热情变为冷淡了。王致用看着自己的消息几个小时才得到回复,热聊几句何莞婷定会有事说拜拜,他也觉得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不妙。于是他左思右想上网查,网上的人说他这是自己没话找话还没有吸引力,妹子搭理他才怪呢。他想想也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能让她耳目一新,不能让她崇拜自己,定然不能长久。他审视自己身上的优势,面貌上的优势就是他的眉毛很men,古语曰“剑眉”,挺直了腰板后显得很有正气,但除了眉毛就没什么了,普普通通,往人堆里一扎就扒拉不出来了。内在上,王致用还是有点自信的,毕竟自己研究中国的政治体系这么多年了,外国的哲学也懂得一点。如今的大学生们,哪知道这个呀,更何况女大学生,她们可能连厅长局长处长科长部长都不知道哪个级别大,康德和歌德也傻傻分不清楚。自己虽然不明就里,但在何莞婷面前装个大也绰绰有余了吧。
有一部分人就是这样,觉得自己有深度,很踏实,是个好男人,只要谁谁谁能了解真正的自己,就一定会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对自己另眼相待。
然而并没有奏效,也许杨晓风对中国的政治体系和康德哲学侃侃而谈,何莞婷会觉得他更无敌,但王致用说同样的话,何莞婷会觉得他更加无聊。
当年王致用给何莞婷发过这样一条消息,“你知道统战部是干什么的吗?”
那一阵子,何莞婷显示出了她的涵养。
后来王致用又明白了一件事,别人不感兴趣的事,你懂得再多也于事无益。
再后来王致用走上了改造自我的革命道路,这是一条革自己命的路。这注定是一个悲剧,然而它的真正可悲之处是,它悲剧到最后,却也没人会为之动容。
随着杨晓风的突变,或许能随着毕业而平淡谢幕的悲剧一定会变得惨烈了。
柳浥晨没想到杨晓风一星期前还做着兼职,今天就突然开起了工作室,更没想到杨晓风喜欢茶梅和蟹爪兰。柳浥晨大学读的财大,在本省排名第二,杨晓风就读的是本身最好的大学,柳浥晨对杨晓风,本来就有不错的印象,直到现在,心中自然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