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漂浮着铅灰色的云块,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初夏天,似乎又要下雨。丁丁的背影距离写着“男生止步”的女生宿舍楼门口,越来越远。
嗡嗡作响的脑袋渐渐安静了下来,丁丁的步子却依然沉重,因为甄语刚刚对他说:“让我做你的姐姐吧。”
三十六计都快用完了,甄语还是没有到手,甄语连拉个手都不愿意,丁丁终于失去了耐心。当丁丁强迫甄语面对现实,给个准确答案时,丁丁最终得到了做弟弟的资格。丁丁觉得这是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
甄语的要求是“有感觉”,对于传统中国流行的“门当户对”,以及当代中国流行的“傍大款”,甄语倒没太放在眼里。而“有感觉”这个原则,对丁丁来说是重大利空。
丁丁走进了东八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时,看见管理系那个爱唱歌的哥们抱着吉他倚在宿舍门口唱《赤裸裸》。爱唱歌的哥们只穿了一条三角内裤,而挎在腰上的吉他挡住了他的内裤,让人觉得他不但唱得是《赤裸裸》,演的也是《赤裸裸》。赤裸裸的哥们发出凄厉的声音,定定地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丁丁。
宿舍的门锁着,丁丁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老夏的声音:“口令?”
丁丁萎靡不振地回答了一声:“老枪。”
笑嘻嘻的老夏开了门,丁丁看见老夏身后,一叠白色饭盆放在桌子上,老夏已经准备好和自己一起去吃饭了。丁丁突然想起那次小莫几个到外校参加舞会,半夜谈的时候,老夏听到他们几个人在外校闹的笑话后,哈哈大笑,语重心长地说:“子曰:唯美女与小人难养也。追美女,是要付出惨痛代价滴!”
当时追到美女的方自归,正追美女的丁丁,将追美女的其他室友,都没把老夏这句话当真。
丁丁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老夏。
不,丁丁心想,任何人都不说。
此时,室友们也不知道方自归已经跟卢莞尔分手了,因为方自归也没说。
卢莞尔好一阵子没在一零一出现,室友们都没有疑心,因为现在已经到了赤裸裸的季节,正常情况女生都不会来男生宿舍了。
方自归好歹是个神,虽然是档次比较低的懒神,他毕竟还是主动打响了男生反抗美女压迫的第一枪,但方自归向莞尔提出分手,确实不像理性经济人的行为。如果室友们细心,会发现方自归这段时间有些反常,只不过,室友们都没打算对方自归太细心地观察。
方自归开始频繁去那个地板上有洞的健身房,就很反常。大一时方自归也去健身房练过肌肉,发现效果不明显,后来跟体育老师深入一交流,方自归才认识到,就自己每月一百元生活费所能补充的蛋白质,再刻苦也练不出史泰龙那样的肌肉,只可能练就周星驰那样的鸡肉,方自归就不再去健身房了。而现在方自归又开始去健身房了,不是为了肌肉,而是为了打沙袋。甚至,方自归有时会用裸拳打墙。同学们的怪癖,比如兽蹲在凳子上吃饭,比如小莫冬天冲冷水澡,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弱化甚至消失,方自归用裸拳打墙这个怪癖,非但没有渐渐减弱,最近出现的频率反而更高了。这段时间,碰巧发生了两件事。
一零五宿舍有一个材料系的同学是兽的河南老乡,有时一零一忘了锁门,老乡就会溜到一零一串门。这天,不知道老乡从哪里搞了两副拳击手套,晃到了一零一,要跟大家打拳。老夏外形威武,老乡就盯上老夏了,然而绍兴师爷对这种匹夫之勇是非常不屑的,对老乡严词拒绝,而丁丁恰好不在宿舍,老乡又盯上了方自归。
“四川仔,怎么样,咱们来?”老乡用戴着拳击手套的双拳互相碰撞,“嘭,嘭。”
方自归心想,今天还没打墙,那就打他吧。
老乡身高臂长,方自归机动灵活,两人互相试探了几个回合,老乡动作慢了一点儿,露出一个破绽。
“啪!!!”
老乡左脸颊被方自归一记重拳击中,那动静,就像爆了一个气球。老乡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肩膀撞上一个床架子,止住跌势。接下来两人继续开打,几个回合后,“啪!”,又炸掉了一个气球,老乡的面门被方自归又一记重拳击中,老乡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一张床上,好一会儿喘不过气来。
这一役以后,老乡再也没有来一零一打过拳,只来打过牌。
然后宿舍里又发生一件事,室友门就把方自归的战力想像得过于强大了。
这天晚自习结束,小莫回到宿舍大叫一声,把室友们吓了一跳。
“神!这是不是你干的?”
原来,小莫发现自己床铺上盖着一大块厚厚的墙皮,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
方自归这个“神”当然没有这样的神力。方自归平时打墙,位置靠近自己床铺,方自归怎么可能把房间对角线那头的墙皮给震落。经过室友们的研究,小莫最后也相信楼板掉下来的根本原因在于老楼年久失修,然后小莫上纲上线,惊动了六分之一。
在六分之一视察的时候,小莫义愤填膺地说:“如果正好是睡觉时候掉下来,砸到脑袋怎么办?破相了怎么办?学校负得了这个责吗?”
小莫质问六分之一时,完全不给六分之一面子,报了大一时被六分之一没收色情杂志的一箭之仇。后来,六分之一果然忌惮小莫的威胁,大动干戈,组织工程队对东八楼的所有宿舍进行检修,忙了几星期才完事。
但是天花板掉落当晚,方自归终于把自己已经起义的故事交待了。
当时老夏嘲笑小莫:“你以为神练的是葵花宝典啊?”
国宝道:“世界上哪有什么葵花宝典?”
兽能够从一切事物中联想到爱情,“神不会练葵花宝典的。他有系花在手,怎么舍得自宫呢?”
小莫笑道:“兽,神当然不会自宫,但是你今天说话的声音很像公公,是不是一直找不到女朋友,你已经自宫了。”
室友们哈哈大笑。
大家讨论自宫问题,直到方自归说了一句:“我和卢莞尔已经分手了。”
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时,方自归和莞尔已经分手一个多月了。
趁讨论自宫这个机会,方自归决定还是把起义的消息公告天下,反正室友早晚要知道,要是卢莞尔哪天和另一个男生手拉手在校园里溜达,自己在室友心目中“神”一样的光辉形象,岂不是更加支离破碎?
接下来,大家开始就恋爱和失恋的话题展开了广泛的讨论。
“昨天国学社里的一个女生和我说,她男性朋友比较多些,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们有共同点,我也是男性朋友多些。”
……
“找不到女朋友,不要以为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别再犯傻了,世界根本就没需要过你。”
……
“兽!说明生理上可以满足你。”
……
“我把声音关了,就和现在关灯一样。”
“人生就是这样,你不关灯,总有人帮你关灯。”
……
同样是对付美女,方自归远没有丁丁那么多计策,他只用三十六计之上计。不过,虽然方自归嘴硬,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等这晚室友们消停了,夜深人静,他还是回想起这学期刚开学时,自己那天在人民广场给莞尔过二十岁生日。
当时人民广场上开了一个劝业市场,乱哄哄的,据说是政府为安置下岗职工办的。可方自归当时拉着莞尔的手逛这个乱哄哄的夜市,特别开心,给莞尔买了顶帽子做生日礼物,吃夜市里的大排档时,方自归还笑着对莞尔表白:“在一个寒气逼人、月朗星稀的夜晚,果果和我坐在SH市中心的马路牙子上,一边儿赏月,一边儿吃着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幸福还不多?”
这一切如今都没有了。
这样无奈地过了几天平淡的日子,一天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方自归跟着人流朝教室外面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顾小佳正站在教室门口,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
莞尔出什么事了?方自归心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