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要去见皇后娘娘?!”小蝶惊讶道。“不是我要去见,是皇后娘娘要见我。刚刚皇后宫里的人已经来过,让我尽快过去。”沐廖在撕掉婚书的时候就想过,这样随意毁坏皇帝钦定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让她过去。所以皇后要召见她,她并没有很意外。
小蝶闻言又是一惊。
见皇后娘娘?!要知道,从前的沐廖除了宫宴上必要出行,其余时间根本不会见皇后娘娘。
可是这时候皇后要召见公主做什么?小蝶总觉得这不会是件好事。
怕不是以为公主撕毁婚书要怪罪下来了!
可是她看沐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张,连她都猜到了皇后娘娘找她是为什么,公主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可她帮不上什么忙,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当初要不是沐廖收留她,她恐怕早已冻死饿死在雪地里了。她从窗户望向外面,外面白雪皑皑,正是像当日那样的冬天。
沐廖刚一转头就看见小蝶一副悲戚的要生离死别的模样,正定神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什么。
明明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却一天天想那么老多,担心她这担心她那的。
“你是在想哪个小郎君?把你魂都勾走了?”
“啊……”小蝶听沐廖这么一逗,一下子又是脸红又是生气。她似乎不理解这种风流的话怎么会从她安静温婉的公主口中说出来。
“公主你怎么这样说……我……我明明在……”
“没事。我知道,”
按照沐廖的要求,小蝶帮她准备好了妆容。
沐廖本身就肤若凝脂,白胜雪,黛眉清丽,似远山,束好云髻后,更是端庄却不失少女的娇俏。
不久,有宫女带领沐廖去皇后娘娘的那里。
小蝶却有些担心。公主和皇后一直没什么感情,她怕公主应付不了。一脸担忧地看着沐廖。
沐廖眼神安抚她,微微摇头。
————
沐廖被宫女带到椒兰殿内外,宫女和掌事的姑姑说了几句,就见台阶上的姑姑居高临下的说:“皇后娘娘现在有事,公主就在此等候吧。”
现在天寒地冻,外面刮的风像刀子一般。
被风刮得睁不开眼。她眯了眯杏眸,没做过多的表情。
按理来说这个点儿已经快傍晚了,温度也转冷,皇后挑这个时间让她站外面受冻,还真是别致。
“皇后娘娘可有说什么时候会来吗?”
姑姑眼皮都没抬一下,用余光瞥向沐廖,语气有些冷漠:“说不定是下一刻,说不定是下午。我做奴才的哪里会知道?公主好生等着就是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
这姑姑多半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故意来为难她,给她一个下马威呢。
沐廖刚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就把她晾在这儿吹风。
她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青赭色的鞋子,思绪早就飞到不知道哪里去。
就这样一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外面的风刮得她鼻子红红的,手也冻得冰冷,她呼出一口寒气。没想到这公主的身体素质竟然比她前世还好,除了头稍微有一点点晕,没有其他不适。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前世因为幼时挨饿受冻的缘故体质一直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这皇后这样罚她,能不能满意。..
等宫女开门唤她进去的时候,她腿已经麻了。地上的积雪也已经湿透了鞋袜,腻腻乎乎很是难受。
她拖着湿漉漉的鞋子进屋,因为寒冷加上腿麻了,走路的步伐很是僵硬。鞋底在走来的路上印出一条鞋印。
屋外满是寒气湿气。屋内却温暖明净的环境。
铜制炭盆正燃着上好的炭火,没有烟尘还十分温暖,鎏金雕花香炉内焚着熏香,青烟袅袅。椒兰殿装饰华美却不过分奢侈,大气却不失讲究。
这里的环境至少可以猜测,陈皇后是个懂进退分寸的聪明人。
沐廖猛地进入一个暖烘烘的地方,被烟一熏,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
引得坐在椅子上的美貌妇人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女人年岁看上去四十多岁,却看上去雍容华贵,风韵犹存。一头青丝梳成高椎髻,戴着金厢倒垂莲簪,穿着云霏缎织锦衣,下罩紫色盘凤色罗裙,光润的白玉手镯,金银配饰随着她的动作玲玲作响。
沐廖自然知道这位是陈皇后,只是记忆中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她的印象中只有这位皇后端庄得体,仪态万千却也生疏不敢让原身靠近的样子。
沐廖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儿臣参见母后。”这么多天来,这还是沐廖第一次向人行跪礼。
沐廖早就熟悉这些礼仪,在传出失忆后,就让小蝶给她恶补的一顿。这礼自然行的漂亮干净挑不出问题。
礼是规规矩矩,性子却不是如此,看起来乖张了不少。纵使是站在外面冻了半天,跪在人前,却还是一副硬骨头的样子。陈皇后心里评价道。
陈皇后微微点头道:“免礼,起来吧。”然后让沐廖坐在了比她矮一截垫着软垫的椅子上。
妇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双美眸看不出情绪,道:“最近天气转冷,总是犯困,刚刚等你等得太久,就在软卧上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转眼就这么晚了。让你久等了吧?”
沐廖心知陈皇后让她站外面是为了给她下马威,也是对她擅自撕毁婚书的警示。
她垂眸敛去眼里的情绪,清楚现在根本无力与她抗衡的前提,道:“无妨。”
年岁大了爱睡是正常的。
沐廖心里补充道。
“你之前落了水,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母后关系,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说你这病还忘了些东西,来之前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连我也一并忘了。”陈皇后睨着她,打趣般轻笑道。
说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带着试探的意味。
她在暗示沐廖有没有忘了规矩,不把她放在眼里。
“母后说笑了,只是忘了些不重要的事罢了。您是一国之母,自然不敢忘。”沐廖轻笑,四两拨千斤。
陈皇后抿了口茶。
“你前两日当众撕毁了与孟家大公子的婚书,还亲自写了休书送过去。你们本是青梅竹马,也是般配,一直以来你也对他用情至深,我也没想到你会如此。”陈皇后看向沐廖,像是闲话家常般,眼底却带着点审问。
“是么?我倒是不记得从前和孟大人的事情了,大概那时候年少无知,又眼神不好吧!又或许儿时目光短浅,觉得他姿色尚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沐廖说这番话的样子,满是轻蔑就好像在谈自己休掉的一个以容色侍人的小妾。这屋子里除了她们两人,不少有宫女太监。沐廖这样的话,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宫里。
旁边的宫女不由得眼神闪烁,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
此时的少女尚且没有过多的粉饰,年岁还小也并未完全长开,那张宛若桃花瓣的面庞以及仿佛被神明捧在手里精雕细琢的五官,还是透出几分艳气逼人的架势。朱唇这样轻蔑一笑,让人不敢生出亵渎之意。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觉得面前这个公主狂妄自大,明明之前喜欢的不得了,得不到了就这样泼脏污蔑。简直可笑!
整个云安,想嫁给孟祁浔的人数不胜数!
她沐廖一个空有其名的废柴公主算个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在沐廖心里她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权臣之子娶公主,本就是高攀。
陈皇后也有些意外沐廖会这么作答,之前的少女怯弱,胆小却乖顺好拿捏。现在副样子,让她一时有些拿不准。可心里却隐隐对现在的少女有些好感。
“既然不喜欢,退了也罢。只是这是陛下赐婚,你身为女儿家怎么好擅做决定,还撕毁了婚书?!”
陈皇后的语气有些发冷,加上身为皇后的身份地位,自带的气场威压。
说完这番话,她一直在注意沐廖的反应。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害怕,惶恐。
沐廖丝毫不慌张。一双杏眸正视着陈皇后,表情不卑不亢。
“儿女婚嫁,本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大公子违背约定在前,威逼利诱在后。当时境况下,儿臣并不觉得这纸婚书还有必要留。”
“我母妃当时应下这婚约的前提就是他孟家要护我周全,这本就是我母妃离世前为我谋划的平安喜乐,如今母亲所托非人,我自然有权利毁掉。”
陈皇后心里自然是清楚她撕毁婚书情有可原,但是她今天的目的是让沐廖应下与东苑的和亲,现在沐廖的气势丝毫没有受前面避之门外受冻,下跪,以及她的话的影响而削减。让她感到有些难办。
这丫头,是落了水之后脑子变好了?
还是之前她故意掩饰,装作弱小?
“胡闹!”陈皇后有心要压她一头,挫一挫他的锐气。“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沐廖心里一阵无语,她说了半天,陈皇后还是想要一句儿戏就概括过去。在绝对的身份权力面前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儿臣从未觉得自己在儿戏。”
“好了!事已至此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此时我和陛下已经说过,不再细究。你是云安的公主,自然不能受委屈,更不能丢了皇家脸面。”
“这事就就此揭过吧,难得你来一次,多说下去还伤和气,今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事。”
正好外边进来几个宫女,端来几碟子糕点茶水,放到了桌上。
“这几日天气冷,恰好东苑那边进贡了糕点,我想着让你也过来尝尝。”
“多谢母后。”沐廖道。
她印象中陈皇后与原身并无太多感情,现在却专门准备了糕点。她的鞋底现在还是冰冷黏腻。这是打个巴掌再给个枣嘛。
“尝尝。”陈皇后道。
东苑在南方,这糕点香甜中带着微微莲花香。
“香甜软糯,带有荷花香,多谢母后,让儿臣饱口福了。”沐廖客气道。
“喜欢就好。”陈皇后温声道,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创痕,倒是沉淀了独有的高贵端庄气质。笑起来确乎带了几分母仪天下的温柔。
沐廖没有过母亲,忽略彼此的来意,这一刻的画面母慈子孝,是沐廖曾经从未有过的。哪怕她知道这也是陈皇后计策之一。
“寥寥。”
沐廖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叫唤弄得抖了三抖,差点掉了手里的糕点。
“我们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吃这糕点,你可知为何?”
沐廖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一则是因为我们是皇室,身份尊贵;二则因为云安此时与东苑交好,没有战乱。所以我们才能吃到这样软糯香甜的糕点。”
“你应当明白,身为公主的责任。孟大人应当已经同你讲过和亲之策。抛开你们的爱恨纠缠不谈,但他说的和亲之策确实有几分道理。我知道你不想,母后也不愿逼你。但这看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愿意与否,这是国家之策,非一己之力能改变,倒不如顺其自然,谁都省心。我今日看你倒是比从前通透不少,有些话也不用多说。”
陈皇后这番软硬皆施,说的却还是有三分在理。可要她稀里糊涂就嫁人,还是作为一颗随时可能也可以牺牲掉的棋子,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况且东苑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这和亲实在下下策。
“母后,身为云安的公主,我自会担起责任。只是还望母后能多给些时间,此事关乎我的一生,和亲一策有待考量。”沐廖道。
“我瞧你落了一趟水反倒清醒了不少。我今天好的坏的都做了,我也懒得再费心。你一个姑娘家就算这和亲之策有待考量你又能如何?!你还能违背圣旨吗?”
要是从前的沐廖她自然是不会说这番话,但是今天的沐廖让她觉得这个女孩可能刚从鬼门关走过一朝,像是拂去尘埃的明珠,初露锋芒。人生中刚经历一场磨难,方才有些清醒,就要被作为棋子送去和亲。加之女孩今天这倔强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她起了几分怜悯的心思。
陈皇后不知道,这是沐廖故意设计的。
据她所了解,陈皇后这人想来讨厌懦弱娇软、虚伪狡诈的人。因为皇上很宠爱的李贵妃,就是这种性格,李贵妃没少给陈皇后使绊子。所以她今天没有故意示弱,按照自己的性子坦陈所答。
同时她知道陈皇后虽贵为皇后,但一生为皇后所言所行要符合皇后仪态,还要容忍皇上的后宫种种,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她今日让小蝶准备的妆容,白裙云髻远山眉,据她所知,会有三分像刚入宫的陈皇后。她特意只模仿了三分,是为了不显得刻意,又讨巧的希望能博得几分恻隐之心。
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效果。
“不能。”
沐廖观察到陈皇后眼神的松动,顺着她的脾气俯身行了一礼,顺顺她的气。
陈皇后注意到女孩的动作,有些惊讶,这丫头什么时候把她的脾气摸得这么透了?
“但或许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不用与东苑和亲。还恳请母后能再多给我些时间,要是到时还是没办法,那我也便死心了。”
陈皇后看着眼前的女孩,还是个孩子,她这么多年从未在意过这个他人之子,因为她蠢笨可笑。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她现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架势。罢了,她心道。
就给她个机会,让她彻底死心吧。
“两个月时间,你好好准备,我会同陛下说。下个月东莞那边的三皇子会过来见见你,你要做好准备,不能失了公主的仪态。”
“多谢母后,儿臣定当谨记母后教诲!”沐廖陈恳跪下行礼。两个月,还有两个月!一定有办法,她告诉自己!
“明月,将我准备的饰品银两送到公主府,记住你的承诺。我今日也累了,小兰,送公主回府吧。”
————
沐廖的心一直悬浮在空中。
直到回到公主府,方才有几分落下。沐廖冷静下来思考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一是找到解决和亲的办法,二就是要尽快恢复记忆。原身的死太过蹊跷,这可能会威胁到未来两个月她的性命,她不能留下这个隐患。
沐廖在公主的卧房了翻了一圈,很仔细的检查。她猜测可能会有秘密。结果在床底的暗格里找到了夜行衣,出宫令牌时,心里还是有些吃惊。
虽然她在看到那把匕首时,就觉得原身应该不是个待在宫里的傻公主。结果这是不是说明,原身经常偷偷溜出宫去。
沐廖觉得头隐隐发痛,这几日总会有零零碎碎的记忆。沐廖揉了揉太阳穴,信息太多太乱,一时间也捋不出思路。
今天信息量太大,沐廖心里有心事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落在小蝶眼里以为公主因为和亲心情不好。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想着办法扯来扯去逗她开心。
沐廖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睡不太深,到不算心烦,就是有些事情没弄清心里放不下。
这个时间小蝶他们应该都睡了,沐廖迷迷糊糊睡不舒服,干脆起身,套了一件外衫狐裘,后院有竹林,夜晚的风吹过,“飒飒”作响。
她想自己可以吹一下风,清醒一下。
推开院门,微凉的风吹来。紫竹上有积雪簌簌落下。
沐廖起床的脑子有点糊,外面有雪,白白的像星点轻轻落下,像是少女裙摆处的星芒。沐廖心中有些悸动,走到院里抬手去接。
指尖的雪有些冰凉,一会儿就化成了剔透的水。
她心底有些柔软,目光也随之温柔起来。
这是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原来她从小生活在偏南方,很少有雪。
算起来她来这里已经快两周了。她一直过得如履薄冰。
漂浮若萍草。
正当沐廖看雪看得有些出神时,她敏感的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向她靠来。
她心猛地一跳。
谁?
脑中飞快思考,身体侧身避过,抓起头上唯一的簪子,一个后绕转过去,簪子在那人白皙的脖子前停下。发着寒光。
沐廖乌黑的发在夜晚的风中飘着。眼底带着警惕和狠意,她未想到有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公主府,若非她今日没有睡意,岂不是要有危险!
这人出入公主府这般随意,可见实力深不可测。
会不会他就是杀害公主的真凶?!
她身形紧绷,道:“你是什么人?”
面前的男子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心弦紧紧绷住。
却突然听到一声温雅如泉的低笑声。
生生被打破。
似春风化雨,晨光熹微。
苏子卿温声道:“阿若,不记得哥哥了吗?”
沐廖脑中有许许多多声音响起,许许多多陌生的情绪泛起,却在看到苏子卿的时候。
“筝”的一声,全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