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的安时故作镇定,顺着问声缓缓地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只是一个面生的二等小奴。
安时松了口气,赔着笑:“我给灶里添些柴火。”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往灶里塞了几根木柴。
那小奴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开口道:“你把脸上的灰擦擦,跟我一块端吃食到西座上去。”
“啊?”安时一时语塞。
这时,柴房门外有个一等小奴往他们喊:“你们俩干嘛呢,麻利点!”
“来了来了!快点!”那小奴把手里装好的食盘递到安时手里,又从案几上端了另外几样吃食,示意安时跟着他走,安时怕脸太脏反而招人眼,但又因为平日穿惯了男奴装这样出去怕被人认出来,便推脱道:“你先去,我去洗把脸,不然怕得罪客人嘞……”
“好吧,你赶紧啊,大家伙儿都忙着呢!”
堂内的西座,正是拓跋治一拨人,正是吃得地上一片狼藉。
剁狼人大都长得高粗壮又结实,他们来自慕国的西边的渥西拉城,这个城坐落于慕国最西,那儿人烟稀少,五谷不生,所以他们常年以打猎为生,偶尔会到晋安城、燕靖城这一带做些动物皮毛、猎具的小卖买。渥西拉城尊祭,祭司属于地位较高者。
席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开口道:“三爷,那画像的真靠谱,这丫头果然就在纤绯阁,大祭司说了,我们这回一定不能再失手了!”
拓拔治一口咬掉半个鸡腿,嘟囔着嘴问:“投价出到多少了?”
满腮胡那人赶紧答:“那福丫头已经被投到十五万银通了。”
“哼,这些有钱的蠢驴,出再高的价人都得是老子的!”拓拔治说罢,从嘴里吐出一根鸡腿骨。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纤绯阁内依然热闹不减,但后方的内殿三层,只见浓浓的白烟从灵芍姑娘的门窗缝隙间翻涌而出,房里烧得火明光亮。
“着火——!”宁儿吓得跌坐在地,呼喊声也被身后一个一等小奴捂嘴打断。
“别声张,赶紧去通知柳管事!”那个一等小奴将宁儿从地上拉起,又叫了另外几个小奴丫和鬟去打井水过来灭火。
等到柳如烟急脚赶到时,火势已经大了,浓烟弥漫在整个内殿上空,随风飘涌进了宴堂内,霎时间,阁内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哪儿来的烟?”
“怎么好像有烧东西的味儿?”
“喂,出什么事了!”
“……”
这时,凤姨娘又回到了宴舞台的中央,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堆上笑容扯开嗓子道:“哎哟各位客官,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我们的美人还有大把才艺没表演呢,有我凤姨娘在这儿,你们还怕有什么事吗!”说罢,抛了抛手里的雕花手帕,招呼着几个歌姬和舞姬上了台……
东厢外的宴台上,夜轩之还气定神闲地坐着,顾知守在一旁,潜伏在阁内的侍卫随时等着顾知发号施令,程东俊和宣亦则随人赶去了内殿,纤绯阁外原本有停驻看热闹的路人,全都被乔装打扮的侍卫一一疏散。
阁里的内殿,程东俊抬头望着那间火刚被扑灭还冒着烟的屋子,问:“怎么回事?人找到了吗?”
柳如烟轻叹一声,回道:“人不在屋里,我已经派人在阁里四处搜寻了,难道那些剁狼人已经动手了?”
程东俊摇摇头:“不对,两边都有我们的人盯着,剁狼人还没开始动手呢。”
柳如烟解释道:“阁里有位苏姑娘与灵芍关系甚好,在灵芍上台之前,这位苏姑娘也曾来过灵芍的屋子,但我刚才盘问过了,她说什么都不知道。”
程东俊若有所思,冷哼了一声:“人应该还在阁内,外头全是守卫,轻易离不开,先让你的人继续找,今晚的事不能出差错,你把这位苏姑娘请来,一会儿得委屈一下她了。”
“是!”
……
此刻,安时的确还在纤绯阁内,她本想从柴房后的暗门偷偷离开,结果却发现有守卫,若不是借着“想找地方方便”来搪塞过去,她差点就露馅了。
四处徘徊了一阵,安时发现纤绯阁外好像都被包围了,她只好又折了回来,在一个转角的不远处有几个一等小奴正在窃窃私语,安时躲在角落的阴影里,竖起耳朵听见:
到底怎么回事?那苏梅儿为什么被抓到灵芍姑娘的房里了?那屋子都烧成那样了……”
“听说灵芍姑娘是苏梅儿放走的,如果找不到灵芍姑娘,苏梅儿可就遭罪喽!”
“别磨蹭了,快,你们去西边,你们去东边,我们去柴房找,此事切勿声张。”
“好!”
“……”
看来,怎么都逃不掉啊。
那句人间煞似地狱,难道就是原主多番寻死时的心境吗?安时原来还揪紧的心,在这瞬间突然就妥协下来了,柳如烟和她做的这笔交易,到底要将她置于何种境地呢?
没等她多想,纤绯阁堂内仿佛是传来了争吵和杯盏落地破碎的声音。
其实,拓拔治等人并不打算用钱买花魁这一晚,“燕靖女子失踪案”历时已久,他们也曾几番躲避过官府的追捕,今晚此行,拓拔治预料到阁内可能会有官府的人,但由于某些缘故,今晚这个险他不得不冒,他们原先是准备在花魁大会差不多结束后里应外合把灵芍姑娘掳走的。在纤绯阁内,有不少剁狼人,但他们之中有些只是正经的生意人,而拓拔治让人参加竞投也只是一个幌子,他们在灵芍姑娘回房后就派人去内殿盯了,盯了半天最后看了个火灾现场和打听到花魁不见了的消息,便马上回来禀报了拓拔治,若是掳人计划落空,那拓拔治就难以向渥西拉城的大祭司交代了,但他眼下只能见机行事。
只见堂内有两个牛高马大的剁狼人,动手打伤了几个阻挠他们闹事的小奴,看客们瞬间围观起来。
“这元宵之夜竞投的花魁跑哪去了!?老子都押了十多万银通上去了!”
“什么?!跑了?”
“这纤绯阁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刚才哪里着火了?怎么到处一股烧焦味儿啊!”
“那灵芍姑娘不会被烧伤了吧?”
“什么?!”
……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乱,有些醉客附和着叫嚷开来,想要闹事的人你推我攘趁机制造矛盾,堂内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这时,先前坐在西座的满腮胡那人“啪”地摔碎了一个盘子,吓得旁人连连退躲,只听他怒喊道:“把今晚的花魁带出来!老子要看到花魁!”
躲在远处的安时看着这个满腮胡的人,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这人有些面熟,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知道又从哪里出来的凤姨娘满脸笑地迎到堂内来,提着嗓子喊:“各位客官、各位客官,大家稍安勿躁,灵芍姑娘正在房中梳妆打扮呢,大家稍安勿躁!”说完后再亲自执壶斟了杯酒给满腮胡这人奉了上去,结果这人看都不看,一个反手便把酒打翻了。
吃了瘪的凤姨娘沉住气,示意身后的几个小奴带人安抚阁内的酒客,有些怕事的酒客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去,但大部分来客都还兴致勃勃地吃喝着想看热闹,其中包括拓拔治等人。混在人群里的安时,没有随着人潮走掉,不管柳如烟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苏梅儿不能因为自己无辜受累。
安时不躲了,也不跑了,她主动去找了凤姨娘,凤姨娘见了一身粗布衣、男装打扮的她,并不惊讶,苏梅儿被绑了的消息是她受指示后让人在阁里互传的,她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只让人将她带去重新梳妆打扮,然后继续吩咐人收拾堂内的狼藉。
“各位客官稍安勿躁,我们今晚的花魁灵芍姑娘一会儿就出来了,竞投绝对有效!”
……
此时,重新梳妆好的安时被带到了阁内三层东厢柳如烟的屋子里。
柳如烟的脸色并不好看,沉着声:“你胆子倒是不小,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安时心里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若我不是此事最大的受害者,那今晚的这场戏还挺精彩的,不是吗?”
柳如烟的表情耐人寻味,心里一惊:她难道见到堂内的剁狼人突然记起来什么了吗?
“你什么意思?”轮到柳如烟看不透人的时候了。
“柳管事,你跟我的交易,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啊?”
柳如烟站起身来,试探地问:“你想起来什么了?”
安时心里一惊,她这话……是调查过原主的过往的意思吧?难道原主原来是被歹徒抓走所以才有后来的遭遇的吗?那柳如烟拿自己来当诱饵是为了找到那些歹徒吗?不对,如果是做正义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跟我商量,我也是维护正义的好公民啊……
柳如烟看着沉默良久的她,喊道:“灵芍!”
安时回过神来,盯着对方的眼,正色道:“柳管事,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想让我当诱饵,我可以帮你,但我希望柳管事相应地也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柳如烟不知道她如何得知“诱饵”一事,但眼下她算是默许了对方的话。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跟苏梅儿都没有任何关系,希望柳管事不要为难她。”
有了软肋就难免被人利用,安时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笔交易你事先没有告诉我实话,是因为你也料想过我可能会遭遇不测,对吧?”
柳如烟一时语塞,她看着眼前逻辑奇清的姑娘,心里五陈杂味。
安时从对方的沉默笃定了自己的推测,眼下再说什么都似乎毫无意义。
“可是柳管事啊,我在这纤绯阁中,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安时垂下那双空洞的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从半年前开始,燕靖城一带频频发生佳龄女子失踪案,燕靖城位于晋安城以南,两者相交界,燕靖城内的官府接到报案,据查,所失踪的都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官府按先后来报案的十一户人家所提供的消息写出的案卷,那十一个姑娘到了今年都是十九岁,而且是同一年的不同月份出生,在楚街黑市上逃掉的第十二位姑娘,应该就是作案人所找的生于十月的女子,但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定要是这位姑娘呢?官府也无从得知,但这第十二位姑娘,也许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