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张照片

　　一行人排着队检票。

　　检票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她在这个岗位上也做了四五年了，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接过对方的车票和身份证，快速看一眼身份证，盖章，再抬头飞速一撇，她就能分辨出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否是本尊。

　　今天她遇到了一件怪事。

　　说是怪事，其实也不怪，只不过是在她工作以来从未遇到的事罢了。

　　她像往常一样，拿过对方的车票以及身份证，在车票上一盖章，看一眼身份证，递回去的同时再快速比对对方的脸，但……

　　她一抬头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脸上全是泪水。

　　“先……”她刚想唤住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接过车票和身份证，一转身就进入候车大厅，汇入茫茫的候车人海中。

　　她摇了摇头，继续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候车大厅。

　　方成坐在座位上，极力调整自己的心态。

　　一路走来，总是时不时陷入迷失的情绪中，导致他成为很多人的异样目光，包括刚才那个检票的工作人员，她不是最后一个。

　　他从双肩背包里拿出一个黑口罩，一个墨镜，戴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样，就算再流泪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吧。

　　方成这样想着。

　　但这般终究是治标不不治本，所以，他才提出来唐山看一看。

　　跟剧组请了假，没有告知任何人，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撇店，踏上去唐山的旅程。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一趟唐山之行能不能把他恢复到以往的健康的生活状态。

　　火车上，他不跟任何人交谈。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多的是需要独处，因他深深地明白，就以他现在的这种状态，跟别人交谈的话可能会打扰到别人。

　　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的六点钟，

　　唐山，到了。

　　随着人流出来火车站，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或者，它升起来了，被大楼遮挡住它的光辉，它在不知名的东方照耀着。

　　一个简单地双肩背包，方成跟随着人们出站，汇入大街，漫无目的。

　　就这样走着，走着……

　　两侧是高楼，高楼下夹出来的街道是行人和车流，两侧的店铺传来早餐的香气。

　　方成感受着这一切。

　　这座城市，历经了将近四十年，她已经痊愈了，或者，在她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一块伤疤，她在积极向上的生活中隐蔽着，从不让人看到。

　　她现在，更需要的是笑容。

　　方成走到一处大楼，这里，以前是李元妮所在的纺织厂，现在，纺织厂已经不在了，它掩藏在历史的伤疤中，换成另一种健康的状态显现世间。

　　方成抬头，看见一轮清晨的和煦的太阳从大楼后面升起，他忽然感觉一阵窒息感从内心深处升起，难以呼吸，伸手摘掉口罩和墨镜，方成仰起头来，看着那轮冉冉升起的太阳，陡然热泪盈眶。

　　……

　　王大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唐山人，他是一九九二年生人，距离那场天灾已经过去十六个年头，十六年对于现在这种飞速发展的时代而言，足以改变一座城市的面貌。

　　所以，王大富并不了解那场天灾对于人们的苦难，他只能透过一张张久远的图片，或者也不是全部的展现，他才能了解到那次事件的冰山一角。

　　毕竟，在那个如铁罐一样严密的年代，很多人都直观地与当时的事件失去了联系。后来长大的孩子更多的是一些简洁的句子来概括：“……建立幸福的家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学……”

　　这样肤浅的安慰。①

　　或许在王大富的父亲来说，在每年的7月27这天里，他看见父亲会坐在院子里发呆，这种发呆的状态一维持就是一整天。

　　王大富间接地从父亲的情绪里感受到那么一丝丝遗留的悲痛。

　　但他更多地是以一种美好的，健康的，积极的，乐观的状态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毕竟，这座城市现在是美好的。

　　就像每天清晨太阳越过地平线，照耀在这座城市里，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又刺眼又活力。

　　王大富手里拿着相机，他是摄影爱好者，从小立志成为凯文•卡特那样的摄影师，当然，结局要好点。

　　每天清晨，王大富都会游离在大街小巷，企图抓拍一些特别的镜头。

　　“咦……”

　　王大富惊疑一声，他忽然内心有一种悲痛的感觉，他扫视着人群，快速找到那个目标，那是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双肩背包，手里拿着黑色口罩和墨镜，仰着头，面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整个人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压抑住被那个男人感染的情绪，王大富快速拿起相机，对焦，调焦，“卡，”拍下一张，他正准备再来一张的时候，那个那人已经转身汇入行人中了。

　　他心里道一声遗憾，拿着相机回到家，上传到电脑里，开始查看。

　　大楼下，人行道，一个背着双肩背包的男子面对大楼，仰起头，45度角看着大楼上刚升起的太阳，此时正是清晨，太阳的光芒并不显得刺眼，柔柔的光芒洒在男人的脸颊上，映照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这只是表象，更难能可贵的是男人的身上透露着一股悲痛的情绪，这种情绪是散发的，是感染的，仿佛你一眼看过去，那种悲痛就一下子冲入你的心房，毫无防备地，你也跟着他一起悲伤。

　　“我怎么流泪了？”

　　王大富盯着电脑里的照片，咧开嘴笑着擦拭着自己的泪水，他看着这张照片，居然神奇地在那个男人的情绪中发现一丝父亲发呆的影子。

　　“这张照片，真神奇……”

　　会感染人情绪的照片，怎么不神奇？

　　王大富本来还想修一下的，但一想，修了的话完全就是在侮辱这张照片。

　　想到这里，他打开微博，开始编辑微博，图片上传，在配上一段文字——我在茫茫人海中，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你的悲伤。

　　然后上传。

　　他的微博只有一千个粉丝不到，其中五百多个还是他买来的僵尸粉，所以他也没有盯着微博，想着有人给他秒评之类的。

　　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关了电脑，王大富就去上班了！

　　①：注，这段引用了张翎的《余震》序章的一些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