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仕正与同窗说的热闹,同窗的舍友从外面进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舍友摇摇头,“州学里居然有学子能使得动卫阎王帮他拿行囊,还是个新来的,真是……”
舍友言至于此竟到了词穷的地步,方之仕同窗站起来就往外走,口中兀自道:“卫阎王?怎么可能!必定是你看错了”。
方之仕好奇的跟出去,就见左邻右舍都出来了,把廊下挤得满满当当的学子们抻脖子看着前方院子里走着的两个人,个个脸上不是震惊就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那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应该就是州学大执事卫南山了,他手里果然提着个学子们用的行囊,跟在他后面的……
刹那间方之仕眼睛瞪的老大,过度震惊之下口中脱口而出,“方星河!”。
周边目光一起扫过来。
“你认识那新来的学子?”
“他是什么来头,能让卫阎王帮他提行囊?”
诸多问题一起砸过来,方之仕既不知道该怎么答,人也还没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方星河是他的亲侄子啊,他要真有什么来路自己能不知道?关键是两人还是一起结伴来的襄州,从分开到现在最多不过个多时辰,他怎么就……
“方学兄,方学兄?”
同窗摇醒了方之仕,遥遥指着方星河问道:“你认识此子?”
方之仕看看四周注目的眼神点点头,“他叫方星河,乐乡县兰若村人氏,与我份属同乡”
“他家是个什么来头?”
“来头?”,方之仕迎着问声来处看去,“其祖曾任乐乡县衙都头,其父现在在县衙中任班头”
“班头能入得了卫阎王的眼?还是县里的,这不对呀!”
“欸,我想起来了。数月之前州衙宣教的那个孝道什么的不就是出自乐乡方星河?”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原来是他!但这也不值得卫阎王如此吧!”
这些人都窝在校舍,自然就没看到校门口的那一幕,七嘴八舌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让方星河在无边的猜测中更显神秘了。
方星河注意到了这些看热闹的动静儿,不过他却没在意,边跟着卫南山办入学的事情边顺便打问州学规矩。
州学与县学同为官学,等级虽有差别,规矩基本都是一样。上午半天授课,下午则自主学习做功课,其他吃住与县学一样,只是价格上贵了好多。
襄州作为漆器之都,地方富庶的结果就是物价腾贵,方星河听完校舍的房钱后颇有些为难。
房价很贵,更关键的是他还不愿与人同住,其实也不是不愿,着实是不习惯,但要独住的话本就觉得很贵的价格会直接翻倍。
难哪!
方星河直至现在读书还是靠自己,一则是说了就要算的硬气;再则也是以方家的家底根本不足以供养两个不事生产的州学学子。
前段日子方家看着红火,但那只是个势头,究其家底还是靠着仅够自给自足的田地和阿耶方之广的一份俸禄过活,读书又是个长流水的花销。
前次来襄州,三首曲子词在柳娘子处换的银锞子后来买了给吴师和清长先生的漆器,一文不剩;现在身上所有不过是在张家私学积攒下的五贯月俸。
五贯本想着不少,现在真入了州学后一算账却难免心下发虚,谁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但凡是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要花钱的。
卫南山注意到了方星河神情间的异常,“怎么?”
“我若住在州学,执事要来学画就着实不便,毕竟大执事你的身份特殊,所以……”
卫南山一拍脑袋,“此言有理”,很为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个而恼火。他一个堂堂大执事天天来找学子习画,若让其他学子看到必定大损威严,这是他绝难接受的。
一念至此,他提起包裹转身就走,“随我来”。
两人去的是州学斜对面一处掩映在侧巷中的院落,最终由卫南山出面替方星河赁下了院落中一处小偏院儿,面积虽不算大,但胜在清幽整洁,更难得的是有独立的角门可供出入。
“说定了,一月五吊的房钱,你可满意?”
五吊对于方星河而言还是贵,但对于这处房子可就太便宜了,方星河闻言讶然,“这么低?”
卫南山得意的嘿嘿一笑,“房主一家全指着州学过营生,我真给他一贯他敢要?满襄州打听打听,这样的房子这样的价,独一处了”
对方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加之方星河实在爱这里是个读书的好所在,遂心中咬牙赁下了。
卫南山满意的一笑,着他先收拾收拾,并约定等忙完这两天新学子入学之事后就开始习画。
方星河送走卫南山开始收拾屋子,待一切停当后见日影西斜,遂携了曲笛前往水门来寻柳娘子的花舫。
襄州断不是一两天就能走的,光赁房钱一年就得六贯,不重操旧业再做笛师是不行了。
刚远远看到水门,先就看到了柳娘子的花舫,高高挂起的旗灯上“柳”字灿烂夺目,凡来此间想看不到都难。
看看旗灯,再看看灯下花舫停泊的位置,柳娘子如今的地位已不言自明。
小玉穿着式样极新的湖丝裙,裙褶达到了七破之多,人也窜高了不少,唯有见面时的亲热一点没变,拽着方星河的袖子摇啊摇,头上的双丫髻就跟着晃啊晃,“前几日就听从乐乡来的熟客说你考了榜首,我们就想着你要来,怎么现在才到”
方星河解释了几句,跟笑着上来打招呼的船工老许寒暄过后低声问道:“蓬莱居士的事情柳娘子都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小玉皱着鼻子长吁短叹,声音同样压得低低的,“娘子知道后回了一趟乐乡,让许叔上门递了笺书想要见他,结果被那个没心肝的给拒了。娘子大哭一场后才回的襄州,回来就病了,前两天才好”
说完,小玉又恨恨的啐了一口,“没心肝的,活该他……”。
方星河伸手掩住小玉的嘴,也把她后面没说出的话一并给掩了,“口下积德,为你自己,为柳娘子,也是为我,毕竟我是受过居士恩情的”
小玉重重的哼了一声,脸上很是不服,不过嘴上毕竟是没再说了。而后引着方星河去见柳娘子。
花舫船舱中的布设已远非上巳节来时可比,看来柳娘子是听了他当日的建言砸了重金也花了大心思,只是人……“这才几月不见,娘子清减的多了”。
柳娘子笑笑,有些苦,“小玉,星河难得来一趟,你让老许把旗灯摘了吧,今晚不见客”
小玉答应着去了,方星河笑道:“可不难得,以后怕是要天天来”,因就将来意说了。
“你知道我是求之不得的”,柳娘子摆摆手,迫不及待问道:“他怎么样?”
“动身之前我曾去访过居士,他还是不肯见我,这都是第四回了。我问过虞老管事,也不惟是我,自长生丹之事后居士谁也没见”
柳娘子眼中有异彩闪动,“真的?”
方星河点点头,既欣慰于柳娘子的精神振奋,心里又感觉自己做了件错事,一时间心情复杂的很。
接着柳娘子又问起了长生丹之事时的细节,这一晚最终就是在说话中度过的,就着一锅河鲜边吃边聊,话题也逐渐扩散开去,甚至说起了方星河第一次上花舫时故作镇定下的不自在,引得小玉和老许都笑了。
近两个时辰后方星河告辞求去,说定明晚再来,重操笛师旧业。
依旧是小玉送他上岸,将要走时,小玉蓦然道:“刚才都忘了说,前日时兰东海来了”
“啊,他又来痴缠柳娘子了?”
“那倒没有,其实他来的时间极短,就只站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话”
方星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什么?”
“我考上州学了,等我金榜题名那一日,我必娶你”
小玉学着兰东海的腔调把话说完后就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小小年纪的她居然发出一声绝不该出于其口的叹息,“傻子,都是傻子啊!”
第二天,州学依旧是迎新不开课,方星河自在赁房处做功课。州学里,独居一舍的冯子青则在静静听着兰子林打探来的消息。
兰子林就是跟随程家清上巳踏青,并在昨天率先将方星河认出来的人。今年程家清顺利通过州试后去了长安的四门学,他就开始跟着冯子青厮混,是个快嘴快脚包打听般的角色。
这厮着实是脚快,不到一天功夫不仅从乐乡县学升上来的学子中打听了方星河,甚至还跑了一趟张家私学,从那里的同窗中打探了方星河在张家私学的情况。
消息说完后兰子林咂咂嘴,“原来去岁国子博士冯子愚看中的人就是他,好小子,运气真是不坏呀!”
“他运气确实是好,可惜却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若无家父他凭什么宣教全州声名鹊起?若是别人承了这么大的情怕是连我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方家子,哼!”
“此言极是,极是,只是他如今有卫阎王看着,那又是囚嚢不认的主儿,咱们着实不好下手啊”
兰子林说的隐晦,冯子青却心知肚明。卫阎王哪里是不认人,实在是州衙中自家阿耶素来与他姐夫邓别驾不和。
“动手?又不能将他打死,更显不出某的手段”
“冯学兄的意思是?”
“似他这等泥腿子出身的寒家子会怕打?这等人就不说我,你见的还少了?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
兰子林本想说学业,话将出口时突然福至心灵,“名声!”
冯子青满意的点点头,“读书人本就惜名,出身寒素者尤甚,像方家子这样已小有声名的更甚之,毁了他的名声他才会真的疼。他如今的名声既是我阿耶给的,那我就能收回来”
“学兄好气魄”,兰子林诚心诚意的赞了一句,赞完才问:“未知计将安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