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是在一个被包装得十分精致的房间内，
年幼时的我见到了一个自称心理医生的年轻男人。
但由于时间久远，我已记不清男人的脸庞。
当男人将怀表交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别看这块怀表不动了，但它可是你的指南针哦。”
周二，
天气晴，
下午1点20分34秒。
地点：诊所。
碧蓝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
熹微的晨光于地平线下渐露，
微风吹拂海面，
洒满金黄的波涛轻轻起伏，
沧海共皞天一色，
晶莹的浪花拍打着潮湿的水泥码头，
无人的码头沉默中长上青苔，
废弃的荒芜身后是更无人烟的钢铁城市。
驾一叶轻舟，
提一盒便当，
鱼竿依在船身，
鱼鳔浮于大海，
孤身出航犹如只身漂游，
忘记现实与感情，
只留下名为“我”的存在。
只是透过百叶窗看见远处仅占视线百分之五的蓝色与灰色我就妄想出了以上的画面。
即使自己既没有一叶轻舟也没有这样高尚的情趣。
大多数人在确定短时的目标后就会忘记长期目标，
在确定长远的目标后就会忘记短期目标。
要举例的话，
例如：
出海旅行就是我的长期目标，
但与之相对，
我现在不记得自己在哪了。
当然，作为一个即将奔四的靠谱成年男性，平面上的迷路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我还站在自己的诊所的地面上，可以说根本没有跨出家门。
但我还是迷路了。
为什么呢？
套用“眼开则花开，眼闭则花寂。”来说，
当人没发觉自己迷路的时候自己就没有迷路，
当人发觉自己迷路的时候才会迷路。
所以我在几秒之前还没有迷路，
但从现在开始我迷路了。
我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诊所里发觉自己迷路了呢？
为什么呢？
……
我也不知道。
什么是迷路？
当我们走到某个不熟悉或没去过的地方叫迷路吗？
不，否则外地旅游不就成了迷路吗。
那什么是迷路呢？
当我们找不到前往目的地的方向时才叫迷路。
所以到陌生的山里不叫迷路，
在陌生的山里找不到出去的路叫迷路，
在自己的诊所里不知道怎么到达目的地也叫迷路。
我的目的地是哪？
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答案是：
我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的迷路是最严重的迷路，
是“超级迷路”。
可能你会认为我只是因为找不到人生目标而在此苦恼。
如果真这么想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说过我是个靠谱的成年男性，
我可没有迷失人生的方向，
而且我也没有“为了所谓的‘人生目标’而烦恼”这样高雅的情趣。
我不会在平面上迷路，
不代表我不会在立体空间中迷路。
周二，
下午1点整。
地点：诊所。
当时针扫过代表一点的刻度时，我正和皌岚面对面坐着。
管家依然在门口等待。
皌岚紧闭双唇，坐在沙发躺椅上，眼眸如纯净的蓝宝石，
与往常一样。
恐惧往往从未知中产生，
这便是人类对大海的恐惧的由来。
适度的未知会激发人的好奇心，
过度的未知则会使人感到危险。
皌岚就是一个浑身包裹着过多未知的人。
“我们即将开始第一阶段的治疗，请闭上眼睛，放松身心。”
皌岚缓缓合上双眼，将全身的重量依托在躺椅上，椅背却连下压的趋势都没有。
我也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视线随着头部的运动依向屋顶，
木片拼接而成的天花板阴暗且潮湿，
霉斑星星点点点缀在木头的花纹其中，仿佛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眼皮渐渐遮蔽光线，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
右手搭在左胸脯上，感受到西装内袋中金属坚硬的质感。
“哒、哒、哒……”
节拍器如永远不会停下般规律地摆动摆杆，发出单调的音节。
那是在一个被包装得十分精致的房间内，
年幼时的我见到了一个自称心理医生的年轻男人。
“指南针？”
“是的，指南针。”
“可是坏掉的怀表怎么作为指南针呢？”
“它可不是真的在现实中指向南方的指南针，而是在意识里指引你方向的指南针哦。”
怎么从迷路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呢？
答：指南针。
要且只要指南针。
指南针不能确定你所在的位置，却能告诉你所需要前往的方向。
而位置不重要，方向是唯一重要。
当你有了方向，
就不会有错路和对路，
只会有远路和近路。
所以当你拿出指南针的那一刻，便从迷路中脱离了。
伸手拿出西装内袋的铜质怀表。
“它是怎么指明方向的呢？”
提起表链，将表盘垂在眼前。
“只要当你轻轻摆动怀表，念出这句话，”
“忘目前之虚，寻世界之形。”
“当指针仍不动时，就说明你在现实世界里，”
……
“当指针随着摆动的频率转动时，就说明你在意识世界中。”
怀表静止地吊在空中，指针发疯般转动，发出歇斯底里的呻吟。
模糊的记忆，愈来愈清晰，好似在迷雾中拨开层层薄雾。
直到完全冲破迷雾，显现出的却是皌岚的脸，
双唇微微颤动：
“真是漂亮的怀表啊。”
大海因未知而令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