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司机在当时的铁路部门工资待遇最高,可算得上是一种神圣的工作,那可不是一般姑娘高攀的起的。沈佳会以自己上佳的容貌,赢得了好些司机的关注,他们见了沈佳会,都愿意和她逗磕子。
火车司机大多非铁路医院的姑娘不娶,即便把铁路医院的姑娘都取光了,也不会娶沈佳会这种神经质的冒牌货。对于胡莲英来说,沈佳会简直是她的克星,想管,管不了。这次胡莲英当众出了丑,沈佳会觉得很没面儿,把胡莲英一通数落,说她丢人现眼,自找的,活该。一气之下,扭头回了诊所,连午饭也没回家吃。
母亲回到家,草草做了一大锅绿豆挂面汤,这挂面是母亲刚从老家带回的。我姥姥在当地做挂面一绝。那挂面细如发丝,用猪油炝锅,切了几刀罗圈菜,老远就香气扑鼻。
一家人刚要动筷儿,我家大黄狗突然狂叫起来。“谁呀?快出去看看。”父亲喊道。
母亲推门一看,惊喜道:“噢,秀茹来了。”
只见秀茹抱着半布袋大米和一瓶油,直往后退。母亲赶紧喊住大黄狗,把秀茹接进屋。
秀茹叫了刘大爷,又叫了声春兰妹妹,声音爽快又洪亮。坐在炕里头的父亲,万分激动。“哎,哎”的紧答应着,动身就要下地。
秀茹赶紧放下米袋,拦着没让父亲下炕,也不提来此意途,大方有致的直夸母亲做的饭香。
母亲说:“那就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秀茹求之不得,她高兴的应着:“行,我都饿了。”说着把鞋一脱,上了炕,挨着春兰盘腿一坐。
母亲爱意的一笑,给秀茹盛了一大碗面。母亲从秀茹身上看到了十七岁时的自己——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简直是老天的安排。
品德和品位坐在秀茹对面,他们早就听说了,大哥要娶秀茹当媳妇,这时,他们看着秀茹犹如一家人的吃相,两人咬着耳朵说着,“哧哧”直笑。
母亲瞅着秀茹,心里痛快。父亲瞧着秀茹吃的满脸是汗,打心里高兴。他说:“秀茹啊,你有所不知,你刘娘学过厨子,她师傅可是在皇宫当过御厨的。以后啊,你就在这儿吃吧,保证让你吃得可口。”
秀茹听了,很是高兴。这么多年,终于得到刘家的认可,此时秀茹激动的眼窝都湿了,哽咽着点了下头。
母亲看出来了,秀茹和品正两人早就心有灵犀了。做长辈的不该拦着,可一想到马宝山素常的为人和他的品性,就有点犯愁。大家都吃完了,秀茹抢着把碗筷刷了。秀茹眼里有活儿,手头儿麻利,不大一会儿就把整个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父亲看在眼里,在屋里坐不住了,他对秀茹说:“秀茹,你等着,我打电话把品正叫回来。”
母亲在一旁笑笑,没吱声。等父亲走后,母亲叫我们先出去待会儿,她说要和秀茹说说话。母亲脸上挂着几分严肃。我们在门外对着门缝儿,听见母亲对秀茹说:回去之后,劝劝马宝山,可别再利用工作之便,见什么拿什么了,等等。推心置腹的说了好些大道理。
秀茹末了坚决的说:“他要是不听劝,我就和他断绝父女关系。您等着,我这就回去。”
秀茹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粘赘,母亲看着痛快,就依了她。
马宝山这人有点儿吝啬,过日子也算一把好手。他见马三娘给我家舀了那么多上等的好米,他急赤白脸的从布袋里往回舀了好几碗。马三娘没拗过他,只好背着他又给我家拿了一瓶油。
铁路货场,粮油成堆。马宝山身为调车员,有时夜间作业,一有机会,他就往家拿东西。实在不行,就往兜里揣把米,总不能空手而归。他从连接员很快就升为调车员,也算是个聪明人。他有两个从城里来的小徒弟,这两个小徒弟时常给他放哨,掩护他偷东西。他认为偷公家的东西不丢人,那是本事。就这,马家不缺吃,不缺穿,日子过的比谁家都滋润。
要说嫁闺女,来马家提亲的人不少,马宝山要是相不中,提了也白提。马宝山对外扬言:我家秀茹非高干家庭不嫁。马三娘因此没少跟他生气,骂他条件太高,要是把孩子的婚事给耽误了,我跟你没完。马宝山咬硬:“宁可耽误了,也不嫁给穷光蛋。”
此时此刻,他见秀茹迟迟未归,连午饭也没回家吃,他冲马三娘骂骂咧咧,而后打发马标去叫秀茹回家。
没等马标出这个门,秀茹拿着三卷绿豆挂面,拉着脸,推门进了屋,说:“老远就听咱家吵吵闹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吵吵什么!以后,我的婚事我做主,谁也别管!”
马三娘有所察觉秀茹喜欢品正,她一直没跟马宝山透露。她陪着笑脸说:“行,行。你做主。哎,这是刘娘给的吧,真是稀罕物。”
马三娘接过挂面,把秀茹拉到里边半间屋,把门一关,说起了悄悄话。
马宝山把秀茹视为掌上明珠,从不敢对秀茹说半句大话,就会跟马标来能耐。他见马标嘴不闲着,都吃完饭了,还要抓一把花生吃。他立着眼冲马标发狠的说:“宁养贼子,不养吃儿。瞧你那点儿出息,就知道吃!滚……都滚!”
四个儿子敢怒不敢言,灰灰溜溜的出了门。
品正的单位离芦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次正赶上休息三天,他自己在单位宿舍挺郁闷,也想回家一趟,总跟母亲拗着也不是个事儿。父亲的这个电话打的正是时候,他一听秀茹在家等着他,高兴的直蹦高。
品正是下午四点二十八在芦村站下的火车,他一下车就被马宝山盯上了。马宝山靠近品正,压着嗓门儿,开门见山的提了个条件:“要刘家给秀茹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去商业部门、粮食局都可以。不然,这门婚事免谈。”话说的很生硬,那阵势就好像地下组织秘密接头,匆匆结束。
品正看着马宝山急速而去,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心想看来办不成工作,休想见到秀茹了。他有些沮丧的回了家。一进家门,只见秀茹穿着件粉红色上衣,大大的翻领,正在往三联桌上方的墙上挂一个大相框。相框里竟然有秀茹的两张美人照。显然是秀茹新放上去的。他们从打相互心里有了对方,直到现在,两个人只是眉来眼去的,从未说过一句话。此刻,秀茹站在那儿,背靠着三联桌,羞答答的低着头,十个手指相触相离,一直没闲着。低声细语的回答着前言不答后语的问话:
“嗯……刚来。吃了……哎……。”
随后各自坐在炕的一头儿,两人无语了半天,品正才问了一句整话:“你今年多大啦?”
“整十八了。”秀茹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品正,反而又把品正看得红了脸。
品正低着头对秀茹说:“你别去上班了,以后等我当上正司机,我能养活你。”
“那可不行。”
没等秀茹说下文,品正就翻了车。抬起头,说:“不行就算了,你回去吧。”
四目相视,秀茹也翻了。她上下扫了一眼已觉陌生的品正,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品正也扫了她一眼,渐楞的说:“我这人本来就这样,走,走,回家等着嫁给高干家庭吧。我家没那本事,压根儿就穷,走,走,快走,算我瞎了眼。”
秀茹什么也没说,气呼呼的走了。
母亲带着我们都去了邻居何婶家等着,也不知他们谈的怎么样了。听到秀茹撞门声,我第一个夺门而出,只看见秀茹拐过我家西房山墙角的半个身子。我紧走几步,秀茹转身又往回走,没走几步,又回去了,再也没回头。她这是想拿回留在我家相框里的“美人照”,又觉不妥。我又看见大虎牵着他家的一只小山羊,紧走几步,追着秀茹嘀嘀咕咕,听不见他和秀茹说了什么。秀茹扭头好像叫他滚开。大虎憨皮赖脸,流里流气的用手比划了个望远镜,扭着屁股,望着秀茹。
等我回了家,母亲正在数落品正,说他遇事不善思考,只会耍性子。那马宝山分明是背着家里人跟你讲条件,秀茹根本不知情。你把人家轰走了,我看你怎么收这个场!
品正灰心丧气的说:“说到底,马宝山不同意,这个场不收也罢。算了,我认了。谁让咱家又穷,又没本事!”
母亲有点火了,说:“你就是个懦夫,怨天怨地怨父母。我话放在这儿,即便秀茹嫁给你,你也未必驾驭得了。就因为她懂事,不论哪方面,样样比你强。你看看自己,正经八百能耐没见长,弃贫攀富的能耐倒是没少长。我提醒你,就容你这一次,下次你再敢有这种嫌弃家贫的思想,我就当白生你这个儿子,想回这个家,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