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言达这个人,林不义当然是知道的,那是旭垩城近年来最有名的名人之一。
刘者,文刀也。以文为刀,可祸古乱今,可杀身诛心。
言达者,嘴·炮也。若文字不能竟其功,则以言为刃以达其效也。
这是旭垩城中关于刘言达流传的一种声音,用来形容他确实非常贴切。
这个刘言达,虽然出身无名且无官无爵,虽然文采一般而偏好哗众取宠,虽然面相猥琐又时常唾面自干,却靠着一手左道旁门的“喷壶”术法而名闻天下。所谓的“喷壶”术法,简单来说就是当一个水壶中装有足够热水的时候,刘言达就可以借助术法让自己的声音从壶嘴中传出。
其实细说起来,这个家伙的崛起还离不开林氏的扶持。
此人十几年前从大齐国过来,最初是以卖保温水壶为生,自产自销,勉强度日。由于保温效果出奇地好,刘言达的水壶很快被林氏看中,然后他的制作工艺便很快便被林氏公平而大方地“买下”。
当时刘言达也没有过多反抗,只是说最后一步工艺必须由自己亲自动手才行。而林氏经过的验证之后,倒也不为己甚,专门给他准备了一间封闭的大仓库,任由他来完成保温水壶的最后一道工序。然后,再销往全国。
雪域春风尾巴短,秋雨露头便被吞。
一年里大半年都是冬天的雪域,保温水壶的出现简直堪称宝贝。有着林氏的巨大人工和财力的投入,这个宝贝在很短时间内就进入了千家万户。而且由于这水壶质轻而脆,不耐碰撞,很容易破损,因此人们的重复购买力度也不小。
之后在林氏的运作之下,林氏保温壶在苏城、七星城、四分城、胡越城等大城池里也都盛行起来。总的来说,自陶工坊开窑造壶至今,林氏的保温水壶是没有滞销过的。
奇怪的是,需要完成“最后一步工序”的刘言达并没有被陶工坊巨大的出货量堵在仓库里。事实上,五天一批、一批五百左右的产量,他半个月才进仓库一次,半天不到就出来了。虽然感觉非常轻松,但有没有被他经手过的水壶质量明显不一样。所以林氏在多次尝试窃取机密无果之后,便不再执着于独掌水壶的制造工艺了。不过是一成的分润而已,林氏不在乎。
刘言达在旭垩城有了立足之本之后,突然变得神秘起来。他偏好流连于永乐坊和康平坊,时不时的还去雪城的大过西曲去捧角儿,为那里的清隽丽人、才艺伶优打赏喝彩,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常人若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怕是会就此沉湎乐在其中了,可是这刘言达偏偏又搞出了大事儿: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他开始以“采风官”自居,每天在雪城的城墙外张贴各种正直言论——开始还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后来竟直接指名道姓地拿一些大小隐秘指责一些当红优伶。
几张贴纸而已,虽然是在人来人往的城门附近,却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采风官”刘言达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诉求没有被重视,然后便开始了搞事情了——喷壶出征。
所谓喷壶,其实准确地来说是破损的林氏保温壶。
林氏保温壶保温效果很好,但日常使用中又难免发生碰撞,即便没有破损也难免出现裂痕暗伤,影响保温效果。为了保证您的使用方便,制壶的匠师们加入了一点小机关。所以当保温壶开始发出异响时,便说明提醒您该换新的水壶了。
这是刘言达交给卖壶的伙计们说的话。本以为是为了提高销量,后来经过试验发现这是真的。但是,直到刘言达开始了自己的“喷壶行动”,林氏才明白他这是在为自己的行动作铺垫。
原本的破损水壶装入热水时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后来却变成了刘言达各种胡言乱语的声音,关于康平坊的名妓、永乐坊的淸倌儿、以及大过西曲的多个优伶恋情。虽不是什么正经言论,却让人听得欲罢不能。
乱嚼舌头的无耻之人!明面上人们各种不屑、厌烦、痛斥不雅。但私下里谁还没点儿窥私欲呢?
尤其是刘言达还专门准备了一些“高雅”的话题,比如大美女乐云儿是怎么保养?大才子祝公明在读什么书?清平院的小雅儿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哎呀,真香。
平常人家也就是听个乐呵,最多是注意躲一下小孩子,毕竟有些事儿知道得太早不好。一些上层高雅之人可就注意得多了,一定不要让破水壶出现在自家的会客厅里。更有甚者,隔几天就去铺子里买新壶,用不着也要备着,反正不能让公子爷出丑。
不过啊,谁家还没几个破水壶啊……
不过,雪城之人都清楚,大过西曲的各家名楼贵馆都是林氏的产业,开始还有人担心林氏会找刘言达的茬。只是没过多久,他们便知道自己多心了:一来林氏保温壶的销量再次高涨,二来连名楼贵馆的生意都好了很多,林氏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找茬?
不过,林氏还是用行动展示了一下肌肉,私下里处理了两个刘言达的相好淸倌儿以作惩戒,让他明白这旭垩城里谁才是老大!
没有人知道刘言达是什么态度,但之后两家却是相安无事并无冲突,不过关系已经明显出了问题。但林氏怎么可能怕他?一个擅长投机钻营、喜欢在脂粉堆里撒欢的流民而已。
但有一点,是注意到的人不在意,而在意的人没有注意到的:刘言达从落足雪城到名震旭垩城,只用了六年时间。他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让数十万户的旭垩城的民众习惯了每天三次的定时播报。近两年来,更是让他们习惯了不定时的随机播报。
随机播报的内容很少,而且一般都比较劲爆,比如某店商品的大让利、某人扒灰被发现、某处出现鲶鱼群、某人发表新作品等等,每每都能引发万众观潮。而随机播报也有提醒:提前三分钟,破壶的壶盖会无故喷出。若是方便的话,主人就倒掉里边的冷水,倒入热水后便可以静候劲爆消息了
现如今的刘言达有名到什么程度呢?整个雪国东部,小到东否曲、大到旭垩城,几乎每个人都听过他的声音。连皇室都称赞他为“风流名士刘言达”,并在过年的时候,请他代读一份《普天同庆诏》。
御封的“风流名士”,林氏保温壶的唯一合伙人,所谓名利之极,无过于此。
但刘言达在旭垩城也变得越来越神秘,除了雷打不动的半月去一次林氏的保温壶仓库,常人再难见到他的身影。
但是他又似乎无处不在。每当旭垩城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哪怕是在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他都能第一时间获悉,并有选择地播报出来,为万千百姓的茶余饭后提供一份谈资。
这其中巨大的利益与威胁,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却没有人乱伸黑手。不管是皇室还是林氏,都不是一般人敢乱动心思的。
所以每当水壶的壶盖无故喷出,就会引动某些人的神经。多数人只是听一个热闹,但有些人却要仔细分析其中关乎自家的利害。
就比如,这次的《雪城第一惨案》:
皇室小公主白云仙
与林氏五小姐林飞燕,
得月楼里仗剑行凶,自称是被冒犯,
多是名流雅士、不乏名伶淸倌,
本是日常风雅聚会,不料把命断。
死者十七人,伤者更无算,
事后二人各回各家,祸事无人管。
纵想百年来,律法大无边,
此案堪称雪城第一惨案!
林不义拿到了刘言达的播报内容后,捧着看了半天没有说话。既不为女儿的安危而担心,也没有因林氏可能面临的风险而愤怒,就像是在看一个强行煽情的笑话。
“呵呵,一下子惹恼了林、白两大家族,刘言达,即便林某人不出手,你还能蹦跶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