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寅时。
城里一片漆黑,街道上空无一人。
“锵——”
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打破了寂静。本就落根针都能听得见的街上,响声立马便穿透了半个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接着一句喊声响起,带着本地方言的味道。
却见街上走着一个人,手中提着一面锣,一边敲打一边吆喝着。
而他身后的客栈中,却有一扇窗亮着,隐隐约约地闪烁着红光。
房中,正有一盏油灯闪动着。
张弘范正站在油灯前,背对着属下们。前色阴沉,似乎能滴出墨水。
几位部将看着张弘范在灯光中摇曳,咽了一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张弘范终于开口了:
“劫粮车的那队人查出是谁了吗?”
部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推出来一个人。
他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同僚一眼,硬着头皮说道:
“回将军,属下无能,未打听到广州城外有哪一伙山贼有大动静,未能查出劫粮的是哪一伙人,也许是外地来的。”
“哼!”
张弘范回过头怒道:
“让你们看人看不住,让你们找人找不见!我要你们有何用,一帮酒囊饭袋!”
众人低头不敢回话。
……
牛头山,秀林寨。
山中被黑暗笼罩,寨中却正忙碌着,就着月光和夜色埋头苦干。
虽然已经很是努力,但众人们却依旧提不上效率,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大多都有夜盲症。
毕竟平时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肉类等有营养食物了。
“冯兄,这寨子我等以后还有用武之地,元军若是找到此处怕也是应该不会废力将这里拆除吧。”
赵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收拾,正在指挥的冯立走了过来。
他也眯着眼,问道:
“元军又不开发此处,自然不会再花财力将此拆除。不知小兄弟你要这寨子有何用处啊?”
赵煜说道:
“我等以后若要兴起,广州定然是第一步,这里临近广州,可作为一个据点。你们不是有地道吗,应再挖一条通向中山那边,到时候便可从广州城内图谋。”
冯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他们在城里那家铁匠铺下挖了一条地道,通向城外。他们之前为了避嫌便走了那里。
正说着,众人也将家当收拾好了,抬上了自家仅有的三辆驴车和被劫来的粮车上。
冯立看着赵煜。
他点了点头,进屋将文天祥和胡仇叫了出来。
对冯立道:
“我等即刻便起乘吧。”
冯立点头,伸手道:
“文丞相,小兄弟,胡兄,请上车吧,马车简陋,还请诸位委屈一下。”
“那便有劳冯兄了。”
文天祥恭身一礼,旋即正要上车,却听赵煜说道:
“文丞相身子不好,自然要坐车,以免累了伤着身子。”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
“我尚且年轻,自然不必做着马车,而且我赵煜又何德何,能让兄弟们为我鞍前马后?我便与兄弟们一同步行吧。”
胡仇放下了正要上车时抬起的腿。尴尬一笑,看了看义正严词的赵煜,弱弱地说了一句:
“我亦是如此。”
众人有些人奇怪的看着他,不知竟然还有人有车不坐。
也有人欣赏的看着他,毕竟他们昨天回来后,他的威名很快便已传便整个寨子。
毕竟这么强的少年英雄,能有几个,还这么谦虚。
冯立见坳不过他,只好作罢。
众人启程,延着小路下山。
天已经蒙蒙亮,却未见太阳的踪影。群星已经隐去,只剩下一轮模糊的月挂在天空。
赵煜牵着一辆驴车,文天祥正做在上面。
赵煜抬头看着天,众人一路无话。突然,他张口打破了安静。
“文丞相,你可知何为天地?”
文天祥看向他,面露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说道:
“不是天圆地方么?”
见赵煜不说话,想了想。
他难道要问这个?
又道:
“难道是,天尊地卑?”
赵煜回过头,摇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文天祥疑惑不解。
“都不是,那何为天地?”
赵煜笑转过头,说道:
“文丞相,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呢?”
文天祥更疑惑了,再问道:
“恕文某识短,未曾听过,敢问小哥,此话是何人所说?”
赵煜喃喃道:
“此论乃是东汉张衡所提,他以各种现象推论而出,是为浑天说。”
文天祥仔细想想,旋即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可是西鄂伯张衡?他的学说文某并没有研究,这些都是儿时听邻里所说的,还请小兄弟莫怪。”(西鄂伯是北宋时期张衡的封名。)
赵煜冷哼一声,道:
“哼,张衡乃是一位伟大的恪物学家。浑天说在唐朝时便已压过盖天说,而现在他的学说刧被那些大儒,理学家们当作是‘奇淫巧技’!弃之不顾。浑天说总好过以阴阳之说推出的‘天圆地方’这等毫无证据之说,至少实是求是。”
他正欲反驳,刧被赵煜打断:
“恪物致知!恪物致知!”
他回过头微笑道:
“‘恪物致知’便是追求真理,除非胡说,各个学科之又怎有高低贵贱之分?”
文天祥皱眉皱眉道:
“可我等读书,不正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赵煜摆摆手,说道:
“修身之道自是极为重要,可并不是说其余的都是小道。即使现在人人都这么说,可你又怎知这便是正理呢?”
文天祥正欲开口,却又被打断。
“莫要与我说此乃天理,那帮理学家将自己不能解释的通通归为天理,避而不谈,毫无根据!”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在前世还是现在,每当谈及学术,他总是一丝不苟,不卑不亢。
听到自己从小学到大的学说被人嘲讽,文天祥心中气愤。
你个黄口小儿算个屁,还反驳理学?他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
“那不如请赵小哥说出个理来让文某见识见识。”
赵煜轻瞥了文天祥一眼,慢慢道来:
“不说别的方面,就理学的中心来说,‘存天理,灭人欲’,便是大错特错!”
文天祥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赵煜竟然一上就直接抨击理学的核心。
赵煜继续说着:
“好一个‘存天理,灭人欲’!把道德伦理视为天理,可他们其实连何为‘天理’何为‘人欲’,都不知道。他们觉得一切‘人欲’皆应舍弃,探寻真理乃是人之本性,非是什么天定的东西,那他们在思索所谓的‘天理’之时,便已自相矛盾。”
文天祥还是不解。
“道德伦理难道不是天理吗。”
赵煜轻笑着回答:
“非也,非也。道德可以说是人性善的一面中对美好的向往,是社会进步的产物。
它保证社会不陷入混乱,维持社会稳定发展。不可缺少。
而天理么,可以说根本没有天理,也可说世上的一切皆为天理,看你从何角度看了。
不过这‘伦理’……”
赵煜轻蔑一笑。
“不过男权社会中衍生出用做控制别人的工具罢了。”
文天祥立马反驳道:
“君子坦坦荡荡,怎会做这等控制别人的事情。”
赵煜赶紧解释:
“其实你们在控制别人的时候,同样在控制自己,使自己相信这些都是应该的。
比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以自己的想法,随便的否定了一个人生的权利,这难道不可笑吗?以自己的‘道德’去批判别人的‘道德’,不正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吗?”
文天祥低头沉思着,不知如何回答。
赵煜见他不说话,继续批判理学。
“他们赋予天地以具有伦理色彩,变为道德的工具,把有血有肉的感情、把人的高下尊卑的价值判断,把君臣、父子、夫妇的关联生命个体,变成纯理的。借道德的力量,使“三纲五常”等理论来束缚别人,使其成为被所谓的‘道德’控制的精神僵尸,其结果是‘人欲’披上了合理的外衣。”
文天祥看着车下一边赶路一边侃侃而谈的赵煜,心中极为震惊,很是佩服。他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儒,却也能看出赵煜这一番话不简单。
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眼前的这个小子刚刚正有理有据的将理学抨击的一无是处。
这是文天祥第一次对他起了佩服的感觉,赵煜总是以事情的本质看待问题。他感觉也许赵煜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