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
太阴星君月尘正在和天帝一起喝酒。天帝难得有闲暇,趁着高兴已经喝了好几壶鲜酿。
月尘则端着酒杯,慢慢地品尝着桂花酒,不疾不徐的样子的确不失他月神的身份。
他当然知道天帝叫他来喝酒有别的目的,可是天帝不提,他自然不会问。
又过了一会儿,天帝喝光了第六壶酒。
天帝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月尘说:“神君,天族的大难来了啊。”
月尘很淡定地说:“有什么大难是陛下您解决不了的吗?”
天帝“哼”了一声,道:“朕还没那么了不起,能以一人之力阻挡妖族三十万大军的攻击。”
月尘放下酒杯,没有说话。天帝的意思他很明白。
天族这几千年来的安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人界,邺城。
从南浦镇到邺城,天星和泽西走了六年时间。
不是他们速度慢,只是南浦镇地方偏僻,离邺城远,又因为天星一路上流连于各地吃食,耽搁了不少时间。两个人走走停停,路上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天星从南浦镇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只是收拾了一些衣服细软,粗糙得很。
泽西本来不愿意学天星的天罡道法,但是为了早日找到月织,他还是极其不情愿地跟着天星学习。
泽西也问过天星的来历,他不信天星只是普通凡人,但是每次他问,天星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于是泽西明白,有些事,并不是他问天星就会回答。在天星被问烦之前,他学会了闭嘴。
两个人一路上边走边靠算命赚钱,磕磕绊绊地走到了邺城。这一路上说是风餐露宿也不过分。
天星算出,这一世的月织是邺城的城主。但按照年岁算,现在的月织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要在偌大的邺城里找一个六岁的孩子并不容易,不过泽西和天星都不着急,两个人在集市的最末端寻了个狭窄小屋,开起了算命的生计。
又过了些日子,就到了邺城众青楼百花选艳的日子。
那日也是花朝节,到了晚上,城楼上燃放着烟花,全城上下都挂上了五彩灯笼,灯笼上挂着络子,装饰着玻璃珠,流光溢彩。夜市都开了,长街边卖着各种糕点玩偶。人们手里提着灯,沿着街道向城中心的烈龙台走去。选艳的地方就在哪里。
泽西和天星自然都去凑了个热闹。师徒俩一人买了几块应景的灯盏糕,又说有笑地往城中走。
泽西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人类集会,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心,于是东瞧瞧西望望,这浮华的街景,他怎么也看不够。
天星瞧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想看就到处走走,一会儿我们在烈龙台回合。”
泽西忙不迭地点头,开心地喊道:“谢谢师父!”然后转过头一会儿就跑不见了。
天星看着泽西的背影,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轻叹一声:“少年心性。”
天星将糕点收回怀里,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烈龙台。
此时台下已经有些人等在那里,台上有一面被红绸绑住的赤金龙纹大鼓,周围环绕着四个小鼓。台子四周的围栏也被绑上了红绸。
天星仔细地看着烈龙台上的鼓,直到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
那个人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袍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个面如冠玉的公子。
公子向天星拱手行了个礼,笑问道:“兄台可知行天北门怎么走?”
天星简单地回了一下礼答:“北门自然是要向北走,烈龙台正北方就是行天北门。”
公子得到了回答却不着急走,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天星,有些轻蔑地笑了笑。
天星看着他,抬手往空中一挥,刹那间,幻境破碎,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城外的荒野。
蓝袍公子看着天星道:“堂堂天界战神,在凡间居然沦落到看起了庸脂俗粉比美的地步。”
天星不用转头就知道这声音是谁,他打了个哈欠说:“月尘大人,怎么几千年过去,你的法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这幻境造的也太假了吧。”
蓝袍公子身形一变,变成了穿着仙袍的太阴星君月尘。
月尘也不恼,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星怂了怂肩膀说:“你的法术太低级了,鼓上的花纹都不对称。
月尘一笑:“说正事吧,陛下让我带你回去。”
天星很干脆地拒绝:“不去。”
月尘收起笑容,一脸凝重地说:“天庭有大难了。”
天星嗤笑一声:“跟我有关系吗?天庭人才辈出,挑个厉害的出来就好,岂不比我好多了。”
月尘有些复杂地注视着天星,几曾何时,这个骄傲地永远不会低头的人对自己的自称还是“本座”。
那时的他身披炽焰铠甲,手握神剑,战神的名号令人闻风丧胆。
那时他是天界的骄傲,是天界的荣光。
可是现在,天界的荣光在凡间,居然要靠算命这种骗人的把戏度日。
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几千年前威震三界的战神沉玱呢。
天星终于转过了头。
他看着月尘,似乎明白月尘心里在想什么。他说:“我不是沉玱,我只是天星。”
他背过手,不再理会月尘,而是向城中赶去。
月尘看着他走远了,又将自己的手掌翻过来查看他的幻境。两道金色龙纹相辅相成,根本没反。
泽西在烈龙台下等了好久,直到大赛快要开始,才看见远处的天星姗姗来迟。
泽西有些生气,他跑过去拉着天星坐下,着急地说:“马上就要开始了,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
天星不紧不慢地说:“我不就是耽误了一会儿吗,这么急干什么。”
泽西刚要开口,只听得烈龙台上响起一阵琵琶声,继而周围的乐师开始弹奏起来。
天星慢悠悠地往台上投去目光,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但此时的泽西却早已不管他在说什么了,而是掏出了糕点开始啃,眼神紧盯着台子后方的帷幔。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姑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从帷幔后面鱼贯而出,有的弹奏,有的和歌,有的跳舞。
天星看得兴致阑珊,泽西只看了开头的一个姑娘跳了一支舞,也开始觉得无味,便摆弄他的耳朵去了。
天星不知道兔子耳朵有什么好玩的,奈何自己剩的一点儿糕刚刚也被泽西抢去吃了,没什么东西打发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台下的看客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天星转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红衣女跳的一曲舞谢幕了。
天星听一旁的人夸赞着红衣女跳舞是如何媚而不妖,如何姿色动人,还说今年的花魁定是她了。
天星又将头转回来,自嘲地笑了笑,想着为什么自己居然会去关心这些。当初在天界他见过多少衣袂飘飘的仙女,如今再美的人在他看来也不过尔尔。
终于到了尾声了,泽西抱怨无聊,天星安慰他说宣布结果之后就走。
刚刚表演完的姑娘们在台上排成一排,等着宣布结果。
不出所料,红衣女得了花魁的称号。看客都鼓起掌来,天星则摇了摇头,领着泽西向外走。
这夜之后,红衣女的名气便名满邺城,成了邺城的头牌花魁。
天星和泽西的日子仍然不紧不慢地过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丝毫影响不到他们。
直到那日红衣女在城楼上唱了一首曲,被买菜路过的天星听到。
那天红衣女穿了最艳丽的红裙,跑到城楼最高的地方唱起了曲儿。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上去的,也没人知道她唱的是什么曲子。
楼下有很多人聚集,都说愿掷金万两,换得美人回首一笑。
天星站在街头,看着红衣女的衣袂在风中吹得猎猎作响,听着她口中唱起的歌声,脑子一阵晕眩。
他突然之间想起了很多事。
那些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却又满怀期待。
他在期待着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楼下的人群突然齐声尖叫起来,天星被吵得不耐烦,他回头一看,那一抹红从空中坠下。
与此同时,天星在剧烈的头痛下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天宫。
天星觉得很奇怪。
他披上衣服往外走,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他们都恭敬地向天星行礼,
天星点着头回礼,没有耽误,径直往凌霄殿的方向走去。
袅袅紫烟萦绕着这座天宫最宏大的宫殿,里面的天帝和大臣一脸愁容。
见天星来了,里面的人顿时面露喜色。
如今妖界与魔界已经联合,大军压境,誓要拿下天界与人界。
这几千年以来,天界早已忘记了战争,沉溺与安逸的生活,兵力已经完全不敌妖魔两界。
更让人担忧的是,天界已经没有能领兵的大将了。
但是现在不同,战神沉玱回来了,代表着天界有了更多赢的机会。
天星一踏进殿内,众仙齐声道:“沉玱大人好!”
天星茫然地抬头,天帝威严地坐在正上方,用威严的声音问:“沉玱,寡人命你带兵解我天界之急,你可愿意?”
天星漠然地单膝跪下道:“臣领命。”
来到北天门,天星遇到了月尘。月尘摇着折扇,看着天星缓缓地笑开。天星有些嫌弃地说:“月宫不够冷吗?你这扇子摇地倒是爽快。”
月尘将扇子和上,递给天星说:“此次迎战,请务必让我随行。”
天星接过扇子,问:“为何给我?”
月尘失笑道:“这是你的旧物。”
天星仔细一看,黝黑的扇骨上用朱砂填了“昌宜”二字,扇面是用凌丝月缎做的,有一种冰凉的触感。
天星合上扇子对月尘道谢:“多谢太阴星君,这扇子适合夏日里避暑用。”
说罢,他便直接向门外走去了。月尘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低声叹气:“天界无四季啊……”
直到来到战场,天星才知道形势有多么严峻。
三方的路都被堵死了,他们兵力不足,根本无法突围。
天星犹豫了片刻,便直接带兵往敌人兵力最强的罗星莽原强攻。
罗星莽原位于正北方,地域辽阔,易攻难守。
天星的部下不多,大多是曾经他带的旧部,天星的作战方式他们很熟悉。
这些日子妖界守着罗星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没有魔族的帮助,大部分妖物都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这一战,天星几乎是没什么难度就胜利了。
他一鼓作气,直接打到了魔族领地岐山谷。
魔神佑安站在谷口,似乎在等着天星到来。佑安将他的长枪抗在肩上,笑着说:“战神沉玱,久违了。”
天星听着这话有些别扭,他别过脸去不想理他。
佑安虽然是魔神,但是天生有一幅好面相,且不说魔界,就是六界之内论美貌能赛过他的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佑安却不是好欺负的主儿,他是魔界出了名的不好惹,更是魔君的左膀右臂。
眼下他站在天星面前,细细地打量着天星说:“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月尘那家伙倒是有本事。”
天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掐了个决捏着剑刺向佑安。
佑安不敢怠慢,连忙运起长枪抵挡住天星的攻击。
起初天星不以为意,佑安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以为这次他也一定会赢。
佑安抵挡住天星的攻击,有些扬眉吐气的说:“沉玱,今日我不怕你,这几千年来,我已经找到了打败你的办法!”
天星毫不犹豫地向佑安的胸口刺去,冷冷地说:“做梦!”
可是佑安却笑了,他扔掉了他的长枪,直接迎上了天星的剑。
那把剑毫无悬念地插进了佑安的胸口。
天星愣住了。
佑安那张绝美的脸上有决绝地笑,他对天星说,你输了。
天星看到,佑安手中有一把青色匕首,在他杀死佑安的一瞬间,也没入了他的身体。
他突然听到了泽西的声音:
“师父,你为什么要攻击我的族人?”
因为他们侵犯天界,罪不可恕。
“那你会杀我吗?”
不会,如果你没有叛乱的心。
“木夕呢?她也是妖。”
她现在是神。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天星茫然了。他想问问泽西月织怎么样了,他想告诉他月织不是月尘心上人的替身,这一劫是月织的命数。
他觉得自己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可是忘了什么,他却无从想起。
他看到了一抹艳丽的红从高空中落下,空气中弥漫着那支曲子的声音。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那个人唱着曲子,穿着红色的襦裙。他坐在她身边打着节拍,看着夏日里的满塘荷花。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月尘在后方看着天星,觉得形势有些不对,直到天星的脊梁慢慢地弯下来,他突然飞身向前方大声吼道:“天星!”
天星听不到。
他只听见很多人在喊他。
沉玱,沉玱,你是天界的骄傲,你是万年来最厉害的战神。
沉玱,妖族大军压境,朕要你带兵出战。
沉玱,你会来找我吗?我会再见到你吗?
沉玱……沉玱……
沉玱是谁?
天星又看到了佑安的脸。他手里拿着那把匕首泛着青光,像极了一双无奈的眼睛。
佑安在喊:昌宜,昌宜。
昌宜?那不是他的扇子吗?
不,沉玱杀了昌宜,是沉玱杀了昌宜。
那他是谁?
月尘将天星拉回来,沉声道:“撤军!”
与此同时,天星晕了过去。
天星很奇怪,他最近老是晕倒。
等他醒了,月尘给他倒了一杯茶。
月尘说,这一仗赢得很好,魔族失了主将,其他地方的军队也被我们打散了,只要逐个击破,我们就一定能赢。
天星点头:“嗯嗯。”
月尘说,这次妖族居然突然叛变了,魔族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一点不会再卷土重来了
天星:“嗯嗯。”
然后他与月尘一起沉默着,不知如何接话。
天星开口了:“整个天界,只有你一个人叫我天星。”
月尘点头。
月尘知道,天星不是沉玱。
那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万年前妖界入侵,魔界不愿出兵相助,于是妖界联合了鬼界,控制了人界,向天界发起战争。
于是沉玱领命出战。对于沉玱来说,那些妖族的人根本不足为惧。可是那天,妖族的一员大将让沉玱吃了亏,这么多年,沉玱还是第一次吃亏。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妖。
那只妖精叫昌宜。是妖帝的女儿。
活了几十万年,沉玱第一次碰见在战场上让他吃亏的人。沉玱觉得憋闷得很。
于是他开始迫不及待地想与昌宜再战一场。
昌宜总爱穿鲜艳的红色战甲,她虽然是妖,却生了一副倾城的容貌。可是不管沉玱与她战多少次,沉玱永远不能在她手上占到半分便宜。
沉玱这才承认他遇到了对手。
于是这场战争一打便是几千年。
时间长了,沉玱与昌宜在战场上居然生出了感情。
一开始是沉玱趁着两军修养的时间偷溜出来与昌宜单挑,对方毕竟是女妖,沉玱不敢下手太重,所以几千年以来,两人均未赢过对方一次。
妖神两界本是死敌,但沉玱和昌宜不是。昌宜对沉玱说:“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时候沉玱才知道,虽然是妖界的公主,但是昌宜的日子不好过。
妖界尚武,没有价值的妖会被视如敝屣。哪怕是妖帝的女儿,没有实力,照样会被法术高强的妖怪欺负。
于是昌宜没日没夜地修炼,终于打败了她的哪些哥哥弟弟,得到了妖帝的青睐。
后来,她就成了妖界的大将,上了战场。
这些年昌宜总被人看不起,认为她是女妖,这一辈子只能任人宰割。可是她咬着牙,硬是踩着血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沉玱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一直以来,因为他的悟性高,天赋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学好法术。他打仗从未有过败绩,被誉为天界的战神,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人生。他永远想不到当他在天宫里喝着鲜酿听着宫娥唱曲儿的时候,远在妖界的昌宜已经将某套剑法练了几百遍。
他也不会知道昌宜手掌中的老茧已经积了厚厚的几层,早已没有了少女的白皙稚嫩。
沉玱苦笑着,不知是在笑昌宜还是在笑自己。
再后来,两军休战,沉玱带昌宜去看了天族青莲池的荷花。
那年的荷花开得很好,铺天盖地的粉色似乎要延伸到天的尽头。
昌宜高兴地唱起了歌,那是不知名的小调,沉玱从未听过。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昌宜自己闲来无事随意编的小曲。
沉玱坐在池边,一边听一边打着拍子,合着昌宜的歌。
沉玱指着荷花对昌宜说:“即使根在淤泥里,荷花却照样不沾污秽,开出这般纯洁秀丽的花朵。荷花如此,你也如此。”
昌宜在黄昏下红了脸,不知是为了荷花,还是为了那句“你也如此”。
昌宜问他:“你以后会不会还来找我?我能不能再见到你?”
沉玱想了想说:“会的,我肯定会再次去找你。”
可是这样惬意地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又过了几万年,妖族再次入侵。
沉玱再见到昌宜,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尽是冷漠和疏离。
仿佛曾经的日夜相伴只是一场梦,仿佛她从未认识过一个叫沉玱的战神。
这一战沉玱打得格外艰难。
昌宜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摆出要与沉玱同归于尽的架势攻击,沉玱抵挡着昌宜的攻势,心也慢慢地变凉。
曾经的昌宜并不喜欢战争,那时候她带兵,最大的特点就是保守进攻,少攻多守,尽量减少伤亡。
可是这在其他的妖族将领看来,就变成了昌宜胆小怕事,畏缩不前。
昌宜还跟沉玱抱怨,说那些将领说教的样子像极了一群瘦巴巴的山羊。
那些话语犹言在耳,但现在的昌宜却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朝沉玱进攻。
那种架势看起来……像是要与沉玱同归于尽。
沉玱想破了头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昌宜变成这幅仇人的样子。每次交战时,当他看到昌宜那种狠辣疯狂的眼神,沉玱都觉得心中有些苦涩。
但是沉玱知道,他的这些苦痛,对昌宜受过的痛苦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昌宜还是败了。
沉玱有些分不清昌宜手中的剑究竟是刺向谁的,他只知道在看到昌宜转头的一瞬间,他的剑横在了昌宜的脖子上。
昌宜输了。
可是她突然笑了,她跪下来仰头看着沉玱,说:“谢了,战神大人。”
身后的士兵蜂拥而上,他们捉住昌宜,熟练地将她绑起来,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对面的妖界大军一看主帅被擒,一时间也乱了军心,没过多久就败了。
沉玱活捉了妖族主帅的事很快传遍了天界和妖界。在天帝大喜之余,妖帝也适时地撤了兵,表示愿于天界交好。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过问昌宜的死活。
沉玱来看过被天帝圈禁的昌宜,本是妖界公主的她此刻却被天牢折磨地不人不鬼,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罗。
沉玱走过去抱着她。也不顾她满身的血水,他轻轻地抱着她,避免碰到她身上的伤口。
可是她身上的伤真的太多了,昌宜靠在沉玱的怀里抽着冷气,还是倔强地扭过脸不让沉玱看:“我很丑。”
沉玱放开了她,说:“对不起。”
这几万年的时间里,昌宜因为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被妖帝辗转送给了许多人。因为妖帝要联合诸方的力量,昌宜就成了妖帝表示诚意的礼物。
昌宜转过脸,低声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你们天族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沉玱沉默。
昌宜用仅能动的手指施法,幻化出一把匕首和一把扇子。
她说:“请把匕首交给魔族的魔神佑安,他是我在魔界是收下的徒弟,我没给过拜师礼给他,这算是为师留给他了遗物了,”
“这把扇子便请你收下,它是我妖族最好看的妖骨扇了。战神大人,哪怕我再卑微怯弱,却还是希望念在你我二人朋友一场的情分上,请你不要忘了我。”
昌宜要死了,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怕,她没有抬头,一番话说得平静无波,让人听不出情绪。
沉玱接过两件法器,转身出了天牢。
昌宜死的那天,沉玱赶到妖界将欺辱过昌宜的妖怪都揍了一遍。
他说,你们这些妖怪伤了我同族,你们该打!
妖怪们不敢争辩,一个劲儿地跪在地上求饶。
沉玱突然觉得无趣,他一脚踹开那只最大的妖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走过妖界的许多山头和湖泊,却不知道哪一处属于昌宜。
那一日他被一只奄奄一息地小妖怪抱住了大腿。
那只小妖怪身上的血已经被血蝙蝠吸走了大半,再慢片刻恐怕就无力回天。
沉玱将小妖怪带回了天宫,一路上用自己的血水喂养,将自己的一身仙骨换给了小妖。
最后一天换血的时候,沉玱被从月宫偷溜出来的小童月尘撞了个正着。
月尘答应沉玱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于是沉玱允诺了他一个人情。
沉玱将自己的记忆给了小妖,并将那些陈年旧事封印在小妖脑海深处。他将自己的法力也一并给了他,为的是有朝一日,天族有难的时候他能够代替沉玱力挽狂澜。
沉玱将昌宜扇交给了月尘,央求他在小妖回来时用扇子和匕首唤起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那两样法器上残存着昌宜最后的灵魂,只要能让两样法器一同作用,就一定能召唤出新的战神。
安排完这一切,沉玱准备离开。月尘叫住他问道:“战神大人,您要去哪儿?”沉玱摸了摸月尘的头,温柔地笑道:“当然是去无妄海。”
月尘知道,失去了仙骨和灵血法力,沉玱已经没几日可以活,他只能去到无妄海,同上古神祇一起归于虚妄。
月尘问这么做值不值得。
沉玱说,值得。
昌宜为了报仇,即使自己身陷险境也在所不惜,她觉得做着一切值得。那些欺负她的显贵,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牵连,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部分直接在妖界成了最低等的奴隶。
她是女子,却有着男子的气概和骄傲。
沉玱知道,昌宜把最好的感情都给了那一塘荷花。
所以她才会说,谢了。
谢沉玱让她知道什么是爱,谢沉玱最终了结她的心愿。
曾经昌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舍弃自己的一切,可是昌宜走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所拥有的一切,与这世间最赤诚的真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这一生所拥有的唯一一颗真心给了那个勇敢坚毅的姑娘。所以即使三千繁华在眼前,他也觉得寂寞。
好在他最终得偿所愿,这一篇虚妄的遇见,终将归于虚妄。
月尘愣愣地看着沉玱的背影消失,茫然之余竟有些难过。他虽然不懂沉玱的话语,可是战神要消失的事实让他无比难过。在他身后躺在榻上的小妖醒了过来,茫然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月尘连忙转过头,看着小妖那与沉玱一模一样的面容,突然间泪如雨下。
小妖一脸茫然地看着月尘哭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月尘抹了一把眼泪骂道:“天星你个臭妖怪,我端的药烫死了!”
这世间总有值得等待的东西吧,就像战神等到了值得他付出所有真心的人,就像天星等到了那些阔别多年的旧友一样。
所有的遇见都在为今后埋伏笔,总有人跋山涉水,穿过所有的伏笔,只为你一人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