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微的阳光从薄雾中穿过,透过密密麻麻的叶子,洒下柔弱的光斑,它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跳跃的在微风拂过的缝隙中穿来穿去,河面被一层紧紧绵绵的细雾紧锁上,不安分的鱼儿透明的身体在蔚蓝的河水中飘忽不定,时不时露出头荡起几个波纹,又安然的沉入水底.....
了无牵挂的张嘉猷一行人,迎着点点夏风,沉睡在殷汝河东岸,坚强的精神意志已经不能对抗疲惫带来的侵袭。就这样,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岸边平坦小路上,路上铺洒的一层密密麻麻的树叶和麦秸杆已经被折腾的一地狼藉,几只麻雀飞跃在挺拔白杨树密集的树杈中间,叽叽喳喳的漂浮着嬉戏打闹,漫无目的丢下一坨灰白色的粪便,略带不悦地砸向这些侵占自己空间的两腿直立动物。几只从草丛中爬来爬去的黑色工蚁拖着比自己身体大数倍的青虫,任青虫左右腾挪,一对对虬然有力的巨齿狠狠的镶嵌在青虫的肉体,越过一座又一座的躺在路两旁的肉山,虔诚把美味的食物献给蚁后;几只蚯蚓逶迤的从湿泥地里探出头,在这些两腿动物的身子,脸上,衣服上画上一圈圈粘滞的地图。路东边一大片辽阔的田野,金黄的麦秸杆根部还凝结着早晨雾气聚集的水珠,顺着米黄的秸秆滴落在湿润散杂的黄土地里,几个用树枝搭起的小棚子上面搭上的灰布麻衣,随着温煦的晨风吹的左右摇曳。
“周先生,周先生,你过来看一下吧,天麒头烫的厉害。”一个带着半岁孩子的一个寡妇大声呼喊着,此时在睡梦中满足的众人都被焦急喊声惊醒,纷纷坐起来,揉搓着惺忪的眼睛,不明所以黑色的眸子无神的盯着远处。
周嘉猷被天麒这两个温暖的字眼惊动起,一溜烟的跑到天麒临时搭建的小树屋子,此时天麒脑门滚烫,牙齿不断的打着冷战,浑身肌肉抽搐着蜷缩成弓形。
“怕是发烧了吧,嘉猷,快,咱们抱上天麟快去让昨天那个先生瞧瞧”。罗老三穿着自己的麻布粗衣,上边的几个蓝色的补丁早已经被灰黄色的泥土掩盖,扒开挤在一堆人的头,看到天麟身体蔫摊成一团。
周嘉猷抱起天麒,一路小跑的过了桥,后边罗老三吩咐天麒和几个孩子好好跟紧那碎花蓝布的寡妇后,紧紧的跟着周嘉猷。碰见几个牵着黄牛,带着犁铧准备播种秋庄稼的农户。
“老乡,咱们村子昨天看病的先生在家住在哪里,这孩子病的厉害。”罗老三口干舌燥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此时周嘉猷灰蒙蒙的脸颊贴着天麟,眸子被焦急晕染通红,枯槁的头发被额头渗出的汗水浸湿。
那牵着黄牛的老乡并没有正眼看他们一下,粗布短衣戴着宽大的竹簟圆帽扭动了一下脖子,“就在那里”,他指着村中间一户门口两只石狮子的宅院。
来不及道谢,周嘉猷和罗老三一路小跑的跑到石狮子门前,朱红的大门旁边坐着两个约摸半米高的石狮子,它们脖子里的鬃毛竖起,一直爪子按在地上,另外一只爪子按在光滑的石球上,脖子上系的小铃铛清晰可见,两只狮子整齐对称的站在门两边,栩栩如生的斜倾着脖子睥睨着对方,活灵活现两只狮子的仿佛马上能扑到周嘉猷和罗老三身上。
“铛铛铛……铛铛铛……”急促的朱红门上的两个扎实的大铁环撞击着门上垫着的黑黢铁片,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门上左右整齐的镶嵌着金黄的半圆的铜块,门板上的朱漆还隐隐约约带着油漆刺鼻味道。
“开门呀……老先生……”罗老三急切的喊叫让平时浑厚的嗓音此时充满了焦急。
一会一个带着瓜皮灰帽的中年人开了门,大约是这家的长工,院子里一个黑色圆毡帽的中年妇人坐在客厅,一身黑色的荷叶百褶裙,上身的黑色面衫,让她显得苍老的与自己的年纪并不相符。旁边坐的正是昨天那位老先生。
“先生,这孩子浑身烧的厉害,您看看他得了什么病?”周嘉猷和罗老三跨进院落,站在已经被打扫干净的院落等待着坡脚老先生的答复,周嘉猷此时心里又忐忑,又窘迫,罗老三仄着身子站立在园内。
坡脚老头端起祁红桌子上的一碗茶水,用茶盖篦了一下茶叶,一股热腾腾的茶香散漫堂庭和院落。老头缓缓呷了一口茶水。缓缓翕合开红润的厚嘴唇。
“两位跟我一块到药房,我看看再说。”老头说着一边扶着凳子的扶手,黑衫的中年妇女倏然站起来,顺着坡脚老头的势头扶上他的另一只手肘,随着坡脚老头一上一下的穿过厅堂,来到一处屋子,这间屋子正对着村里另一条宽敞大道。
周嘉猷抱着天麟,他的柔嫩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的肩头,小脸烧的通红。坡脚老头走到周嘉猷跟前,食指和拇指肚轻捻着天麟的脉搏,此时那颗贴近周嘉猷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疾风骤雨。老头有扭过身子,掰开天麒的眼睑,他黑色的眸子里布满血丝,眼角还有这淡黄色粘粘的眼角渗出物,然后用压舌板撬开天麒的嘴巴,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老头说完转身走向书桌,拿着毛笔字龙飞凤舞的写着苍劲有力的毛笔字,只是那一连串的药名和神秘配方,周嘉猷也是七七八八的没看太懂。
老头写的越轻松写意,周嘉猷内心的害怕和惊恐就越消减一分,毕竟从老头的闲散表情上看来,天麒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但他还是惴惴不安的问了一句:“老先生,这孩子怎么样呀?”
老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自顾自创作着自己的书法作品,当他写完自鸣得意的书法作品后,迎着窗户透过柔和的阳光,两手展着纸张眯着眼睛再欣赏一番,然后撇了一眼两个翘首等待的人。醍醐灌顶般的意识到还没有回答周嘉猷的问题。“应该是沾染风寒了,你拿着这个方子去柜台抓药去,文火煎服,一天一次。”
周嘉猷拿着“作品”抓完药,心情稍解,突然想到自己没带钱,自己也并没有钱,身无分文的尴尬在药房,开门那个小伙计站在一米高的柜台,打着脆生生算盘珠子的活像催债的糜音。
还是罗老三脑子转的飞起,满堆笑脸转向坡脚老头:“老先生,你看我们刚刚逃难到咱们这里……”
周嘉猷站在药房满脸尴尬的盯着头顶那个椽梁,阳光中漂浮的点点灰尘明灭可见。
坡脚老头看到罗老三和周嘉猷满身的窘态,挥挥手“算了,这次就算了。”
周嘉猷刚要说些什么,喉头向堵上一团棉花了一般,奈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拜别老先生,沿着原路回到自己住处。
此时,河岸上的难民又熙熙攘攘的哄闹起来,被安抚好的情绪又被挑逗燃烧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