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害羞的抬起了头,整个河畔紧锁的雾气被明丽的阳光驱赶烟消云散。阳光缓缓变得刚烈,乍起的一阵夏风诉说着火热的情愫,细细密密的叶子被感动的“沙沙”乱颤,吹皱了清澈的河水,皱起的波纹随点点散落在河水里的浮萍轻轻飘动,但也撩起难民更加脆弱易火的情绪……
陆陆续续的从别处奔逃过来十几个难民,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拄着细长的杨木棍,站在架起在殷乳河到河张村的桥头,悄声的嘀咕些话语,这些难民时而惊讶,时而掩面抽泣,时而目光呆滞。
周嘉猷和罗老三赶忙迎了上去,罗老三赶紧吩咐了那个穿着蓝色碎花上衣的年轻寡妇,赶快生火给天麒熬制些中药,赶紧让孩子喝下去消除这个风寒,这群经历罹难的人群,收拾好接受灾难的内心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一丁点生离死别。
“周先生,你过来听听这几个老乡说的话吧”,那个穿着灰黄蓝色背心的花白头迎了上去,昨天在那个吃撑死的男孩身边也没有见到他惊讶的语气,那男孩的娘一头扎进殷汝河中,到现在尸体还不知道下落时,也没有见到一丝怜悯。他那被时间的利刃雕刻的像岩石一般的内心,会对什么消息感到震惊呢?周嘉猷疑惑的看着他。
一个满嘴灰尘的豁着几颗牙齿的老头,左手拄着的拐棍,右手抓着从周嘉猷他们那里获取的馒头止不住的往嘴里塞着,细密的馒头渣扑簌簌的掉落在湿润的黄土地上,就这样不消几秒钟一颗馒头就被他硬着脖子填塞进去,然后接过一个红色呢龙棉袄约摸十多岁的小姑娘递过来的白瓷残碗,“咕噜咕噜”的仰着脖子一口气倒灌进去,灰黄油腻的脖子上还挂着双手揉搓的泥泞,喉结上下起伏着像一个上下晃动的鸟蛋。等他嘴里咂吧干净剩余的食物,捡着地上掉下的大颗粒的面粒扔进黑洞洞的喉咙里,舌头“砸吧砸吧”让周嘉猷肚腹也辘辘鸣叫起来。
“老叔,你那边什么情况呀”。周嘉猷走到这个老汉的身旁,老汉佝偻着身子,还在自顾自的寻找着身上调皮躲藏的馒头屑。老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框的中年人,两个眼球咕噜咕噜的从头看到脚。
“这位先生,我们是黄河堤旁黄家村的,也是逃难的到这里的”说着老汉眸子里泪珠涌动着,他不顾自己袖头沾染上的泥土,自顾自擦拭着眼睛。
周嘉猷看到这种情况,刚刚收拾好的悲凉逸散满他整个内心。苦难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拉上了一层亲近随和的好感。周嘉猷扶着老汉的瘦弱的手肘,“老叔,不着急,慢慢说,我们都在这里呢。”
老汉撇了一下鼻子,瞪大了眼眶,“花园口决堤,我们村子就剩我们几个了,我们本来在田里种地,看到洪水淹没过来,拼了老命才跑到这里了。前两天在路上碰到一群当兵的,为首的几个当兵的非常豪横,我们身上有一些食物,就这样被他们抢走,还打伤我们一个人。”说着老汉指向在他旁边一个拄着杨木拐杖的年轻人,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大约是被士兵的枪托给打得才致使这样的情况,右腿上有一块很大的裂皮,殷红的血丝和发白的肉芽让周嘉猷看的胃里一阵痉挛,裂皮处的伤口一部分凝结上黑黢黢的血斑,另一部分渗着灰白色的液体。
“我们都哭泣着告诉当兵的我们的不幸,求他们发发慈悲给留点吃的,别不顾我们的死活……一个胖子呸的往泥泞的土地上吐口吐沫,‘政府都不管你们死活,扒开花园口,我们还管你们死活干嘛’,然后赶着马车就跑了”老汉还在用他干裂的手比划着,仿佛这个事情发生在眼前。
“起初我们不相信,政府怎么会扒开花园口,之后又遇到一拨当兵的,问他们谁扒开的黄河,这一波人把我们推搡到一旁,没有说话”。老汉说完缓了一口气。
“我想着政府应该也不会这么没有良心,只是我们黄家村也就剩我们这十几口子人,几百口人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了……”说着老汉就蹲在潮湿的地上呜呜的哭起来了。
“我那两个儿子,还有三个孙子,现在就剩我着个土埋半截的老不死的,为啥淹死的不是我……”。悲哀的情绪又被挑拨起来,周嘉猷也深深陷入里边不能自拔。
“老叔,我们都是逃难的苦命人,咱们以后就结个伴,好互相有个照应……”周嘉猷想不到太多的安慰词语,因为他觉得安慰的词汇也描述不出他的悲伤。
“周先生啊,您看这黄河是谁扒开的?我拼了老命也要套个说法呀,要不然我死了没脸见两个孩子呀!”老汉涕泪横流得拽着周嘉猷的蓝青色的长布衫衣袖,湿热的眼泪自顾自的掉落在周嘉猷的袖头上。
周嘉猷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内心此时乱成一锅沸腾的粥,只听到身边的人叽里呱啦在议论着。
“上午我听那几个耕种的老乡闲聊说,他们村里回来了几个当兵的,好像就是从黄河前线回来的人,咱们去问一下不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一个额头上长着几个芥子疮的年轻人抠着头皮上的虱子,找到一个虱子就左右手两个指甲盖恶狠狠的挤到一块。
周嘉猷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一阵忐忑,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咱们去耕地的老乡那里问问,让他带我们去那几个当兵的家里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咱们被淹死的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呀!”芥子头拍拍头皮,白色的头皮屑纷纷扬扬的铺在地上一层,在他一旁的一个妇女并没有躲闪,或许饥饿苦难下她已经不在乎这种不注意私人卫生的行径。
接着芥子头带上几个年轻人,找上牵着老黄牛耕田的那个头戴簟帽短衫的村民,他们激烈的交谈,耕地村民果断的拒绝他们,表示不会带他们探个究竟,毕竟昨天刚刚短兵相接,今天怎么也会帮着这帮难民,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深刻诠释。他也告诉芥子头,昨天晚上回来的几个当兵的族长家的二儿子,自己也是早上听村里人议论纷纷才知道,他们正是从黄河河堤岸逃脱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