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恋
一弯残月挂在天上,傢俬厂宿舍楼顶平台上,我瘫坐在那里,喝了半瓶白酒,有点醉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大山,山那边很远很远的地方,该是我的老家了吧,家里人都还好吗?眼泪忽然不听话地流下来。
“对不起,爸,妈,我和爱丽分手了”。
我小声喃喃着,随手将半瓶白酒灌进嘴里,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晴…
这是公元一九九四年初夏,绿皮火车上人很多,乱糟槽的,我和爱丽挤拥在一起站在过道,小妞被人挤到车厢门边的角落里。
爱丽是我刚订婚的未婚妻,小妞是她的闺蜜。
我们这一次出门打工,是去投奔爱丽的二叔。
爱丽的二叔在深圳坪山已经五年了,听说黑白两道都吃的开,那里工厂很多,想找活干很容易。
“热吗”,我看爱丽脸上细密的汗珠,有点心疼她。
“有点闷,想吐的感觉”爱丽轻声说。
我将脚边的行李包打开,掏出一瓶饮料递给她。
爱丽接过瓶子,打开盖,抿了几口,又递给我:“你也喝点,这车里太闷太热了,受不了”。
“哎,买不到座位票,真受罪,一千多里地,要站一天一夜…”
“能挤上车就不错了…没看到在信阳站,好多人门口上不来,从窗户爬进来的”
我怜爱地着爱丽,将她贴在额上的湿发拔到一边,那是一张精致的脸:一双小眼晴滴溜溜地转着,尖鼻子,薄嘴唇,下巴尖的让人想起与葫芦娃斗的蛇精。
我不由地笑起来,爱丽白我一眼:“傻样!”
其实我对爱丽没有多少感觉的,之所以与她订婚,实在是迫不得已。
我,二十岁,最高学历高中二年级,身高1米七四,微瘦,脸长得也不算难看,只因为家里太穷,弟兄姊妹太多,所以爸妈央媒人介绍女孩的标准是:能知道锅滚(水开)就行!
也就是说,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要女孩看上我,我只能说:愿意!
这种婚恋观现在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当时的确是很多人的无奈选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们农村乡下还很盛行,甚至换亲,转亲都有很多。
我与爱丽也是相亲认识的,当时她和小妞一起和我见的面,说实话,我一眼就看上了小妞,可惜与我相亲的是爱丽。
爱丽与我订婚,小妞很高兴的样子,我知道她也许根本就没正眼看过我,哎,算了,人呐,怎么不是一辈子呢?
我扭头看看缩在几个男人身后的小妞,她满脸的汗珠,身上的衣服也洇湿了,很难受的样子。
列车员推着食品车挤过来:“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火腿肠啦,来,同志,让一让,大姐,收一下腿”。
坐在过道的人的忙站起来,站着的忙往两侧躲。
列车过后,过道松闲了许多,我冲到小妞跟前,一手拎起她的包,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迅速地将她拉到我和爱丽的身边。
小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茫茫然望着我,爱丽却盯的我心发慌。
“这里凉快点”,我指指车厢顶正在摇头的风扇。
“谢谢你”,小妞脸红红的,胖乎乎的脸上,那双眼睛晶亮晶亮的,洋娃娃一样。
我从行李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小妞,“我的呢”,爱丽声音有点哑。
“在这,”我将半瓶饮料递过去,爱丽一把拽过去,“咚咚咚”全灌进嘴里了。
终于到了广州火车站,还好,是上午十点钟,一个大晴天。
随着拥挤的人群,我们走到了火车站广场上,天南海北的人在这里聚集,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各样土话俚语,广东话比英语还难听懂,怪怪的。
爱丽挎着小包走在前面,小妞拖着个皮箱走在中间,我背着爱丽行李,提着自己的东西跟在后面。
爱丽走的很快,头也不回,倒是小妞,前面盯着爱丽,时不时回头向我打招呼:“快点,这边!”
爱丽要找电话亭给二叔打电话,我和小妞都是她带的人,要听她安排。
忽然,一个瘦小的男人迎面和爱丽撞了一下,爱丽没防备,差点跌倒。
那男人一呲牙:“对木鸡啦”,随即转身走了。
爱丽满脸通红,骂道:“流氓”。
我忙走上前,询问怎么回事,爱丽白我一眼:“这傢伙摸…,”她猛然一惊:“快,快追…小偷…”
我将背包及手里的东西甩下来,朝小偷的逃走的方向追去,人如过江之鲫,密密麻麻,哪里能寻得到?
我垂头丧气回来,看着爱丽冷冷而焦急的目光,似乎听见说:真没用!
小妞打个圆场:“那傢伙跑恁快,路又熟,这里人又多,肯定追不上…我身上还有钱,不怕!”
“我有钱,”我急忙说:“爱丽先去打电话…”边说边掏出一把钱递过去。
爱丽接过钱,一声不吭转身去找电话亭。
我和小妞拖着提着行李紧紧跟在后面。
广场边上一排电话亭,爱丽瞅一个空闲的电话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和小妞将东西放在旁边空地上,我一屁股坐在行李上,熬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没吃多少东西,刚才又跑了一阵,我有点力虚。
小妞翻开自己的皮箱,拿出一个面包,递给我:“爱丽就那脾气,你别在意”。
我摇摇头,不想吃。
小妞轻叹一口气,也坐在皮箱上,一起等爱丽打完电话出来。
遵照爱丽二叔的指示,我们找到了流花汽车站,买了去深圳龙岗坪山的车票。
一路上昏昏欲睡,爱丽将头靠在我肩上,似乎睡着了。
时间久了,我有点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味,她粘腻腻的压的我肩膀疼。
我抖下身子,换个姿势,想让她趴在我腿上睡舒服一些。
爱丽睁开眼,嫌弃地看我一眼,往后一仰,靠在车窗上又闭上了眼。
我心里隐隐地不快。
说实话,我和爱丽订婚实在是个不大不小的误会:我被家人逼婚,不管狗儿秧马屎菜,挖到篮里就是菜;而她,听说有个谈了两年的男朋友,非她不娶,偏偏两家人都不同意,硬生生将两人拆开了,爱丽就想找人随便嫁了,于是媒人一介绍,我们都没说什么,算是同意了,而那个男人,据说也跑广东这边打工了。
我们订婚才三天,就出来打工了,寻思着干几年,攒点钱,回家盖房子结婚生孩子。
说到这,各位看官该知道我和爱丽之间的感情了吧:平淡的能拧出水来,那些激情戏几乎没上演过,连拉手也没有多大感觉。
可她是我的未婚妻,如果不出岔子,我们会结婚,生子,一起变老,象很多农村人一样吵吵闹闹,平平淡淡一辈子。
我胡乱地想着,意识朦胧起来,也打起了嗑睡一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下午四五点钟,客车到了坪山汽车站。
下了车,爱丽东张西望,一个矮胖的男人悠悠走过来。
“二叔!”爱丽朝他叫道。
我仔细地看着二叔:趿着人字拖鞋,大裤头,花衬衫,头上架着墨镜,脖子上挂着金黄的项链,那肥硕的脸上,小眼睛,尖鼻子,薄嘴唇,倒是与爱丽几分相像。
“二叔,”我忙走向前,忙乱地掏烟递上去。
“这一一一这是小峰吗?好好好!”二叔满脸笑容,很随和的模样。
跟着二叔,我们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个工业区,看里面有很多工厂。
二叔站住了,指着街边一个饭店,说:“都饿了吧,在这吃点东西”。
真的是又困又累又饿,随着二叔进了饭店,找个大桌子坐下来。
二叔和老板说了几句白话(广东话),老板叫一声,一个小伙子从后厨出来,应一声,不一会一盘盘一碗碗的饭菜就端了出来。
真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大家吃的肚滚溜圆。
“吃好了吧?”二叔用牙签剔着牙问。
“好了,吃饱了”我们仨异口同声。
“好,我去付钱一一一咦咦咦,看我办的啥事,忘了带钱了”。二叔望着我,满脸不好意思。
“二叔,您坐,该我去结帐”,我往收款吧台走去。
“老板,多少钱”。
“三百八”。
我吃了一惊,这顿饭竟吃了这么多钱!
我冷汗下来了,出来时老爹老妈从几个亲戚邻居那借的八百块钱,我和爱丽已经花的还剩四百多块钱,原指望进厂后买点日常用品的,这下好了,一顿饭吃没了。
我翻了一个口袋又一个口袋,凑齐了三百八十元,我知道自己还剩下不足五十块钱了。
付帐,转身,我不动声色回到二叔他们身边。
“是这样啊,最近工厂里只招女工不要男工,爱丽和小妞我都安排好了,一个进佑富厂,一个进丝花厂”,二叔顿了顿,说:“小峰呢,先去那边旅店住一晚,明天我再来找你…”。
我黯然伤神,口里却说:“麻烦二叔啦”。
爱丽对我笑笑:“住旅社,好好睡一觉,别乱跑哈!”
二叔拍一下我的肩头,朝外面指了一下:“出门,右转,二百多米,悦悦旅社”。
我应了一声,感觉失落极了。
我们几个起身往外走,二叔在前面,爱丽追上去,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
小妞望着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她蹲下来整理自己的皮箱,慢吞吞的。
“快走吧,别找不到他俩了”,我催促小妞赶快走。
她站起来,迅速地往我怀里塞一团东西,飞快地拉着皮箱跑了。
我愣了片刻,掏出来一看,一张写着BB机号码的纸裹着一卷百元大钞。
那个时代,BB机(呼机)也是很高端的通迅设备,那玩意就是个传话筒,甲找乙有事,甲就用座机电话拔打乙的BB机,乙的BB机就会有声讯台的语音或文字留言,乙马上找座机回复BB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这样,甲乙两人就能通话了,当然两边都会收电话费,也就是双向收费。
我不明白小妞给我BB机号码的用意,但摊开钞票,是三百元大钞。
心里莫名有些感动:小妞,我只知道爱丽这样叫她,我还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子,这是一个多好的姑娘啊!
而爱丽,不会善解人意,唉,花钱还厉害,稍不如意就给脸色看。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落陌地走出饭店,去那个悦悦旅店。
旅店客房有几种:大通铺,四人间,双人间,单人间。
我要了四人间的,价钱是十块钱。
“房间里四个人,注意保管好私人物品呵”,老板娘普通话倒还听的懂。
进了房间,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我和他俩打个招呼,彼此问了一下家乡:他俩是一起的,湖南人。
我选了一个床位,将行李塞到床下,然后爬上床,太困了,睡觉。
一觉醒来,己经是日上三竿。
我翻身起来,那两个湖南人已经走了,我摸摸内衣口袋,硬硬的,钱还在。
年青真好,歇一觉满血复活,浑身充满了力量。
去公共卫生洗漱完毕,回来又躺到床上,静静等待二叔过来。
窗外有几株芭蕉,青翠欲滴,宽大的叶子蒲扇一样在风中轻轻摇摆。
天边飘来一团乌云,有隐隐的雷声传来。
快中午了,二叔还没有来,我有点着急了:不能顺利进厂做工,在外面流浪的花费太大,我手里的这点钱,顶不了几天折腾。
想到钱,又想起了小妞,心里泛起一团暖意,可又想起爱丽,那团暖暖的感觉又有点凉丝丝的。
我们那订婚,男方是要给女方礼金的,家里倾其所有凑了两千元给爱丽送去,她不怎么高兴,只说要去南方打工挣钱,最好我和她也一块去。
我当时在村里建筑队当小工,一天累的要死也挣不了十块钱,听说广东深圳那边挣钱多还不累,也想着出去闯闯。
爸妈听说爱丽二叔在深圳混得开,能介绍人进厂挣大钱,也愿意我和爱丽一块去。
于是开始去借钱,最后筹了八百块,我和爱丽两人用应该是够了。
可没想到一顿饭把我的钱差点吃光,要不是小妞塞给我这三百块钱,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又突然想起了二叔,爱丽一定和他说过俺家的情况,一分钱恨不能瓣成两半花,可他为什么还点那么贵的菜?还装模作样地说忘带钱了…
但愿我只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可已经快中午了,二叔怎么还不来?
我躺不下去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外面天空的乌云压了过来,雷声也越来越大,一道道刺眼的闪电撕裂着乌云,象妖怪狰狞的脸。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我关上玻璃窗,湿咸的雨气透过来,不禁打个寒颤。
这种天气,二叔怎么会来!
该打个电话吧?
我一阵茫然,我竟然没有爱丽和二叔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B机号码,甚至他们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
慢着,好象有个BB机号,小妞塞给我的。
我找出那张纸,去旅社前台打电话。
“传呼一次一元”,老板娘磕着瓜子,指了指桌面上的固定电话。
传呼之后是等待,忐忑不安的感觉,因为我不知道传呼机机主是谁,电话打来时,我又该如何应对。
屋外的雨小了,云慢慢散了,天也似乎亮了许多。
漫长的等待,没有回话,我的失望挂满了双眼。
“没有通话…”我怯怯地说,刚用普通话说话,总觉得不自然。
“一样要收费的,你已经打传呼了”,老板娘笑一下:“还有啊,下午两点前要退房,否则就算两天了。”
我点下头,看门外,一缕阳光照射在马路上,地面上的水还在波光闪闪地流动。
呼机不回复,二叔也没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感到很孤独,很无助…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饿了,中午了,早饭还没吃呢?
要是二叔这个时间点过来,再花三百块请他吃一顿,我真的快身无分文了。
我为自己突然的想法感到可笑:穷小子,就不能有大方一点吗!
我和老板娘打个招呼:去外面吃点饭,有人找我的话,让他等一会儿。
走出旅店大门,才感觉头顶的大太阳太毒了,行人大多打着伞,挺好,挡雨又遮阳。
我不敢再去昨天那个饭店,就在旅店附近转悠,运气不错,有个小饭铺就在旅店斜对面,我走进去,要了一份炒河粉。
有一个桌位恰巧临窗,我坐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旅店的大门,这样,二叔过来找我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河粉是广东这边最普通的饭了,普通的就象我们北方家家都要吃的面条。
但这傢伙不顶饿,一盘炒河粉不济事。
我眼睛瞟了几次贴在墙上的菜单,又挑了一碗云吞。
其实点碗云吞,一是因为便宜,二是因为不知道是啥。
待到老板端过来,我才明白,他们这的云吞就是我们那的馄饨,只是个头小点,又多放了青菜而己。
云吞很烫,我慢慢地啜着汤,细细地品着滋味,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即来之则安之,没有过不去的坎。
边吃云吞边往旅店的方向望,有人进进出出,但身形都与二叔大不相同。
终于吃完了,河粉和云吞总共四块钱,感觉吃了八层饱,还算满意!
走出小饭铺时,特意看一下墙上的电子钟表:下午一点半。
回到旅店,二叔果然没来。
我只好告诉老板娘,超过二点后,我再续交一天费用。
二叔没有来。
这天下午,我在焦虑中度过,半夜醒来,听着房间里新入住的客人齁声,再也睡不着了。
天亮,又一天。
二叔仍然没过来。
爱丽和小妞也象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消息。
小妞留给我的那个BB机号,我打了不止十次,仍然是没有一点回音。
第三天,我已经在房间里呆不住了,一直在旅店门口张望,满脸期待。
老板娘看看我,欲言又止。
终于她叫住我,让我说说等的是啥亲戚?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大概。
老板娘皱了皱眉:“有些坏人骗人不择手段啊!”
我呆呆地望着她,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你这小孩,太单纯了,你现在是闯江湖啊”,老板娘顿了一下:“我是安徵人,与河南搭界,咱也算半个老乡,我给你个建议你听不?”
我重重点点头:“姐,您说,我听!”
老板娘说:“你这么等也不是办法,万一人家一直不来呢?反正你行李也不多,就先放我这,值钱的东西带身上,拿上身份证什么的去工业区找厂进,晚上找不到活再回来住宿…”
我连声说:“谢谢,谢谢大姐!”
老板娘又说:“那个呼机如果打回来电话,我会帮你问问啥情况,还有你那个二叔要是过来,我也帮你互相传个消息…”
好人啊,我感激的快要哭了。
我回来房间,整理完东西,将提包放在旅店前台。
老板娘笑笑:
“去北边碰碰运气吧,那边有很多工业区,很多厂,河南的老乡也不少”
我再次谢过老板娘,踏上了找工作的路。
深圳这边的天气属于海洋性气侯,这个季节是雨季,天上风云变幻象小孩脸一样,一会哭一会笑,往往晴空万里,忽然间飘来一团云,稀里哗啦下一阵,等你落汤鸡似的找到避雨处,它又碧空无云了,大太阳能把人晒出油。
所以淋了几次雨,我也学乖了,买了个折叠伞,用的时候打开,不用的时候拎着。
我进了一个工业区,的确有很多厂,厂门口大多贴着招工启事。
我仔细地看着那些招工条件,有些我连做普工的资格都没有,有些扫地清洁,或是厨房帮工的活我又不想做。
我想学一门技术,哪怕工资待遇低也愿意。
这个工业区是在山边建造的,大约有十几个工厂分布在道路两旁,大部分是两三层的小楼,厂子都不算大。
我仍然没有找到能进的厂,多少有点失望。
前面只有一个厂了,它座落在山脚下,两排三层小楼呈凹形,凹口是一个大铁门,门上拱形五个大字:联兴傢俬厂。
我走过去,看门上贴的招工信息:
招聘启示
木工组,批灰油漆组,包装组各招熟练工人2名,试用期半月,包吃住,试用期满保底工资1000元。
另招批灰油漆学徒2名,学徒期包食宿二百元,半年试用合格即可转正。
即日
我把招聘启事看了好几遍,熟手一月至少能拿一千元,这在老家是不敢想的,老家一月挣五百,都是高工资了,这里学徒都有二百,干!
我走到门卫室咨询招工情况。
一个老头翻个白眼:“今天主管出差了,明天再来”。
我犹豫着退到外面,思忖半晌,明天再过来看看吧。
下午我又去别的工业区转了转,有好多厂招工不要河南人,说是河南人:十个就有九个骗,总部设在驻马店…
操,抹黑呀,典型的地域黑。
但气归气,人家不录用你,你本事再大也没用。
就这样,一个厂一个厂地去看,其间也有去人事部写简历等通知,但相比那个联兴傢俬厂,我觉得还是学个实用的技术好一点。
假如在傢俬厂做几年,不管是木工打傢俱,还是批灰油漆,回到老家仍然有活干。
我知道三姨夫开个傢俱店,做床,条几,沙发椅什么的,生意很好,有几个木工师傅一月挣七八百块钱是很容易的。
于是我决定优先考虑进傢俬厂,其他的厂做备胎吧。
看看太阳,已西斜了,大概四五点钟了吧,该回旅店了。
走了这几个小时,腿脚都酸疼了,又渴又饿,路边有个杂货店,拐过去歇歇,买点吃的喝的。
小杂货店好象临时搭建的,顶上是石棉瓦,周围围了一圈工地拆下来的木板。
一个台球案子摆在店外面,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在打台球。
老板正在整理货品。
我用带着方言味的普通话说:“老板,拿一个面包一瓶豆奶”。
“啊…”老板转过身,望着我,显然是没听明白我说的话。
“豆奶,面包”,正在打台球的一个小伙子重复了我的话。
这次,老板听懂了,拿了一瓶豆奶,一个面包递给我:“一块半”,我朝柜台望去,各种品牌香烟的香烟摆在一起,五颜六色。
“再买包三块钱的烟,”我连说带比划,老板这次明白了,拿盒烟递给我。
我没有多大烟瘾,属于可抽可不抽那一类烟民,这几天烦躁,从家里出来时带了几盒“春雷”烟,抽光了。
“河南老乡吗?”打台球的一个人问我。
“是呵”!我一阵惊喜,忙过去散烟。
两个小伙子接过烟,叼在嘴上,我忙上前帮他们一个个点上。
“哪的?”一个小伙子问我,河南话,好亲切。
“驻马店的”。
“哦,我信阳的”小伙子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真的,我真的有些激动了,这些天来,听的最多的都像鸟语,听不懂啊,还是家乡话好听。
“找厂的吧?”另一个小伙问我。
我点点头:“刚来没几天”。
“这边有亲戚朋友吗?介绍的好进厂”。
我想起二叔,想说有亲戚,想想,现在也许并不算什么亲戚,于是便说:“没有!”
“傢俬厂批灰干不干?”一个小伙说:“俺那个厂正在招工”。
我一阵狂喜:“干,干,正想进傢俬厂哩”。
我忙不迭地又给他们散一排子烟。
“那中,今个厂里放假,主管出差了,明天回来,明儿8点你在厂门口等我,我带你见工”。
“是不是那边那个联兴傢俬厂?”我用手指一下方向。
“你咋知道哩?”,小伙子惊奇地望着我。
我笑了:“我刚从那边过来,看过招聘启示,问过保安啦,也说让我明天去看看”。
“啊,那还真有缘哈…,我姓吴,他姓唐,都是老乡,他在这边厂里,我今个来找他玩哩…
小吴接着说:“明儿在厂门口等我就行了,俺厂好进!”
“我姓黄,谢谢啦,以后还得多关照”…
今天好开心,和小吴小唐聊了小半天,一包烟聊完了。
我又在杂货铺里买了三盒五块的烟,扔给小吴小唐各一包,自己留一包。
小吴小唐将烟又扔给我:“老乡哩,白恁客气”。
我将烟递回去:“帮忙厂里打点打点嘛”。
小吴小唐见我这么说,不再推辞,收下了。
太阳西斜的更厉害了,时间太晚了,我与他们道别,回到了悦悦旅店。
老板娘见我走进来,轻轻摇摇头,我知道二叔还是没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我是爱丽的未婚夫,他是爱丽的亲二叔…爱丽也没有消息,小妞给我的BB机号又联系不上,什么意思呀。
我走到吧台边,对老板娘说:“姐,再开个大通铺吧,我再住一晚”。
这两天我住的是大通铺,一个大房间,一排上下床,可以十几个人住,费用一天6块钱。
反正没多少贵重的东西,全放在内衣口袋里,不怕别人偷,睡哪都一样。
老板娘问:“找到厂了?”。
我说:“有个傢俬𠂆招工,明天去看看,可以的话就直接进厂了”。
老板娘笑笑:“傢俬厂做家具的,挺辛苦,但是自由点,有技术的挣钱多”。
“我进去只是学徒”,我们聊着,交钱,登记。
“好好干,年轻人学什么都快”,老板娘说着,将行李从柜台里递给我。
“谢谢姐,”接过行李提包,我走去找房间,大通铺里面已经住了七八个人,乱糟糟的吆喝着,听口音,好象四川那边的人。
我看窗台边有个空床位,走过去,将行李包塞在床下,然后将床上的枕头抓起来,在床帮上摔几下,抖开簿毯子,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
大通铺,卫生条件更差一点。
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
翻身躺上去,床铺吱吱几声,睡觉,好好休息,明天去联兴傢俬厂应聘见工。
第二天,我起个早,收拾洗漱一番,将行李衣物东西收好,又一古脑塞进提包里了。
我这个提包有点大,花十多块钱买的,很结实,我所谓的行李,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一双鞋子,一张厚毛毯,一个床单而已,这些东西充其量也没有三十斤。
既然有七八层的把握进联兴傢俬厂,那么也不用再将行李寄存在旅店柜台了。
我提着包来到柜台台,老板娘正在梳头,我说:“姐,我走了…谢谢您”。
老板娘侧头看着我:“好啊,进不了厂再过来住”。
我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开不了口。
“放心,有人找你我会告诉他你的消息,”老板娘真的很精明,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还有啊,进厂后,把厂址,厂名,电话给我写好拿过来,以后这就是你的联络站”
“姐啊,太谢谢您了”我真的很感动,还是好人多啊。
时间还早,我提着行李来到那个小饭铺,先吃点东西。
这几天总在这里吃饭,算是熟客了。
老板姓姚,江西人,三四十岁的样子,和老婆一起经营这个饭铺,如今已经三年了。
我走到姚老板小饭铺,已经有很多人在吃饭了,我叫道:“姚老板,来一份汤河粉。”
“好咧,您屋里坐。”姚老板应一声,忙活起来。
一会工夫,姚嫂将汤河粉端上来,碗里多放了一把青菜。
“谢谢嫂子啦”,我总感觉每次来吃饭,碗里的份量总比别人多一些。
姚嫂笑笑:“快吃吧”,转身忙去了。
吃完饭,又去旁边小店里买个电子表,每天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实在不方便。
提着行李来到联兴傢俬厂,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在门口,估计也是来见工的。
我看看表,七点半,不算晚。
八点左右,小吴走出厂门,我忙迎上去,先递支烟。
小吴朝我摆摆手,递给我一个招工表格,低声说:“拿表去应聘的,都是老员工介绍的,主管好说话。”
几个人朝我聚过来,我忙将表格折叠几下塞进口袋里。
小吴拍我一下,转身进厂出了。
过了一会,那个保安走出来,清一下嗓子:“应聘的都排队哈,一个一个的进,带身份证毕业证什么的,有行李包的先放在门卫室保管。”
十几个人马上麻溜地排成了一行队。
我站在第五的位置,心里多少有点紧张:这次要是进不了厂,麻烦就有点大了,钱不多了…
终于轮到我面试了,我按照保安指引来到二楼办公室,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这个大概就是主管了。
“您好,我来见工,想学批灰油漆”我尽量克制住紧张。
“坐,”主管指了下旁边沙发。
我直直坐下去。
“以前在傢俬厂做过吗?”
“没有,我刚从老家过来”
“老家哪里呀?”
“河南,和咱厂的小吴是老乡”
“哦…”主管看着我:“身份证,毕业证拿来我看一下。”
我有些炯,高中没毕业,没想到去学校办证。
我双手递上身份证,同时将小吴给我的招工表格一并送过去。
“毕业证呢?”
“不好意思,我高中只上了两年就辍学了,学校没发证”。
“为什么高中不上完呀?”主管好象很奇怪。
“家里穷,上不起了”,我涨红了脸,这年头,穷不是光荣的事。
主管笑了笑:“能吃苦不,厂里活很重的哦。”
“能吃苦,不偷懒”我挺了挺胸脯。
“好,”主管似乎很满意,将证件递给我:“隔壁财务室,让文员小张给你办理一下入职手续”。
我长舒一口气,接过招工表格和身份证,连声说:“谢谢,谢谢!”
接下来就顺畅了,文员小张给我做了入职登记,发了厂牌,饭卡,并分配了宿舍,最后嘱咐我上午去买些日用品,中午可以在厂里食堂吃饭,下午就要打卡上班啦。
离傢俬厂一百米的地方有个杂货店,我走过去买了碗筷及牙膏牙刷洗衣粉洗头膏等生活用品,还买了一个水桶,方便提水洗衣装东西。
杂货店有公用电话,我想再打一下那个呼机号码,转念又想算了,先买信纸往家里写封信吧,让老爸去找媒人问问,爱丽和二叔把我丢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我又打听了一下:这里卖贴好邮票的信封,写好的信装好,每天邮差会到各个工厂门卫室收送信件报纸。
买好东西,提了桶往厂里走,在门卫室顺便将行李包扛起,一并带到了二楼的宿舍。
这是个十几平的小房间,四个床位,左右对称摆放的。
三个床位都有床单,薄被,蚊帐,只有门边的床上一张凉席,这该是我的床位了。
放下东西收拾床铺,心里踏实了许多。
中年十一点半,下班了,宿舍里热闹起来。
先跑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看见我“咦”了一声:“新来的?”
我点点头。
“我是你师兄,我进厂半月了,哈哈哈,老家哪里呀?”小伙子绝对是见面熟。
我掏烟敬上:“河南的”。
小伙接过烟,一指旁边的床:“哦,你有老乡啦,这个也是河南的”
话音未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壮汉进来。
小伙叫道:“老李,你老乡来了”。
老李朝我笑笑:“哪地区的?”
我忙给李师傅敬支烟:“哦,是李师傅,我驻马店的”。
“好咧,俺平顶山哩,咱厂又来个老乡,说话得劲的很!”李师傅很高兴。
“我姓黄,批灰组学徒”。
“巧了,我就是批灰组的,我教你,好学的很!”李师傅笑了。
正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进来。
李师傳给我介绍:这个是喷面漆的,湖北人,姓王,那个小伙是四川的,姓孙,搞包装的。
王师傅和我相互打个招呼,端着脸盆出去了。
房间里没有卫生间,他要去一排宿舍北面公共卫生间里好好清洗一下。
小孙看看手表:“呀!快开饭了,走啊”
我拿了碗筷,随着老李小孙往楼下走。
厨房饭堂在一楼,这时侯各个部门的职工陆续聚积过来,饭堂是顿时热闹起来。
荤素搭配的菜每人一份,米饭和汤是不限量的,随便吃。
几天没吃饱饭了,我吃了两碗米饭两碗汤,当然那份有肥肉鸡块的菜连汤汁都不剩…
午餐后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躺在床上眯了会,吃的太饱睡不着。
下午两点上班,我随着人流去打卡机那边打卡,学别人一样,将写有自己名子的卡片伸进打卡机,“咔嚓”一声,拿出来,在卡片1到31序号上,出现了一串时间日期。
我跟着李师傅来到二楼批灰工作组,里面已经有人在批灰打磨砂纸了。
批灰组的组长是四川人,姓陶,个子不高,瘦,精明能干的模样,看面相也只是三十多岁。
陶组长看着我:“小黄是吗?”
我忙上前:“陶组长,我是”
“河南的?”
“对啊”
“让李师傅带你吧…好好学!”陶组长拍下我的手臂。
“谢谢陶组长”我冲他弯了下腰。
李师傅朝我招下手,要我先学和批灰。
老辈子人油漆傢俱,是用桐油,批灰也是用石膏粉加桐油调和的。
而这边批灰腻子,却是用熟猪血掺石膏粉和成的。
紫红的块状猪血,放在铁桶里用木棍捣碎,加少许清水搅拌,成稀粥状时加入适量石膏粉。
继续用木棍搅拌,待成淡黄泥状态,基本上批灰腻子调成了。
李师傅讲的认真,我做的仔细。
调好了腻子批灰,该在白茬家俱上刮批了。
李师傅从陶组长手里领了一套图纸,那也是一张传真的傢俬图纸,造型,尺寸,材料…都有详细标注。
“走,下一楼搬这个套床”,李师傅朝我挥挥手,我跟着他听他讲一路厂况:
这个傢俬厂老板是香港人,订单来自港澳台及东南亚地区,主要生产床、桌、柜、椅等家庭用品,用料考究,制作精良,价格不菲。
厂区一楼为木工区,有开料,制作,组装等师傅操作。
二楼为批灰,喷底漆,打磨区。
三楼贴纸,沾花,喷面漆;而在三楼一侧则是包装出货区,这里有电梯直通地面,装车运货很是方便。
说话间我们来到一楼,这里噪音很大:电锯声,凿洞声,锤击声…混成交响区,耳朵叽叽地产生共鸣。
能在这个环境做工,我也真佩服这些木工师傅。
李师傅带着我穿过几个工作台,找到了那套木工师傅做好的床。
先用铅笔做个标记,有些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床厢内侧是不需要批灰油漆的。
“小黄,看看它的组合,这里,这里需要批一遍灰,那边两遍灰…得记住…”李师傅开始授教了。
套床被一件件分开,床头,床身,床头柜…往二楼扛吧。
这全是力气活儿,好在农村人力气大不惜力,这套床,十分钟时间全部上了二楼。
陶组长发给我一套工具:刨刀,钳子,钉锤,批灰刀,批铲,托灰板,软胶皮。
学着李师傅的样,我开始学着批灰:
先将一件家俱单件放工作台摆放好,钉锤敲打平铁钉,刨刀剔平粘胶,然后用批铲将腻子放在托灰板上,左手托灰,右手用批灰刀刮腻子涂在家俱平面上,有楞角圆柱的地方,则用软胶皮裹着腻子往下抹。
这只是步骤之一,接下来:
待批灰腻子干透,用100---500号的砂纸打磨,有凸凹的地方还要反复批腻子,打磨,直至光滑圆润,平整,无划痕才算合格。
陶组长检验无误后,签字,才能进入下一工序:喷底漆。
我依葫芦画瓢跟着李师傅学,但总觉得批灰刀不顺手。那片簿簿的钢质批灰刀,形状有点像老家的馄饨皮,上窄下宽,拿捏起来很别扭。
“用几天就顺手习惯了”,李师傅鼓励我几句。
我拿捏的满脸是汗,笑笑:“看着容易做着难啊”。
这个傢俬厂,除了厨房帮工,文员小张外,全是男人,男人扎堆的地方,厂规都不会太严,所以厂里六点钟下班后,吃完饭,洗完澡,是可以去外面街上溜达溜达的。
我牵挂着二叔的消息,下班后匆匆吃过饭,洗完澡,将换下来的衣服往桶里一塞,洗衣粉一搅和,闷着,等会再洗,先去悦悦旅店看看。
在宿舍问清了厂址,电话,记在纸上,我带了厂牌去上了街。
到了悦悦旅店,老板娘看见我笑:“这小伙子够精神呀”
我笑了,将纸条交给她:“大姐,帮个忙,这是俺厂的地址,电话,二叔来了交给他”。
老板娘满口答应,将纸条夹在一个本子里。
再次给老板娘致谢后,我往回走。
华灯已上,流光溢彩!
来到这个小镇已经四五天了,我还不知道它的夜景也这么美!
一个小乡镇,路宽人多,街边高楼临立,门店里琳琅满目,生意火爆,最让人羡慕的是,一个小村庄,都有很多工厂,我们北方一个大县城,也未必有人家一个乡镇有钱。
我边走边左顾右盼,不知不觉来到上午光顾的那个小杂货店,我想起他那里有个公用电话,忽然有了想拔打那个BB机的冲动。
反正时间还早,这里离厂也不远,去试试呼机机主有回话不?
那个BB机号我早已熟记在心,在杂货店拨号时,心情很复杂:我不知道对方是谁!
拨打完呼机,我买盒烟,抽出一支点上,静静地等待回话。
杂货铺前面有两个台球桌,几个下班的工人过来,让老板笼球,开始打桌球,我刚想凑近点去看,那电话忽然响了。
我心突突跳起来,急忙过去,电话机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
我拿起听筒,手微微有点发抖。
“喂…”
“你是哪位?打我的呼机”一个年青的男人的声音。
我一时有些无措,想想说:“你认识小妞吗?她给我的呼机号”。
对方一阵沉默,只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滋滋电流声。
“你认识爱丽吗?”他忽然幽幽地说。
“认识呀,我们一块来的”
“你没我认识她早,我知道你们订婚了,但她是我的女人…”
我懵了…,听他在话筒那边象讲故事一样絮说,脑海里这几天的经历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爱丽与这个男人青梅竹马,上小学时就偷偷好上了,待到长大,恋情曝光,想谈婚论嫁时,两家人却死活不同意,因为有世仇,好象是爱丽的二叔因为耕地边界矛盾,将这男人的爷爷打死了。
爱丽的二叔是大混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推卸了大部分责任,在牢里呆了几年就出来了,所以这男人整个家族都很窝火,结亲的事提都不想提。
偏偏爰丽与这男人有了夫妻之实,两个人割舍不了对方,于是设计一个圈套,不想套住了我。
首先,男人来南方打工,爱丽在家里,两人都声称断了关系。
一年后男人攒了点钱,并联络上了爱丽的二叔,送些礼物,表示成全了与爱丽的好事后,不再计较陈年往事,狡猾的二叔出了个主意。
接着才有爱丽相亲,我上当,她只是将我当挡箭牌,骗我陪她来找旧情人…
生气,愤怒占据了我的心。
“你放心,爱丽和你订婚,花你家的钱,我都会给她让她退回去,总共是…”
“都是他妈的骗子…!”
我“啪”地挂上电话,杂货店老板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我。
“拿瓶白酒…算帐”我拿出仅剩的一百块钱拍在柜台上。
跌跌撞撞往厂里走,越想越窝囊,打开瓶盖,仰脖吞下半瓶酒,啊,我这个傻货。
门卫室老头看见我,想说什么,我晃一下手里的厂牌,翻一个白眼,径直进去上了宿舍楼。
蹬蹬蹬往上走,发觉有点不对劲,前面只有一个门,推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妈的,走错了,我的宿舍在二楼,现在竟走到三楼楼顶平台了。
我拎着半瓶酒上了平台。
放眼望去,楼下面灯火点点,远处流动的鬼火一样的汽车灯,近处三三两两的人在闲逛,这个陌生的地方,我竟然会在这喝酒…
我失恋了,苦笑,算恋人吗?爱丽心中无我,还想方设法骗我…而我,在我心里,她还没有小妞让我心动…
分手也无所谓了。
只是…只是爸妈会很失望,很伤心,家里一个女儿四个儿子,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好不容易老大订婚了,出去打工没几天,未来媳妇又跟别人跑了…
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天上一轮弯月,远处山黑沉沉的。
我将半瓶白酒灌下去,一醉方休吧。
迷迷糊糊倒下,我真的醉了,虽然我的潜意识里是不承认醉的,我前年和同学朋友聚会喝酒,五十度白酒我喝了一斤半,照样骑车回家,而这酒,42度,没劲,可它却真的把我搞醉了。
不知在楼顶上躺了多久,楼板太凉,风有点冷。
我清醒了一些,挣扎着站起来。
“不就是退婚吗?不就是别人说的失恋吗?算啥!狗屁点的事,别那么没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
心里胡乱想着,慢慢住楼顶平台出口走。
肚里忽然翻江倒海般难受,一股股酒精的障气住嗓子口顶,要出酒呕吐了。
吐在楼顶平台上,肯定不好,我就想趴在女儿墙上吐到下面去。
昨天下过一场雨,楼顶上有一些积水,我不在意,走过去…
忽然脚一滑,我一个踉跄往前扑过去…
楼顶的女儿墙很低,三四十公分的样子,我这么一摔倒,整个上半身就会翻过去。
三层楼,摔下去焉有命在…
我一下子酒醒了,可身子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
我大叫一声:
“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