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后山
我无法控制自己,眼看着要从楼顶跌落下去,一个身影迅速从侧面冲过来,一股大力将我撞倒在女儿墙边上。
“小黄,咋回事?”
我回头一看,是李师傅,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拉住他的手,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
“别哭,有啥事说,”李师傅拍着我的肩头。
又一股酸糟的酒气泛上来,我挣扎着坐起来,将头探出女儿墙,“哇…”地吐了出来。
李师傅忙拍我的后背。
“哦…哇…哦…哇…”我呕吐的痛快,感觉连晚饭都吐干净了。
“谢谢你,李哥,我没事”,我吐的快虚脱了,一身大汗。
“在这别动,”李师傅说:“我去给你倒点水漱漱口”。
李师傅说完快步跑下楼,不一会又蹬蹬蹬地跑回来,一手端杯水,一手拿卷卫生纸。
吐了酒出了汗,我感觉好多了,接过李师傅递来的水,漱了漱口,擦擦嘴,我开始简要地给李师傅讲我的狗血故事。
“呸,她那家人真不是东西,幸亏分的早,要不以后有你罪受的。”
李师傅也为我愤愤不平:“这就是欺负老实人,可恶!”
我心情好多了,笑笑:“其实也不算什么事,我对她也没多少感情。”
“这就对了,想开点”,李师傅笑笑:“这真不算啥球事。”
“谢谢啦李哥,今个算救我一命…”我很感激李师傅能及时赶到,在我滑倒时出手救了我。
“刚才真的好险,也幸亏门卫老宋告诉我:新来的那个小伙不对劲,拎着酒瓶上楼了。”
“我在宿舍没见你,去公共卫生间也找不到你,想你八成是来楼顶了。”
“来到楼顶一看,你正在往平台边上走,怕惊了你,就悄悄跟过去…”
“你脚一滑,身子要往前倾,我想也没想赶紧往侧边推你。”
“谢天谢地,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感恩涕零,拜倒在地。
李师傅吓了一跳,一把将我揪起来:“干啥呀,男儿膝下有黄金知道不?!”
“李师傅,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了”,我热泪盈眶。
“好!”李哥拍拍我的肩头,“走吧,去宿舍睡觉。”
第二天,我继续上班,跟着李哥学批灰,渐渐感觉批灰刀也没那么别扭了。
中午凑个空,往家里写封信,将这边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一下,要老爸去找媒人,商量退还订婚彩礼的事,并说进了一个傢俱厂,能学到技术,挣到钱…
把信送到门卫室的时候,特意买了一条烟,感谢老宋间接救了我的命。
老宋翻着白眼:“我当时就觉得不正常,还没有人敢当我的面翻白眼…”
敢情这宋师傅天生有翻白眼的毛病。
后来也有一个传说,说有个为情所困的年青人要跳楼,被保安及时发现救下了。
接下来一切按部就班,每天干活吃饭睡觉,日子过的很快,我也知道了李哥叫李响,面相有点老,年纪其实才比我大五岁;小孙叫孙六,外号孙猴子,在包装部上窜下跳混的如鱼得水;那个喷面漆的湖北佬王帅师傅,卸了“妆”后真的是大帅哥。
我们四个人相处还算融洽,打扫卫生,灌开水,谁有空谁做,房间里永远干净卫生,暖水瓶里开水不断。
但这几天,我始终没见过小吴,有次憋不住问李哥,李哥说,小吴是在特殊部门工作。
所谓特殊部门,指的是幻彩间,这是一个傢俬厂最具核心技术的部门,是要保密的,里面工作的师傅都是高工资,但要签合同,吃饭是在写字楼办公室的,不能轻易与外人打交道,既便同厂工人也不行。
小吴那次外出,并介绍我进厂,纯属意外巧合而己。
我听了李哥介绍,为自己的好运气高兴了好几天。
又过了些日子,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算算,从我寄信到接到回信,二十天的时间。
信里老爸嘱咐我安心干活,订婚的彩礼也退回了,还多给了三百块钱,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井水不范河水,谁也别找谁的难堪。
我想说我想找爱丽的麻烦也不知道她在哪呀,哦,多给三百块钱,莫非是退那顿三百八的饭钱?
算了,往事如烟,不提也罢。
我进步很快,李哥手把手用心教,我用心学,陶组长查货仔细,对我帮助也很大,还有其他的师傅,不懂的问题去请教,没有迴避的,大家工作真的很愉快。
半月后,我就能独自接单批灰了。
月底发工资,我预支了一百块零用钱,又借了李哥二百块钱,请几个熟悉相好的伙计吃了一顿,至此,算是在傢俬厂扎下了营寨,可以安心工作挣钱了。
转眼半年过去了,我的批灰技术也算纯熟了,每月工资也拿到了千把块钱,应该知足了,在老家一月能挣三四百就算高工资了。
那时我想,再咬牙干几年,回家盖房买车,手里有钱娶媳妇儿应该不是难事。
时值隆冬,马上就要阳历新年了,厂里有消息灵通人士说,老板会在元旦这天从香港过来发红包,并携中高层领导去某个景区旅游,至于我们这些低层员工,福利就是一天假期。
在晚上睡觉时谈论这条消息时,李哥对我说:“小黄,要是放假那天没事,和我一块去丝花厂吧,我看看恁嫂子,顺便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那感情好,事成之后,请你和嫂子吃大鱼”,我有点小兴奋。
“李哥,李哥,我也要去”,小孙也跟着叫:“让嫂子也给我介绍个,我比黄哥才小两岁…”
李哥笑了:“俺河南小妮才不喜欢四川小猴子呢”。
那边王哥插嘴道:“武汉的帅哥中不中?”一口浓重的武昌咸鱼味。
小孙强白他:“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狡猾大大滴”。
大家一阵欢笑,开始相互取笑,连我刚进厂时跳楼殉情又渲染了一番。
李哥的老婆我见过一次,很漂亮,很会说话做事,那一天是中秋节,她厂里放假,就过来找李哥,到我们宿舍将地拖了一遍,窗帘也取下来洗了。
李哥手头那单活儿没做完,我将自己的活儿先放下,先帮他做。
这会他也不客气了,匆匆去卫生间洗洗澡,回宿舍“啪”地将房门反锁了。
晚上李哥买了酒水小菜请大家吃。
傢俬厂就这点好,有亲戚朋友过来,在门卫室登个记,可以领到宿舍呆一天,并且厂里饭也可以开云在线登陆入口吃。
但晚上是不能留宿的。
所以李嫂白天过来,和丈夫温存半天,晚上还要回厂住的。
李嫂的厂就在我们厂北面,隔着一座小山,从山脚公路绕着走,起码也要两个钟头,而要是翻山越岭走捷径,四五十分钟就到了。
八月十五月儿圆,李哥送李嫂回厂,当然要走山路,他邀我一起去,回来时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我当然是满口答应,但在心里毛毛的。
厂子北面那个山,我是去玩过的,那一次抽单抽个五斗桌,高压板的,细腻的很,三下五除二,批灰打磨交工了,洗完澡闲着没事,就溜出厂去玩。
我顺着厂的外墙边往山里走,那是条小路,土多石少,还算平坦。
小路曲曲折折的往山上蜿蜒,路边都是叫不上名的蒿草,有一尺多深,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什么动物,连飞鸟,蚂蚁都看不到,四周寂静的吓人。
我有些后悔一个人上山来,这要是碰见一群烂仔(流氓籁货),我很难全身而退的。
但已经走这么远了,并且也没听说这里有劫道的,怕什么,况且自己上初中时,跟一个会武术的同学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什么九阴真经白骨爪,微波凌步,降龙十八掌都练过,怕啥?
想起自己练的花拳绣腿都想笑,玩呐。
鼓鼓勇气,继续往山上走,转过一个小山头,前面空阔的地方好象有个小房子。
我好奇,走过去。
那是一个半圆的建筑,好象祭祀的祠堂,有点像唐僧戴的帽子,帽圈里有两个大陶瓷坛子,盖子上面还画着看不懂的咒语符号。
我忙退回小路上,虽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
大白天的自己吓自己,没出息!
自己骂一通自己,继续往山上走,这里的山势还算平坦,走起来不吃力,但仍然出了一身汗。
到山顶,也只是半小时的时间,山顶最高处,有一个三角铁焊的架子,一共三层,越往上越细,避雷针一样。
我看那铁架子上有踩的鞋印,也攀上去,往四周眺望。
周边都是村庄,都是厂区,怪不得深圳人富,单就出租厂房,租金算下来都吃不完。
爬山就是为了征服山顶,既然到了山顶,再去别的地方就索然无味了。
于是我下山回来,路过那个半圆形建筑,看看那两个坛子,有点慎人的感觉。
回到厂里,门卫室老宋正在听收音机,唱的是闽南戏,我不懂,他却听的津津有味。
我递上烟,给他点上火。
老宋翻我个白眼:“又去哪鬼混了?”
“瞧您说的,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找谁呐?”我笑嘻嘻推开门卫室的门,顺手拉个板凳,闲着没事聊聊天。
老宋是福建人,是个退休的老教师,有文化,在家闲的慌,就出来打工了,据说𠂆里的大老板是他的亲戚,在这当保安,一是活动身子锻炼脑子,二是多少有点工资,锦上添花。最主要的,厂里大大小小的职员都对他很尊重,这让他很受用。
试想,当初进厂时,我要是知道他是大老板的亲戚,让我喝八瓶酒,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揭短似地朝他翻白眼呀。
“宋师傅,问你个事,”我打开了话匣子:“刚才我去山上遛一圈,那山上有个祠堂一样的建筑,还有两个坛子,干啥用的?”
老宋转头看看我,两眼翻上了天:“年青人,啥也不懂,你没有揭那坛子盖吧?”
“没有啊,上面还有啥符号,怪吓人的,我看看就跑回来了。”
“哦,那就好,没事,我给你讲讲”,老宋不紧不慢地说。
我往前凑了凑…待老宋将一番话讲完,我吓得出一身白毛汗。
原来当地的丧葬风俗与北方不同,我们河南,人死后用一个大棺材入奠,三天后埋入地下,称之为入土为安,然后三天添坟,坟越大越显得隆重,再以后每年清明再添点土,烧点纸钱,直至几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
而南方这边是不同的:人死后找个向阳的山坡埋了,三年后再扒出来,将未腐化的骨头捡起来,放入准备好的陶瓷大坛里。有些有钱的人家会在山坡上垒个存放大坛子的建筑,以免坛子被风刮雨淋日晒,也方便亲人去祭祀送纸钱。
而据说,那坛子盖是不能被外人打开的,否则里面的鬼魂会跟着那人招惹是非。
老宋的这些话让我硌应了好几天,从此再没有单独去个后山。
如今李哥邀我一块送李嫂回厂,心里别扭,我也不能推脱,所谓舍命陪君子。
李哥兴致很高,又拉着老婆去街上买衣服,回来时已经明月高照了。
我准备个一米多长的木棒,说是登山杖,其实是想防身用的。
晚上八点多,我们仨上路了。
月光姣洁地照在大地上,一切都笼罩在冷冷白白的颜色里。
李哥李嫂肩并肩走在前面,两人你侬我侬意犹末尽,打着情骂着俏,时不时你拉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按现在的话说,撒了一地狗粮。
我受不了了,喝了一句:“你们两个站住,我走前面”。
李哥和老婆停下来,转身望着我。
我噌噌从他们面前越过,嘟囔道:“都两个娃的老夫老妻了,还那么粘乎!”
身后李嫂一声轻笑,李哥甜腻腻的声音悠悠飘来:“他这羡慕嫉妒恨…”
“受不了了”,我叫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月色很美,四周很静,不一会走到了那个放死人骸骨的地方,我有些紧张,往身后看看,那两口子手拉着手还在慢慢地走。
头发稍好象支起来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将木棒朝地上狠狠地撞一下,清脆的声音传了好远。
“李哥,恁俩快点”,我冲他们喊。
“慌啥呀,又不远慢点走”,李哥和老婆依然不紧不慢走着。
走过了那个墓地,心情放松了许多,不知不觉脚步也轻快了。
很快走到了山顶,越过了那个铁塔,又走了一会,前面好象有个村庄,有灯光朦胧一片。
我回头叫道:“李哥,嫂子厂是在下面那个村吗?”。
没有回音。
我吃了一惊,又叫了一声,仍然没有声音。
你可以想像一下,晚上,空阔的山里,三个人结伴而行,前面的人一转身,后面的人不见了,你说吓人不吓人?
我转身往回跑,一路喊着李哥的名子,紧握着木棒的手心里全是汗。
忽然从一块大石头后面钻出一个人,我下意识的举起了木棒…
“小黄,干啥?”是李哥!
我放下木棒:“恁俩干啥哩?吓死我了。″
“你说干啥!”,李哥往上提提裤子,“拉屎!”
“哎呀,可吓死我了,走那么远了,一回头没人啦。”
李嫂吃吃笑起来。
“下午在宿舍关了半天门,还不解渴”我取笑他们。
“咱不理他,这小老弟不知道啥是夫妻关系”,李哥对老婆说。
“嫂子啊,求求你,给老弟介绍个女朋友吧,让我也知道知道夫妻间的那点事。”我撒娇似的对李嫂说。
“好哇,老弟这牌子可以,想找个啥样的?”
“能知道锅滚都中”
“这条件太低了吧,俺厂里女工多,小闺女大把大把的,恁驻马店的也有好几个”
“那介绍个驻马店的吧,老乡好说话”
“长相啥要求呀?”
“长相,谁还敢要求呀,要说,比我低点,最好是双眼皮,大眼晴,脸胖乎乎的,一笑一个喝酒窝…”我照着小妞的模样给李嫂描述一番。
李哥撇下嘴:“还说对长相没要求,你选美呀!”
我笑笑。
李嫂沉吟半晌,忽然说:“厂里还真有这么个女孩,也是驻马店的。”
“叫啥名?”李哥和我同时问道。
李哥知道我以前的故事,也知道我对爱丽的闺蜜小妞有点意思。
“张贺云”
不认识,我有些失望。
“她有小名吗?”李哥忽然问道。
对,对,“小妞”肯定是小名,大名我都不知道。
“厂里都是用大名,谁知谁小名呀,像你,厂里叫李响,谁叫你李三毛呀”
李哥作势要打老婆,李嫂往前一仰脸,李哥顺势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一扭头:“哥啊,背背人中不?”
两个人又吃吃笑起来。
就这么边走边闹,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下山入了大路。
这个村叫弯头村,村里有很多大榕树,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
几个厂连片建在大路一旁,李嫂的厂就在一棵大榕树旁边,厂名在大门的上面,五个鲜红的大字“爱丽丝丝花厂”
这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路上行人还很多,三三两两的靓男靓女说笑着从我们身旁经过,香水味很浓烈,这在我们和尚庙似的傢俬厂附近,是绝对没有的现象。
李哥将肩上的东西递给老婆,两个人又磨磨唧唧地说了一会话,李嫂和我打个招呼,进厂去了。
我很想让李嫂打听一下那个张丽云是不是小妞,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太难为情了。
恋恋不舍往回走,我走的比李哥还慢,左顾右盼地看一圈,哪有熟悉的那个身影?
可就在我们要从大路转入小路上山时,忽然从左边飞快地过来一辆摩托车,那摩托车亮着刺眼的大灯,直冲过来,我下意识地用胳膊遮住眼睛,同时身子往后一躲,摩托车“忽”地从我身边窜过去了。
“啊”摩托车后面坐着一个女孩子,惊叫一声。
我仿佛被电击了一下震住了,是那个心里常响起的声音。
“小妞”,我冲着摩托车大叫一声。
那女孩似乎扭头看了我一眼,月光被隔阻在大榕树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脸。
摩托车没有停留飞驰而去,我呆呆地望着,喃喃地说:“我听着是小妞的声音啊!”
李哥拍了我一下,“小妞是官称,你喊哪个女孩,她不回头呀?今个恁嫂子俺俩给你刺激太大了吧,想女人想疯了。”
“我听着真像小妞的声音,”我辨解道。
“是小妞,是小妞…”李哥不耐烦了:“快走吧,回去,有机会再过来,你的小妞跑不了。”
是啊,爱情这东西,真奇怪,明明和小妞没有多少交集,却因为和爱丽分手,反而心里放不下这个女孩了。
但小妞心里会有我吗?
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顺其自然吧。
回来的路上,我和李哥话不多,走的飞快,差不多半小时就到厂里了。
洗完澡躺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胡思乱想的,夜里做了一个梦:小妞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日子从中秋到了现在的元旦,又几个月过去了,李嫂给李哥打过几回电话,说厂里订单多,不能请假过来,我们这边也很忙,李哥也不方便过去。
那个张贺云,嫂子也帮我问了,人家根本不叫小妞,也不认识姓黄的一起来广东的老乡。
我心有点失望,几天不高兴。
李哥说:“那晚坐摩托车的女孩万一是小妞呢!”
呵!一句话,我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相信小妞就在那里,因为当初来时,爱丽的二叔也说过,把小妞送到丝花厂。
元旦,这天上午很热闹,厂里打扫焕然一新,员工个个精神抖擞,几辆小车开过来,大老板大驾光临了。
这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白白胖胖的,戴着金丝眼镜,自打开轿车门走出来,一直满脸笑容,和迎接的人打着招呼。
身后一个漂亮的女秘书,托着一个金色的盘子,里面放着一堆冒尖的红包。
人们兴奋起来,有红包拿,当然高兴,感谢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员工的红包是一百块钱,不少啦。
而领导的红包可能更多,听说是五百块。
我看见小吴也在领导那边站队,暗暗为他高兴,这兄弟绝对是人才,年纪不大已经掌握了厂里的核心科技,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想起进厂后为了感激他引荐,买了条50块钱的烟,找了几次机会,才送到他手里,结果晚上睡觉一掀薄毯,那条烟竟裹在里面。
算了,人的层次不同,有些圈子是强融不进去的。
所以每次与小吴照面,我们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十点左右,厂里活动结束,厂里主干领导坐车旅游去了,我们员工放假,都溜出去玩了。
我和李哥去街上买了吃的喝的,两大包零食饮料,一人拎一包,说说笑笑往山上走。
到爱丽丝丝花厂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她们厂刚好下班,几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跑出来,李哥和老婆有过约定,李嫂这会应该会出来。
我眼睛也盯着不断走出来女孩子,十几分钟了,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我揉揉酸胀的眼睛,继续坚持。
李嫂走出来了,拎着一个小包,李哥迎上去,我也忙上去打个招呼,然后三人一块往附近的一个小饭店走去。
我磨蹭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时地往丝花厂门口望,又走出来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我都不认识。
唉,无缘…算了。
我们进了小饭店,点了四个菜,三盘炒河粉,一瓶酒,边吃边喝边聊。
我有点心不在焉,李嫂看看我笑了:“这老弟是情种啊!”
我脸刷地红了。
李哥笑笑:“叫你给老弟介绍个女朋友,有目标了吗?”
“有啊,别急,今下午请不了假,等6点下班,我带她和你见面”李嫂李哥都是好心,热心人。
我谢过李嫂,心里还嘀咕:中午有的是时间,干嘛非等到晚上?
吃过饭,走出小饭店,李哥朝我挤眉弄眼,我跟他走到一边,他将手里的零食塞到我手里,又从我包里拿去两瓶水,坏笑着说:“你先去那个榕树边等我,我和恁嫂子去那边小树林说会话”。
我咽了一口唾沫,拎着东西往大榕树那走。
大榕树有很多气生根,粗粗细细垂下来,象老神仙的胡子。
榕树一周砌着一圈平台,有几个小姑娘坐在那里叽叽喳喳吃零食。
我无精打采地坐下来,将一大包零食放在旁边。
“黄峰!”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很熟悉的声音。
猛然回头,一个姑娘亭亭玉立在我身旁。
“小妞!”我跳起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晴。
“你怎么在这?”小妞眼里满是惊喜。
我哆嗦着嘴唇,迸出两个字:“找你!”
小妞笑笑,圆润润的脸象朵花一样。
“怎么样?挣钱了,不会是还钱的吧?”
我愣了一下,仔细看她的眼晴,清澈得如一汪清水,不像是调侃开玩笑。
“还什么钱?”我迷茫地问。
“哎,你呀,傻透了”,小妞坐下来,“我给你说说。”
我将一包零食放到她手里:“吃点东西慢慢讲,有的是时间。”
原来小妞知道爱丽骗我时,是在广州火车站,我追小偷时,爱丽看着我的背影说漏了嘴。
小妞很生气,和爱丽吵了一架,但箭在弦上,她也没有好主意。
其实在我追小偷的空当,爱丽让小妞去打了一次男朋友的呼机,自己在旁边等回复,一直到我追小偷回来,那货也没回复,所以她冷着脸很生气。
小妞付了打呼机的钱,顺便在公用电话旁将那组BB机号偷偷记了下来。
而在爱丽二叔请吃饭时耍滑,小妞就知道我手里钱不多了。
爱丽的二叔本来就是赖货,做这事不露声色,轻车熟路,他本意想让我走投无路时,他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让我对他服服贴贴,供其驱使。
小妞不忍心我会遭难,就悄悄将那个BB机号码纸塞给我,顺便卷了三百块钱。
所有的疑惑解开了,我气的捏紧了拳头。
小妞看看我:“算了,别给他们计较了,你斗不过人家,吃亏是福,也算是个教训吧。”
我舒口气:“那…那钱我还你。”
我伸手进口袋,掏出一把零钱,都是毛票,恐怕一百块也没有。
“你呀,我给你开玩笑的,那三百块钱,给你的,我根本没想要你还,”小妞嗔怪我一眼。
“妞,我有钱,等几天我来给你送钱,加倍还你。”我望着小妞的眼睛,真挚地说。
我没说瞎话,这几个月干活,除了还帐,日常开销,我还真攒了一千多块钱,除了留百十块零钱外,我将一千块钱存了银行定期,并设了密码,存单放在枕头的夹层里。
“那…连本带利能给我多少呀?少了可不中。”小妞盈盈地笑。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美丽的大眼睛里,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把我挣得所有的钱给你,把我的一生交给你,我都愿意!”我一字一顿地说。
小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直直地望着我,眼圈红了。
我盯着小妞的眼晴,刚才近乎直白的表白,我都没想到是出自我的口。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越来越多,终于,晶莹的泪珠扑簌簌流下来。
“妞,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晚了,不可能了”。
我愣住了,直直地望着她。
“你回去吧,好好干活,存点钱…我们没缘份,忘了我吧”,小妞抬手擦擦眼泪,转身跑开了。
我喉头哽住了,伸手想拉住她,却抓了一把空气。
小妞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爱丽丝丝花厂。
这一幕,被从小树林出来的李哥李嫂看个清楚,李嫂在李哥耳边说了几句话,李哥朝我走过来。
事情反转的有点快,小妞的反应没有按我想的剧情来。
李哥拉了我一下,回头朝老婆喊:“你上班去吧,晚上还在这等你”,李嫂朝我们挥挥手,快步去厂里了。
李哥捅我一下:“别傻愣了,去那边走走。”
我跟着李哥漫无目的的住前走。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甚至有点晒人,我们走到一棵大榕树底下,坐下来。
大榕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在这南方,似乎没看到落叶的乔木。
厂里的工人大多开始上班了,路上行人很少。
“那个小妮就是小妞?”李哥看四下无人,开始问我。
“是!”我点点头。
“给人家表白了?”
我脸红了,又点点头。
“被拒绝了吧?”
我迷茫地望着李哥。
“唉,老弟你爱情坎坷呀”,李哥叹口气,将刚才李嫂告诉他的那番话又和我说了一遍。
小妞大名叫王小美,半年前进厂的,进厂时是一个烂仔开摩托车送来的。
那个烂仔好象是什么帮会的人,在这一片有些名气,人们都不敢惹他,附近的小商店,小工厂也都卖给他面子,所以介绍员工入厂,厂里一般都不敢拒收。
而王小美自入厂后,精神状态似乎不对劲,整天迷迷糊糊的,老是做错事。
她的组长劈头盖脸地训她一顿,结果晚上出去买东西时,被几个人拉到路边打了个半死。
后来厂里传言:王小美是那个烂仔的人…
“我不信!”我瞪着李哥,小妞那么单纯善良的女孩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李哥摇摇头:“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你们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了”。
“可是…可是,我看小妞的眼晴,她心里肯定有我”,我低声喃喃说。
“还有一种可能,”李哥欲言又止。
“什么?”
“她可能不是小妮了…”
我一下子象抽了筋似的软了下去,双手捧着脸,泪水从指缝时涌了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不相信李哥说的。
我要亲口问问她。
恍恍惚惚过了一下午,丝花厂下班了,我和李哥站在厂门口,象两个保安似的注视着一个个走出来的女工。
李嫂出来了,李哥迎上去,两个人走到路边低低的说着话。
我仍然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小妞依然没有出现。
我不动,直直地望着厂里面,我想她会出来的。
李哥过来拉我走,我神经质地甩开他的手。
李嫂朝李哥使个眼色,自己匆匆进厂里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想。
李嫂又匆匆回来了,塞给我一张折叠好的纸,轻声说:“她不想见你,这是给你的信,回去吧。”
李哥拉着我上山回厂。
路上拆开小妞给我的信,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小妞陪爱丽相亲时,也是一眼相中了我,可我是她闺蜜的对象,她也不好表现出来什么。
后来发现爱丽和二叔的诡计,小妞也是又气又急,可又无可奈何,只好将BB机号和三百块钱偷偷给我,一是为了早点让我识破骗局,二是怕我手里无钱举步维艰。
当我独自去悦悦旅店时,二叔和爱丽都去旁边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爱丽的老相好来了,两个人手拉手走了。
二叔咪着眼看着小妞:“妞,长恁大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别着急,一会有摩托车来接你进厂!”
小妞有点紧张,但想他是爱丽的亲二叔,应该不会骗自己。
不一会,一辆摩托车从前面飞驰电掣地开过来,“嘎”地一声停在两人面前。
骑摩托的二十多岁,染着黄毛,一双鹫鹰似的眼睛把小妞看的直害怕。
“小师傅,把这妹子送到弯村爱丽丝丝花厂,到了给钱!”二叔让小妞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叮嘱道:“放心吧,到厂里报个名就能进厂了,我都安排好了。”
小妞望着二叔,刚要说几句感激的话,摩托车猛地往前一窜,小妞吓的用手抱住那人的腰…。
天色越来越晚,街上的路灯都亮了。
路边有很多骑摩托车拉人拉货的还在等活儿,小妞想这人送自己进厂该收多少钱呢?自己只剩一些零钱了,不够可怎么办?
二叔办事也不牢靠,总该讲讲价再坐车吧,到时候,这凶人漫天要价可咋好?
小妞胡思乱想,很担心,却不知道更大的灾祸等着自己。
摩托车带小妞转了好几圈,最后进了一个小村庄,三绕两绕在一个小房子前站住了。
“下车!”黄毛声音有点狠。
“这是哪呀,不是丝花厂吗?”小妞下了车,腿不停地哆嗦,她害怕极了。
黄毛没理小妞,径直掏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来!”黄毛恶狠狠地盯着她。
小妞感到大事不妙,转身就跑,可腿脚已不听使唤,“扑嗵”一声扑倒在地。
黄毛追过来,一把将小妞拎起,推搡着进了房间…
小妞醒来…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想起上小学时,有天放学,小妞和爱丽一块回家,有个算卦的正好路过,看看小妞,说:“你这女娃子,红颜薄命呀,不要相信人,连好朋友都会害你!”
爱丽比小妞大两岁,伶牙俐齿的,对那算卦的叫道:“瞎说,我是她好朋友,我会害她吗?”
那算卦的又看看爱丽,摇摇头不说话走了。
这就是命吧!
小妞知道难逃黄毛的魔爪,反抗只能遭受更大的伤害,只有顺从他才有活命的可能。
终于有一天,黄毛对小妞说:“不能白吃白喝,你进厂干活去吧。”
小妞被黄毛安排进了爱丽丝丝花厂,每次黄毛过来接她,总会有个神秘的纸条塞在她的工位上,真的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小妞心如死灰,暂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一个月前,黄毛不知去哪了,可能不再回来了,小妞心情平静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里的创伤慢慢愈合,
而今天与我意外相逢,我突然的表白,揭开了她的伤疤,天意弄人,又如何让人不伤心?
我和李哥回到宿舍,我滚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想起小妞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再想想她被人欺负时的无助,心疼,真的心疼。
我恨,恨黄毛凶残,恨自己无能…
一夜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天明时我做个决定:带小妞离开,远走高飞。
但她会跟我走吗?我知道她喜欢我,我也不计较她的过去,毕竟不是她的错,问题是:她有没有信心跟我走?
我要给她写封信:知道了她的大名,知道了她的厂址,写个匿名信她一定能收得到。
我趴在床上,凑着渐亮的晨光,写了一封信。
李哥睡醒了,看我在奋笔疾书,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