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毕,似乎一路奔波终于来到了一个节点。杨庭晚早早进入梦乡。
鞺鞺鞳鞳的马蹄声,在杨府外响起,本是寂静的夜晚,被火光照亮,随后便是巨大木锥冲撞府门的声音、人们的嘶吼声、府外人的恐吓声、府内人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然后,奏响了箭矢飞动的声音,可听见兵器打斗的声音,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高深修为之人你来我往的斗法声音。
旋即,一道道府内门被打开,瓷器从桌上落下,清脆;木桌木架轰然倒塌,沉闷;地上、墙上,被猛烈的敲击,生硬。这些声音无法掩盖的、更直击人心的,是刀剑划过肉体、弓矢刺穿人身,或是人不知为何逐渐腐烂,血肉迅速被灼烧、溶解、腐烂的声音,不一而足。
鲜血喷洒这,热火焚烧着。
这时,这间偏阁被打开了,一个面色慌张、皮肤腊黑但此时显得苍白的老仆,牵着一个衣着华丽手足无措的孩子。见到庭晚,没有一丝犹豫就跪了下去,眼噙着泪,纵横的皱纹愈发深了。
‘少爷啊,少爷呀,求求您救救舟儿吧!’老仆边用不大的声音喊着,一边好不留力地用头向地上磕着,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
杨庭晚躲在这间偏方,看着突然出现的仆人,手足无措。
母亲告诉他,这几日朝廷动荡不安,杨家执着正道,也许会受奸佞迫害。
母亲因此从府内孤儿杂役之中,选了个和庭晚模样相似、年级相差不大的孩子,为一个书童,顶替杨庭晚身份,作为他的影子。
选做他影子的,是孤儿,也因此能够在杨府得到资源倾斜,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职责所在。
没等他回过神来,门外两个身穿黑甲,面部毫无遮掩,手上挂满许多女人家首饰的兵士顺着前往偏阁的暗道循了过来。
做实做绝,这些人并不害怕被看见样貌。
此时,一根利箭从偏房的入口射来,从后脑勺射入老仆的头腔之中,弓箭并未洞穿,但由于老仆还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倒像是把人钉在了地上一样。
红的白的,从伤口中涌出,蔓延开来。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血腥味。
“怎么有两个。”一个兵士有所疑惑,不是很明白杨家公子和书童打扮的杨庭晚为什么会躲在一处。
“一并杀了。”
随后,寒光乍起,兵士几步过来,就要动手结果了两个稚子。
屠杀容易,不必浪费弓箭。
杨庭晚清楚地看到,剑是寒冷的,但血是滚烫的,划过来的剑甚至还在空气之中勾起了几滴鲜红的血珠子。人很快,剑很快,杀一个人,无关紧要。
“啊!”
杨庭晚挺起身子,背上涔上了一层密密的汗,大口喘息。
李湘怡被这声音惊起。
本想安慰也许做了噩梦的杨庭晚,但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是伏在桌案上便睡着了,虽然这一路路路水路来回奔波的确是不可避免疲倦,但也不应到这个无妨判定可靠之处便放松警惕,如此入睡。
“晚晚做噩梦了么?”她选择先问庭晚情况。
“嗯。就是,之前那次火。”
李湘怡一边问着一遍打量着油灯,灯芯的火焰晃晃悠悠,但很平稳。
又细细闻着房间里的幽香,香味如故,但似乎淡了一些。
应当有人来过,并且用了迷香之类手段,空气之中的香味被稀释了。
没睡的人会被催眠,而已经沉睡的则会陷入浅层睡眠。这或许是一向克制的杨庭晚突然做了噩梦的原因。
她起身向靠小石堡外侧的窗口走去,细细感受,温度,似乎低了一些。
她谨慎打开窗户,发现窗下有一个能够容许人停歇的箭口,并没有人踏足的痕迹,然而,认真查看箭口的边缘,似乎有新的被钩锁固定住的划痕。
“此人功夫并不算出众。”李湘怡在心中思量,“但这身手还算利索。只是,应该是往空气里下的药,那入口是在何处呢?”
李湘怡又仔细检查了屋内的陈设,发现并无太大异样,没有翻动的迹象,此人应当入室过,但停留时间并不长。
若此人直接在窗外行动,应当有所察觉,外侧皆是石块,并无缝隙之处,即便此人轻功再好,也不能避免发出声音响动,特别是使用钩锁。
如若此人从碉堡内的门户进入,那么理应会造成一些细节上变化,李湘怡之前为了确保安全,在窗户上沾了一小片纸,若稍有大动作,便会掉落。并且在庭晚入睡之时,在碉堡内部进入的门上做了几处会随门移动而变化的细节但。这些记号、细节却没有任何变化,证明此人应是从外进入的。
“有两种可能。之前此人已经在这间客房了。或是这堡内有接应之人,在行动之前先进行了催眠。无论哪种情况,这叹剑派,至少是叹咏这一脉,一定有问题,即便门派并无恶意,但里面有些人对我们是有所怀疑的。
来人是要小心查找些什么,又害怕暴露身份,因此出此下策,这说明,这人在此有重要的身份与能量,或并非此处之人。只是探查并未动手,很可能是怕是激起我李家伏塔令,在遭受危险之时会闹出声响。”
李湘怡从腰间拿出伏塔令,伏塔令并未有被触动的情况。又检查了杨庭晚脖子上挂着的伏塔令,发现似乎有触发,但最终还是没有触发。
这人应当非常熟悉伏塔令的触发条件。
“应该是做了些什么,但做了些什么呢?”李湘怡心里琢磨。
“姐,是那些人他们追过来了么?”
“应该不会,我们走得很快。可能,是这里有坏人吧。”
一边说着,李湘怡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轮廓。不近人情拒人千里的剑眉,深邃的眼睛,和那个鹰钩模样的长鼻子。
之前,杨太爷嘱托带庭晚至叹剑派寻杨昊明,并赠予她书信一封之时,她便觉得非常古怪,杨昊明早年声名在外,多是阴狠恶毒,而且多次声明同杨家断绝关系。后来虽有所收敛但多为好徒名利,加之今日初次见面便是想要拒绝,即便做出了安排也显得变数繁多,是在难以判断此人是善是恶。
“庭晚,继续睡吧,没事。”她决定养精蓄锐,以不变应万变。
在叹咏斋更南边的道路上,叹剑派弟子领着十数名星夜来访之人,穿梭在无边无际的南野。
叹剑派是八大剑派之中所占地域最大的,其余剑派或以一山几山、或以一湖、或以一城安身立命,唯独叹剑派以筑梁城以南、南剑锋群峰以北极度广袤的南野地域作为宗门范围,几乎占扬江区域的四分之一。
南野水汽过于充沛,不利耕种;地域变化多端,渔猎不宜集中;且多凶兽,还是南洲妖族的主要聚集地,禾国也难以管辖,所以南野地带政务全权委托叹剑派自行掌握。
但实际上这种政权委托并无实效。南野住民极少,历史上也从未给南洲霸主又过纳税或者进宫,南野规则也自成一体,往往习惯按照通俗旧俗来解决纠纷。
而且南野之南,传说凶恶无比,有隐秘危险。叹剑派内堂主力大多在南野中段进行驻守,便有防备这些凶恶的原因。
“请问见尊者还需走多久啊。”一行人队首,脸上长满麻子的李汉林客客气气地询问。
“快了,快了,不远了。”带路的少年语气有些活泼,并没有很严肃地回答。
“这,先前也是如此告知的,能说得具体些么?”李汉林有些焦躁,南野气候太过湿热,本来在筑梁城中还好,可到这,即便自己武功也还不差,身体也能适应。但那脸上的麻子,适应得太好了,长势也愈加旺盛了。他现在想尽快处理完事务,试试专门诊治这种湿热病的药物。
“哼哼。”少年清了清嗓子,有些趾高气扬的姿态,“我派尊者、侠者,都是为公为大的,因此所住都在南野中段的茫茫沼泽之中,进出呢,都是依靠飞禽翼兽。所在之处,哪是那么容易确认的?”
看到身后几人闻言都停了下来,似乎有些怒火正在酝酿,见调教得差不多,少年又继续说:“杨尊者前几日已经出关,并不在南野中部,就在这一代的祭坛之中。再行几炷香时间便可。”
李家众人也只得不予计较,连忙欣然起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