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昊明同样对视这女子,不带一点情绪。
“很早之前,我就只是半个杨家人了。剩下半个是否可以去掉,也在我。”他缓缓说道。
“晚晚,我们走。”女子眸中的凌冽慢慢收了下来,不再有敌意。只对杨庭晚说了这样一句,杨庭晚上前握住了手,腰板打得挺直。
池合见状,暗叹不妙,想要说上几句。引荐之人为杨尊者,他自然不可插手,但事关神兽熊猫,可不能随意放二人离开。
理由很多,季末大考将至,尚有富余客舍。但身份悬殊,实力差距,池合也只能在旁边静观,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多嘴。
从心所至。
“李湘怡,你可以走,此子,必须留下。”杨昊明面不改色,声音低沉。
“怎么,您大尊人还想要拿晚晚邀功献谗?杨家是对你多有亏欠,但没有杨家明里暗里对你的扶持,你怎么走得到这一步!”李湘怡似被踩了脚的猫,乍一下情绪暴躁了,酒窝都被掩盖的看不见了。
杨昊明忽然笑了。
没出声,眼里嘴上也没有一点笑意,只动了动眉毛,以至于别人很难判断他是否笑了。
“是非我自然分明,恩怨我自有评断。只是怡小姐是伏江归剑派门徒,若要常驻我叹剑小派,恐生不便。我叹剑七脉大可同其余七派求同存异,但唯伏江归剑、折江游剑与我派经意有天差地别、水火不容。”
“现今李家,半统了禾国文官系统,权倾洲南,势吞江下。怡小姐就此归家,杀此子自证身份,或当他已然失踪,都不会耽误了姑娘你的大好前途。”
“不必多言,我就问一句,晚晚能不能留。”李湘怡之前因杨庭晚而起的冲动情绪很快消解,又恢复了平静、柔和而坚韧的声音。她并不屈服,哪怕此人权势倾人。
“能,不过我不会正式出面。你们可以先行住下。”
“数日之后便是季考。此次,鉴于局势,七脉三堂都将招收弟子,只要心态端正,便大可通过。小子骨龄方面,当是不及入门门槛,不过无妨。”
“池合,将李小姐同那小子,送往叹咏斋,这几日,好生招待。”说罢,杨昊明拂袖离去,一只白雁从桥下的苇沼之中展翅,杨昊明踩了三下空气,最后轻轻踏上雁背。
“诺。”池合不行礼数,只是轻声应下。
李湘怡看着此人毫不在意似的背影,有些不屑此人做作过度,但更多还是一些无来由的放松。
钟离池合二人皆同杨尊者出自一脉之下,池合很快便将此时段一些备忘事项交付予钟离。
三人沿着叹剑派外门向南走,陷入了莽莽野沼之中,周边沼地不仅有着高大的树木,还有众多灌木丛草在疯长。叹剑派前往内派之路,宽阔厚重而古朴,用的是粗糙的黑石,与周边灵动、荡漾的植株形成鲜明对比。
杨庭晚本来有些约束,但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还是忍不住好奇。
“姐,之前那个长鼻子骑得大白鸟,好大啊。”他小声的说。
池合正在前带路,尽管杨庭晚说的比较小声,可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有些不经意的小崩溃。什么大白鸟,那明明是太极白雁,当年叹剑派同道宗的玄机交好才好不容易能够培养的异种,只有尊者级别才能以为坐骑的。
“晚晚,那个长鼻子是坏人,你平常的时候就不要去找他,除非遇到很大的危险。”李湘怡答非所问。
“哦。”
“既然他是坏人,那么为什么危险的时候要找他呢?”
“他外号翰海长书,最注重的啊,就是名声,就是形象。所以明明杨家遭难了,他是正派,不能干涉政务,他就装作大义凛然,不出手。同样,他受到过你爷爷的恩情,所以,他会为了名声保护你,用各种姿态。”
“哦。所以说他之前明明可以一脚踩上大白鸟,但还是要在空中蹦几下。”
池合脸上一阵抽搐。
“之前他说姐你的宗派和这里有仇,那他会不会害你啊。”
“这宗派与宗派之间,因为经意不同,对剑的理解会有不同。所以有龃龉,很正常。我们临城在伏江边上,姐加入的是归剑派,主张繁复归简、大象归轻、九九归一,以轻剑来展开剑法。这儿呢,耍重剑。”
“在禾国之前,统一洲南的是吴国。这两个国家统一洲南了很多年,所以即便洲南剑派经意不同,但还是能够保持相对的友善。洲北就不一样了,都有着深仇大恨。”
沿着黑石板,经过一个转折,叹剑派正门终于浮现在了眼前。只见一块形状好像大龟龟壳的石头浮在周遭沼泽之上,周边本该繁盛的植草消失全无,只有一块宽大厚实的石碑,上面书了一个隶书的“叹”字。
这时,天边飞来几只珍惜异兽,为首的为一只红翼狮,生猛矫健,气度不凡,从大龟壳的正上方飞过,大龟壳立刻泛起了一层荡漾的波涛,呈现淡淡黄褐色,连接天空,色彩柔和。
“这是叹剑阵中的顿式。”池合解释,“这个阵门不具备什么伤害或防御能力,但却以柔克刚,可以对非本门弟子,形成阻碍,造成停滞。”
这时,空中之人出示了个什么,那片荡漾的波涛出现了微微的旋涡,随后划出一个圆形,那些人从其中鱼贯进入。
“我们也要这样进去么?”
池合微微叹气:“你想多了。”说着,便从龟壳边缘的纹路那里,将自己的手臂紧贴,随后右手臂凝力,出现了沁白图案,大龟壳的边角有所触动,打开了一条地道。
李湘怡做出微微不理解的表情,池合注意到后,没有急着进门,而是走到一边。
“我劝你们之后不要随意尝试我这种开门方式。”池合说道,“因为只要你找按照龟壳的纹路找就可以了,不需要像我这样拿整个手臂去贴。”
进入地道之后,别有洞天。没几步,便豁然开朗。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前是万千平整的楼宇,沿着中轴线,四散布局,高低错落,相互辉映。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七座跃然而起的高楼,以高楼为主体,楼边环绕了许多矮小别致的建筑,相互错落,各成一体。
这些高楼体态不一,形状极具差异。
“这便是我叹剑派主城。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当年第二任掌门,寻得玄龟,发现了龟壳之下的芥子世界,便进行了迁徙,尔来,数千年了。”
池合信誓旦旦,歌功颂德。
“晚晚,这是当初吴天帝发现的,后来因为一些缘故,以高价卖给的叹剑派。”李湘怡毫不理睬,同杨庭晚说道。
咳咳,池合做出要咳嗽不咳嗽的表情。
忘记了这姑奶奶是归剑派的,或许其他剑派不知道,但这个对头了解的密辛也许比叹剑派本派还要多,有些牛还是要谨慎的吹啊。
这时候,突然冲出几个小孩儿,看到池合,也不避不闪的,径直玩耍,也不顾他。
池合瞪大了眼睛,鼻腔发出了短暂的咳音,似乎想要告诉这些孩子什么。
他之前可是一直表现长老形象的。
当头的孩子率先停了下来,然后看了看他,朝他一笑。随后继续和伙伴们一同玩耍。
“这,我叹剑派亲如一家,长幼和谐,不大在乎俗礼。”池合说道。
“阿池,这客人从何而来啊。”这时,小孩儿后面走出一个整个脸一团雪白的老者,蓬松的白发配着蓬松的胡子,很是喜感。
也不看李湘怡二人,只对池合说话。
“见过何大师。”池合连忙毕恭毕敬,朝着看起来不比他年纪大多少的何大师做了个有模有样、略显谦卑的礼。
“这是数日之后前来拜宗门的后生,这是家眷。”
“哦,筑梁城内不是安排了住宿之处么。”
“嗯,住不住倒是次要,我看这后生啊,骨龄不足啊,贸然入门修行有碍前途。”
池合见状赶忙小碎步走向何大师,何大师两眉一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池合做出要耳语的动作,何大师挥了挥手,摸了摸自己一团白胡子,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行。”
池合见状,低声道:“这孩子姓杨,杨尊人让我带去休息的。”
何大师正摸着胡子,表情慢慢和蔼,最后白胡子彻底蓬松开来,扮一个显得较为夸张的笑脸,看着倒是真有慈眉善目的长者风范。
“少年郎啊,你可愿……”本想说接受自己的指导,可想了想这孩子怕是只能够进叹咏斋,何大师连忙改口,“加入本派啊,我看你年纪虽小,但气质不凡,很有英气啊。”
“不错,不错,好苗子。”
说罢,便仙姿鹤步从三人眼前走开,不一会儿杨庭晚就听到脚步声明显变快。
“哎!”池合突然朗声道,“尊上友下,乃是人后天应该修得的品德,哪能因为规矩不强制要求这样做,就不这样做呢?”
只能尽力掩饰尴尬了。
池合也许爱吹牛,但还是个好导游。
他选择了一条很能彰显门派风范的线路,路边奇绝艰险景象颇多,只是看起来比较偏僻,路上行人稀少。
“我叹剑派,有七脉,吟咏唱呼召叮咛,在我派千年总结形成的盖世《叹灭剑法》基础之上,形成了七个主要的体系,皆是可叱咤一方的精髓。其中叹召十三剑,重而锋,气吞九野,剑荡八荒,是世间少有绝学。”
“七脉虽然各自出众,但一向友爱亲近,从无争斗,为我叹剑派,乃至筑梁、扬江、大禾乃至南洲社稷,风雨同舟!”池合说的很是豪迈。
“七脉弟子虽然修行方向皆有不同,但是在门派内的身份还是化归三堂,以作制度的。一般子弟入外堂,负责门内格式杂物,分为数个‘长’;中堂弟子皆是明确拜师了的,已经出师尚且隶属中堂之人一般称谓大师;而内堂,入门条件便是登上天地人三榜任一,其中入剑榜者称谓尊者,不入剑榜而天地人榜名列前茅者称为侠者。”
“内堂,我全派现有两百余人,八派前列。尊者足有三十二位,侠者足有七位。”
“这便是我叹咏斋了。”绕了许多路,池合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杨庭晚看着这圆顶式的碉楼,整体下面窄而顶部宽大,这种碉堡旁边还分布着数个小的碉堡,也是下面窄而顶部宽大。杨庭晚怎么都无法把这同斋联系到一起。
这时,两个姑娘走了出来,便将二人引向其中一个小石堡。
池合欣然一笑,自家地盘,不担心出错,想必二人会得到稳妥周到的接纳。
这时,只听到一声嘹亮的警报,将三人都惊到了。叹剑派咏脉地盘上,会有何事发生?
“无碍,无碍,你二人先歇息,我去看看。”池合说道。
没过多久,池合来到石堡外围一处岗哨。
“什么,叹叮堡这群孙子又打过来了?上次毁我药田之事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阿池,这次没轮到你们长的人出去打,你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你实在想要报仇的话,那么这次争端,你们长的人替我们长的人去?”
“不了不了,刚刚只是说惯口了。”池合连忙回绝,他的确可以称得上长,而且年纪也大,自觉得加个老字应当不过分吧。
而咏叹斋的小石堡内,李湘怡杨庭晚二人渐渐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姐,这好像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吧。”
“好像啊。”说罢,杨庭晚还闻了一闻。空气中漂浮着淡雅幽香,女子气很浓。
“咯咯。”旁边安排二人住下的女子笑了笑。
“还以为是个女孩子扮的呢,奶气冲冲的,又听话。书上不都说小女孩儿扮书童,少女扮公子嘛。”
“不过小孩吗,先住下,今晚之后实在习惯不了,我们再另做安排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