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阿圆十五岁，云晨十四岁半，那个冬天刺骨的冷，没人忘的了。白玉终究没能等到云晨的中学毕业。那晚，镇上来了很多人，有医生，有阿公阿婆，还有一些其他的邻居。云晨跪在白玉的床前，无声无息，眼泪确在大颗大颗掉落。母子相视，模糊中，却已是最后一面了。白玉已没了什么力气，最后一句话，沙哑道，“云晨，莫要恨他，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天下有情也无情，如果那一天你遇到全心全意为你好的人，一定不要辜负她…
白玉死前拜托阿婆把自己葬在这片故土。
丧礼是阿公和镇里的人操办的，按规矩要在灵堂停放三天，云晨就跪在那里，很多人劝、没人忍心拉走他。
那天傍晚，阿圆放学就跑去找他，而这个孩子，却已是消瘦憔悴，仿佛一夜间成了要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弄堂成了灵堂，云晨跪在棺材前，身子看起来只瘦的剩下骨头了，那么萧薄。
阿婆拉着云晨，紧紧拉着他的手说，“孩子，你不要难过，你母亲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又把所有积蓄放这让我在你成年时转交给你。她既如此信任我，我老婆子虽一把老骨头，但答应人的事一言九鼎，愿把你当做亲孙子对待，有我一口饭，就不会饿着你…你母亲还让我问你一句…”
阿婆说了很多，阿晨似乎没有反应。阿圆在外面坐着，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想，阿晨也没有阿爹阿娘了吗？阿婆后来说的，他怎么想呢？
阿婆出来时看了眼阿圆，似乎难以掩盖悲伤，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气。阿圆走过去，跪在云晨旁边，看着这个男孩，眼里的泪似乎流干了，只是眼肿的厉害。阿圆说，阿晨，你不要怕，我和阿满永远护着你。
云晨看向阿圆，圆圆的脸，也是大大的眼睛，就这样真挚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仿佛掉入河里的人被捞了一把。云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圆的声音很温柔，带着轻微的方言又好听，“阿晨，你要快快长大，那样就不会痛苦了。阿婆说，人长大了就不能哭了。不过今晚有我陪你，你可以哭。”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阿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说话，愣愣的看着她。约有一柱香的时间，阿圆以为他是傻了，却突然怀里一软，云晨抱着她大声哭了出来。他说，“阿圆，我没有妈妈了啊，我没有了…”
阿圆就这样不动，学着大人的样子抚着他柔软的头发，看着这个当初还跟着自己学方言的孩子，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就这样哭了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不动了，阿圆感觉好累，抱着他开始意识迷糊起来。
阿晨把她放在床上，就着窗外的月光坐在窗前，看着阿圆。他眼里的悲痛已化成温柔的目光夹杂着红血丝，像极了困兽。他开口说；“阿圆，从小以来，除了妈妈，只有你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你。但是我答应了妈妈，我要走了，你知道吧，我会回来接你的。”
五更的锣声想了，阿圆心里一惊，从朦胧中醒来，已是破晓了，身边没有云晨的身影。阿圆很害怕，“难道刚才梦里阿晨跟我告别是真的？”
她急忙跑出去，外面已经来了很多人，今天是停棺的最后一天，阿公请了人来抬棺入葬。只是众人中，来了几个穿着打扮不一样的人。阿圆想，跟云晨他们来时的打扮差不多。
他在客间里找到了云晨。阿公阿婆坐在屋里，和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在说话。云晨也坐在旁边不说话，他很安静，似乎跟他没有关系。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镇子里的人物。阿圆走进些趴在门旁边听，那人说，“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照顾小玉和阿晨。当年我们离婚，我没想到她得了病，他把阿晨带走了，我找了很久…当初第一个地方就找到这里，我知道她有心躲我，我给她自由，让她留在这里。可…”他说，“没想到她那么狠，那么…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让我见到…”
云晨看见了阿圆，只是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天中午，棺材入地封土，那个男人跟云晨说，“阿晨，以后只有你陪着我了，我们回去吧。”
阿圆知道，他终于要走了，他还是决定了。我又被抛弃了，像被阿爹阿娘抛弃过那样。
阿圆躲在桥下阿翁的小船里，云晨还是找到她了，这是他们最喜欢来玩的地方，阳光好的天气里，阿翁总是爱带他们在船上钓些小鱼小虾。
云晨说半蹲在她面前，小声地说，阿圆，我要走了。
阿圆蜷缩起来，把头埋在双腿间，不理他。云晨坐到阿圆身边，他看着阿圆说，“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多么想就这样跟你一直坐在船上、即使不说话，什么都不做，我想就这样一生也就够了。可天地间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见证或者拥有的，你想跟我一起去未来见证吗？”许久，阿圆闷闷道，“你不等阿满了吗，他傍晚就能回来。你不等阿满了吗，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走，我不要那些虚拟又飘渺的东西，我们，我们一起在这里不也挺好的吗？”说到最后，眼里已噙满了泪。
云晨只是看着她，似乎短促的笑了下，眼里却什么都没有。他说，“阿圆，我不会抛弃你，我到地方会给你写信。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
“你说什么呢？谁要嫁你了？！”阿圆只觉脸红心跳。可是云晨要走了，那以后的日子又怎么度过呢。
阿圆看着云晨远去的背影，就这样走进光里。模糊的视线中，心里却是难过的厉害。她想问云晨，你长大是多大，你还会记得来娶我吗？
阿满找到阿圆时，月亮已经升起了，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搓了搓冰凉的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说，阿圆，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先回去吧，阿公阿婆有话要说。
屋里的油灯似乎变得刺眼起来，阿公阿婆坐在床边，屋子里烧了炉子，很暖。
阿婆开口，“云晨阿娘走前把他托付给我，又怕格局了那孩子的人生，就提前联系了他爹…他走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要怪他。
我从来没提过你们阿爹阿娘，如今看着这个情况，你们也大了，今天就一并说了，也让你们有个明白…你阿娘生你们难产，撒手人寰，你阿爹在城里又娶了一个老婆，只是每年寄钱过来…虽然在婚，却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总是提议把你们接去，可我们两个老骨头还没到养不起你们的地步！”阿公看了看阿婆，说到：“也许是该让孩子门自己抉择吧。”
阿婆说了很多，阿公坐在一旁听着，没人插话。
那个夜晚，好像都长大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