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光隐没在云层里,这城市却灯火阑珊。
韩书风像往常一样将自行车锁在楼下的楼梯道里,看到灯灭了,跺了跺脚,往楼上走去。到了诊所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打开灯,一切如旧。
他一边走一边将钥匙扔掉了桌上,走到书架前,看着那几排排列整齐的图书,突然在这一天他想看《癔症研究》,不为什么,只是觉得里面的内容有些生疏。
“嗒、嗒、嗒。”一串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是高跟鞋踩到地板上的声音,她猛然间回过头,看到了昨日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女孩静静的端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放在腿上,直勾勾的看着他。他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书柜上。
女孩依旧面无表情,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韩书风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走了两步坐在了桌子前,放下书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他,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见女孩不说话,他又追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女孩慢慢得抬起右手,指了指桌上得纸和笔。他看着女孩,女孩也看着他,女孩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看着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韩书风拿起纸和笔,送到了女孩手上。女孩接过纸和笔,韩书风慢慢地坐到了她的一旁,看着她手中的笔在纸上写着:“来自蓝色的水乡。”
韩书风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蓝色的水乡?你是来自白洋淀吗?”
女孩头也没抬,只见笔在纸上游走,笔法刚劲有力,看着很像男人写的字,是一串数字,写着:“07154354829”
韩书风有些不解,但即刻明白病人表达的方式都是这样的,他说:“这是你家里的电话吗?”
女孩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纸和笔还给了他。
韩书风接过纸和笔,看着上面的一行字与一行数字,慢慢的站起身,往办公桌前走。边走边想:“来自蓝色的水乡?07154354829?蓝色的水乡就是白洋淀啊!07154354829应该是座机的电话号码,赶紧查一查。”走到桌子前,将纸和笔放到桌子上,正想打开电脑,一抬头,只看到女孩的背影,正站在门外。
韩书风忙伸手阻止说:“喂!等等,先别走!”
没等他说完,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下了楼。来不及多想,韩书风赶紧追了出去。出了门,看到女孩在楼梯的拐角处往下走,韩书风也跟着往下走,走到二楼,女孩不见了。他环顾四周,看到女孩在走廊的尽头,正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自己。韩书风抬脚,女孩转身离开。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舞蹈工作室,是教芭蕾舞的舞蹈工作室。此刻的舞蹈工作室里面亮着灯,韩书风只是扫了一眼,透过门窗,里面空无一人。走廊的尽头并没有楼梯,除了舞蹈工作室之外,只有对面的一户人家,门紧紧的关闭着。
韩书风不解,为何好端端的一个女孩会凭空消失呢?难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而已?可是这条走廊与楼上的走廊几乎一模一样,自己每天都出入这样的走廊不可能会走错。可是找不到这个女孩又该怎么解释?是进了眼前这家的家门,还是躲在了哪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女孩患有自闭症,躲起来也算是正常的。但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为什么在告知自己一些事情之后又要躲着自己?
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韩书风扭头准备往回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曼妙的钢琴声,他慢慢的回头,看着亮着灯的舞蹈工作室,竟是那曲《B小调圆舞曲》!他靠近门窗,看见里面一个穿着洁白紧身衣的女孩,盘着头发左手扶着栏杆,右手伸手触摸地板。女孩的五官很精致,人很漂亮,就像是在梦里才会有的美丽姑娘。韩书风静静地看着女孩在练习芭蕾舞,他看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来做什么找什么人。
一曲肖邦完毕,韩书风才回过神来,她想要推门而入,却怎么也推不开。门从里面锁着,除非是里面的人来,没人能推得开。韩书风敲打着玻璃窗,女孩看见了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走过来打开门。
韩书风有些沮丧,并不是因为没能与女孩相识,而是因为那首《B小调圆舞曲》。一直以来,他都被那首曲子所困扰,他想要弄清楚,那首曲子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想了又想,踱步几次,他又返回到门窗前,一抬头,里面的灯灭了,只剩下漆黑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影。也许女孩累了,休息了。毕竟,夜色已经很黑暗了,他看了看表:十点十三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环顾四周,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切如昨日一样,简单整洁。来到卧室,脱下衣服,掀起被子,躺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微弱的开门声“吱……”声音拉的很长,说明走进来的人小心翼翼。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穿过会客厅来到了卧室。他不敢睁眼,怕看到那一身红装,幻想着是风将门窗吹来,想灌输一些寒冷进来。
“咚”的一声巨响,韩书风的胸口一阵疼痛,心脏被铁锤重重的砸到。他猛然间睁开双眼,月色透过窗洒进来,明亮了他的眼前,却黑暗了房间的最上方。他努力的想要看清楚格子的天花板,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女人面对着他贴在天花板上。女人披散着头发,手中正握着一把铁锤,面目狰狞。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
韩书风仔细端详着桌子上的两张白纸,一张上面画着六层的楼与藤椅、芭蕉树,另一张上写着“来自蓝色的水乡07154354829”。两张纸来自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穿黑色西装的罪犯,一个是自闭症患者。罪犯的那张画目前看不出有什么眉目,唯一能确定的是画的是南方。自闭症患者的那句“来自蓝色的水乡”应该指的就是白洋淀,而“07154354829”是属于湖北咸宁的电话号码,只不过经过查证是个空号。他想不明白的有两点,一点是白洋淀在河北,电话号码却是湖北咸宁,另一点是那个跳芭蕾舞的女孩似乎与来自蓝色水乡的女孩有些关联,虽然说不清楚,到他总觉得两个人有所关联。
林楠走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报纸,他将报纸往沙发上一扔,坐在了沙发上,说:“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说有一首困扰你许久的钢琴声,知道是什么曲子了吗?”
韩书风看着他,一如往常般优雅的模样,说:“肖邦的《B小调圆舞曲》。”
林楠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恩……是一首挺忧伤的曲子,很适合你听,但不适合常听。”
“你听过这首曲子?!”
“我认识一个女的,是个高中生,特别喜欢芭蕾舞,她就经常播放这首曲子练习舞步。”
韩书风想起昨夜那个舞蹈工作室里的女孩,有些激动的说:“她叫什么名字?”
林楠头微微的偏,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那幅牡丹花说:“不太记得了。”
韩书风心想:不太记得?也许是不想说吧。
林楠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韩书风问他:“为什么?我还没有为你治疗。”
林楠说:“你真的以为我有癔症吗?你错了,我只有一个故事,要听吗?”
韩书风点了点头,他认为只要林楠讲出故事来,自己也便方便对症下药。
“有一个女孩,通城人。通城是南方的一个小地方,雨水特别多。她的家在东冲河的边上,家里只有病重的母亲与年迈的爷爷。父亲早在她年幼时过世了,留下了年迈的爷爷照顾一家人。有一年夏日,雨水来袭,河水暴涨。人在天灾前,简直是不堪一击。她上学归来,已经没有家了。她被亲戚带到了西安,从此便成了西安人。”
韩书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讲那个女孩的过去,但她的过去的确让人心痛。
林楠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你如果认识她,请照顾好她。”
“你是她什么人?”
“一个路人而已。”
林楠准备离开时,韩书风追问道:“你说你以后不会再来了,你要去哪里?”
林楠冷哼了一声:“我还能能去哪?”说完,林楠抬手指向韩书风说:“你说一个做错事的人会不会做恶梦?!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做恶梦?!”
噩梦的纠缠让韩书风困顿不已,夜半,月正当空。
韩书风起床,想要再喝一片安眠药,好让他能够一觉睡到天亮。他打开房门,来到会客厅的饮水机旁。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来,依旧是那首《B小调圆舞曲》。
是她?这么晚了还在练习芭蕾舞吗?韩书风心有疑惑,便开了门下了楼。一步一步来到舞蹈工作室,透过门窗,看到那个女孩正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将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怀里。
一个人如此的姿态,一定是在情绪十分悲痛的时候。韩书风轻轻的推开门,女孩微微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韩书风慢慢走过去说:“假如你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牡丹看着他,眼神空洞:“你是什么人?”
韩书风想起林楠说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说:“一个路人。”
“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他跟我一般大。他很天真,很单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的家乡在南方,我跟他讲了很多我们家乡的事,他也跟我讲了很多这里的事,我们关系很要好,我还经常去他家里玩。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她满眼泪水的看着韩书风,久久的才说:“可是后来……我死了!”
啪!舞蹈工作室的灯灭了,一缕月光洒在女孩的身上,她又将头埋进怀里。韩书风跪在地上,伸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她,她却凭空消失,工作室离除了他空无一人。
韩书风心中有些害怕,站起身环顾四周,一切在都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越是看不清楚越才觉得害怕,哪怕黑暗里隐藏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喝了一片安眠药,躺在床上,隐隐约约的看见那个身穿红衣服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贴着天花板看着自己,手中的铁锤在月光下越发的明亮。他心中重复的默念着:“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一边念着一边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