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没有哪个农民在夏天可以闲下来,张小华在四五点就叫起张烊和马桂珍去拔草。
“大闺女,起来”
“咱们一家三口上地里拔草去”,张小华推了推张烊的肩膀。
张烊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张小华的身影在天微亮的晨光中来回晃悠,“还不起来,你妈都穿好鞋了”
张烊听到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穿件长袖,早上有蚊子”,张小华叮嘱道。
晨风清爽怡人,张烊的目光从树梢上的鸟窝上移下来,她最近经常跟着张小华和马桂珍下地,农民干的活就那两样。
张烊觉得蹲着拔草太累,而且屁股容易压折旁边垄的豆苗,后来她索性趴在豆地里,像一个地出溜子,小孩子眼神好,腿脚也倒腾的快。
张小华和马桂珍被张烊落在后面,晨风拂面,张烊每次探起头透气的时候,鼻尖都是豆叶的味道,混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她抹了把细密的汗珠,风乍起,顿时全身一阵清爽。
“大闺女真能干,薅草薅的比爸爸还干净”,张小华在后面喊,马桂珍慢慢悠悠在两人后面,不时捉个蚂蚱,咋咋乎乎的喊一通。
张烊很喜欢拔草,她家的几亩地荒的很,有刺菜和水稗草,节节草,苋菜,它们与豆苗盘根错节在一起。张烊把它们薅下来,露出深绿色的豆苗,直挺挺的模样,开着淡紫色的花,这种感觉如同拨云见日一样,令人心情愉悦,让张烊很有成就感。
一家人薅草到八九点钟,这时候太阳光已经暖洋洋的铺满了整个大地,张烊揪了几根好看的草穗,一边挠着腰间的蚊子包,一边跟着马桂珍身后。
小卖部的冰棍是早上干活的奖赏,张小华也就花两块钱,买一袋牛奶四只装的冰棍,再来两只水果味的冰棍,张烊回家从水缸里崴出半盆温嘟嘟的水,泡个脚,刷完凉鞋再穿上,舒舒服服的和马桂珍坐在电视机面前,早上少儿频道播的喜羊羊与灰太狼,这似乎是一个再美妙不过早晨,连炊烟都打个旋才飘散。
“啊小灰灰,你爸爸要吃我们”,懒洋洋惊慌的样子,灰太狼气急败坏的样子,那都是可以让一个孩子开心大笑的幸福。
“大闺女,剩下那两个大冰棍你吃吧”。
“不用”
“我大闺女干活累着了,薅草比爸爸快,你吃吧”
“好嘞”
张烊拿过冰棍,山楂味的冰棍还散发着凉气,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萦绕。
马桂珍拿着一个白色牛奶冰棍,她吃东西慢,一个冰棍已经舔了半天。
张小华掐了一把葱叶,有条不紊的刷锅洗碗,炕梢酣睡的大猫呼噜呼噜的睡的正香,时间如果永远定格,其实也挺好的。
(1)
生活对你的态度从来是不加修饰的,人不可能永远为旁人着想,过度小心翼翼维护的,就如同被弃猫咪择新主后的乖顺粘人,她可能受了什么伤害。
现实中的人多半是自私的,为了不让旁人伤害自己而拒绝付出,圈地自封。为了不让别人伤害自己而伤害旁人。现实没有电视剧上那么戏剧化,却往往给人致命的打击。当我们从一个看客变成亲历者,你会发现,有些伤害那么直接,根本不给你缓的时间。
他们骂人不会拐弯抹角,不需要文绉绉的措辞,只需要问候你的全家,他们和你决裂不是不再说话,而是让所有人都对你心生厌恶,这仿佛是极让人恶心的事,因为他们讨厌你的时候真的记不起你的一点好。
当然,张烊庆幸的是,她遇到的那群孩子还算委婉,没有只欺负她一个,也没欺负的那么狠。
最先挨欺负的是姜恺齐,在张烊还没有成型的世界观里,这种行为简直莫名其妙。
“哎,姜伢子,听说上段时间你妈请假带你割包皮去了,让我们看看大不大”,尚赫城坐在他桌子上,笑的不怀好意,毕竟小孩子就那么个表情,尚赫城往那一坐,黑瘦的脸上就写满了“我膈应你”。
张烊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就是挺爱看热闹的,她知道这个姜伢子叫姜恺齐,名字还算好听,可人是个五大三粗的白胖子,下巴颏儿的中间戳个坑能夹住一枚硬币,大概是伙食太好了。
“我问你,李梅梅老师是你舅妈?”,尚赫城挑眉看着姜伢子。
“嗯”,后者的声音不温不火,甚至有点怯懦。
凡事一旦有了个不好的开端,要不立马终结,要不就是等着吃亏,姜伢子这一步就没走好,他被欺负的就像是下雨天被踩进泥沟里的狗,窝囊透顶,时间长了他连叫两声都懒得叫了。
那时的张烊看着姜伢子被扇嘴巴子,被摁在地上好几个人骑着走,模样像极了西游记中某位神仙的坐骑。
“驾,大班长,挂六档,一踩油门嘎嘎响”,他们这么说道。
有时候他们又抬着姜伢子,嘴里叽里咕噜说,“卖猪,猪肉,便宜卖”,有时候姜伢子害怕的哭,但是他的哭相太丑了,被教训了一顿,就变成牙碜的笑了。
张烊是很看不惯这种事的,可是她看到旁的女生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她们笑的开心,那时候张烊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姜伢子就是个笑话,他挨欺负跟自己又没有半毛关系。
有天中午,张烊趁着没人,走到姜恺齐面前,她问他,“你为什么不揍他们,你明明比他们要高要壮”,张烊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者红着眼睛对她大骂,“滚”。
这实在是很伤人的,张烊觉得他不识好歹,她想,他活该被打,他一定是乐在其中的,这人不值得同情,他对旁人唯唯诺诺的模样跟孙子似的,对自己却一点都不礼貌。
四年级的时候开了一次家长会,张小华家离得近,他自然是来了,那一天大人乌泱泱的坐了一屋子,有的父母双亲来的,有爷爷奶奶来的,张小华赶的牛车,拉着马桂珍,来的时候穿着集上特价的迷彩服,马桂珍跟在他后面,穿着胡郁兰给的花布衫,套着大黑裙子。
那一刻他们和周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尚赫城站在张烊旁边,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开口道,“你家牛车?”
“是”
“你爷爷奶奶?”
“我爸妈”
“哦~”
这熟悉的对话模式让张烊心里很慌张,她本来心情像早上的太阳破云那么晴朗,此时突然有种打了响雷的感觉。
马桂珍开心的往张烊身边跑,她跑过来的时候风扬起裙摆,露出白花花的大粗腿。
“大姐,车来的”,马桂珍伸手比划了比划,指着拴在南边大树旁的牛车。
那一刻张烊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一帮同龄孩子眼中的复杂情绪。
“张烊,你爸多大了”,隔天早上尚赫城坐在张烊旁边问道。
“59”
“哦~我爷爷60”
“你妈妈看着挺年轻的”
“比我爸爸小17岁”,张烊看尚赫城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坦诚道。
“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但我爸十七岁的时候我妈应该还没出生”。
“哦~童养媳”,尚赫城笑着一拍腿,于是所有人都笑起来。
后来下课了有两个小姑娘来找她,她们说,“你是不是傻,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张烊这下子真有种坏了事的感觉。
事实证明,有些意料之中就像一片草地里必定会蛰伏着嗜血的蚊虫一般,小孩子的心思更是有迹可循的,他想了,多半是可能去做的。
“张烊,你知道你怎么来的吗?”,他们问。
“我妈生的”
“你妈怎么生的,从哪?”
这话让张烊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她让自己尽量显得弱智些,她告诉自己说,他们只是在逗我玩,那我就逗逗他们。
“不知道啊,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瞎说,你没看过你爸和你妈睡觉”,那几个男孩坏笑着。
“没有”,张烊也不是傻子,她察觉到话题有些恶心,就不再说话,佯装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们以为张烊是个傻子,问什么说什么,他们把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荤话都用来调侃张烊。
终于有一天,张烊和尚赫城打了起来,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绪上来了张烊就动了手,她拽住他的耳朵,他薅住她的头发,两人拼着手劲想要腾出一只手来制服对方,张烊疼的倒抽冷气,多少有些气急败坏,两人倒是半斤八两,只不过张烊一时疏忽,被他趁机用两只手扼住了脖子,登时就感觉难受的不行。
好在李梅梅老师来了,解决方式也很粗暴,一人一脚起,尚赫城因为是男孩子,挨了三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