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张烊开始反思自己,她期待自己每天为她们盛饭,就不会有人再说她。
于是这个女孩每天放学都急匆匆的往食堂跑,可是有些改变不是那么容易逆转过来的。
张烊盛饭的事有了开端,没有人感谢她,她却也不敢轻易停止了,她生怕招惹任何一个人生气。
换了新的老师,对张烊的产生的变化也很大,她尽量适应着新的老师,新的环境,却发现自己不再那么重要了,那些比她优秀的人太多,那些性格开朗的,长相干净的孩子,与张烊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突然产生了极大的自卑感。
人总是会这样,越在意什么,就越做不好,就像张小华说的,人想走下坡路太容易了,张烊的心态崩了,就是一条下坡路的开始。
那天正在上体育课,张烊独自坐在树下,听见有人喊她,“大闺女”,“大姐”。
她抬起头,看见张小华和马桂珍站在大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是跑了过去。
“爸,你怎么来了”
“嘿,可别提了,你走以后你妈好顿闹腾,拽盆砸碗的,我带她来看看你,再买点牛钢绳”,张小华笑着提了提手边的袋子。
“哦”
“孩子,在这待的怎么样”
“挺好,顿顿都有肉”
“多吃点,伙食费没少花呢”
“好”,张烊抬起头,把手里的树叶子隔着伸缩门给了马桂珍,马桂珍笑呵呵的接过,她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张小华说道,“爸,你忘记给我买海绵垫子,还有袜子”,“再给我买一双换的鞋吧,我脚爱出汗,同学嫌弃我”。
张小华看着张烊,欲言又止,他夹着袋子,拿出一方便麻花递给张烊,“爸爸这打的你周叔的车,马上就要走了,等你放假再说吧”。
“我……,行吧”
“张烊,那是你爷爷?”,一个男孩被其他人推搡着走过来问道。
“不知道”,张烊低着头快步跑开,眼泪险些又要夺眶而出。
手中的麻花油腻腻的蹭了一身,张烊绕着远道,看见有人过来,就下意识往远处躲。
“破麻花”
“扔了得了”,张烊擦着眼泪,走到垃圾桶旁,想了想还是拿回了班级。
万事都不遂愿,大概是人最大的悲哀吧。
张烊真的孤僻起来,她刻意的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也没有人想要了解她,朋友自然是没有,窦琴琴和她也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只是偶尔碰面说两句话。
那时候她开始频繁看着远处发呆,有时候看看嬉笑的同学们,尚赫城和小学张烊熟识的五六个人都被分在同一个班级,但是张烊从没有和他们说过话,事实上,她去搭过话,但没有人愿意承认认识她。
尚赫城,张晓,刘海涛,孙佳伟,田晶晶,所有人都成为了陌生人。
“毕业那天,我带着所有同学去张烊家,你们猜她家什么样”
“门口的牛粪比窗户还高,她家牛都赶上住楼房了”
“那家伙屋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苍蝇,屋里一股味,三只猫在锅里吃饭,她妈露着大白腿呼呼睡大觉”
“卧槽是吗?你去拍张照片来吧,让我们欣赏一下”
“去你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
“张烊看我们呢”
“怕什么,谁又没瞎说”
“牛逼”
“咱烊哥小学的时候,常年不洗澡,电视上活佛济公那个伸腿瞪眼丸,她能搓出来一把”。
“真他妈恶心”
“我听贝钰莹说,她在寝室不洗脚,所有人都膈应她”。
“还有那谁来着,窦琴琴,她俩前世是亲姐妹吧,瞎说,窦琴琴可比张烊好看多了”。
窗外下着小雨的时候,张烊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老师和好学生正在互动,她听了一会,但是什么也听不懂。
人生的无趣处就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利用时间,和按部就班的浪费时间。
细心的人总能看见夏天傍晚的晚霞,前一刻如同金色的、翻滚的人间浪潮。后一秒敛起所有热烈的心绪,以最庄严的样子谢幕。
张烊每次吃完饭都喜欢围着操场走一圈,她并不是有饭后走一走的习惯,只是班级里太喧闹,她害怕自己在其中显得孤独难堪,害怕他们拿自己做文章。耳不听,心不烦。
学校的榆树墙白天刚被修剪过,它崭新的接口处洋溢出夏天的味道,张烊想到健身器材那去玩,走近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在说话,她急忙悄悄离开。
空气中还有晚饭的余香,张烊一小步一小步的蹦在正方形的路砖上,偶尔眼睛尖,看见只绿色的小蝈蝈从脚边蹦走,她突然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抓到的那只大红火蝈蝈,那时候这还是很值得炫耀的事,足以令好几个男孩子在课间围着自己的桌子艳羡不已。
教学楼围墙的角落有家里路边常见的漂亮草穗,男厕所旁那一片紫丁香的花簇,都是张烊特别喜欢弄回班级玩的。
世界地图册上撕下一页纸,叠个纸盒子,一个人玩什么都挺有意思。
晚课的第二节课是班级里人最少的时候,这些人都围在学校的伸缩门旁,等着买零食,私立食堂的长眉老头很严格,门卫同样严格。那些男孩子们总有办法买到冰棍,随便给要好的女孩子买两个雪丸子。
张烊也试探过这个底线,她攥着两块钱,和其他人一样守在伸缩门前,不顾其他男孩子们的眼光,目的只有一个,冰棍。门外有一小放学的小学生,收五角钱的跑腿费帮代买东西那种,张烊几次欲言又止,都没有鼓起勇气叫他们。学校的西铁栅栏离西小卖部也就一米之隔,小卖部有个东窗户,有男生趁着门卫不在翻墙过去,这是很令人佩服的。
张烊试了,她成功翻过去,买了一袋辣条,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她被外出回来的长眉当场抓获,当时那个凶巴巴的中年男人隔着铁栅栏看她,目光凝重,在上课铃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糟糕。
“先翻过来”,长眉开口道。
“老师我错了”
“错哪了?”
“不该翻墙”
“不该买校外的好吃的”
“买的什么?”
“卫龙”
“哼,你们这些小孩啊,那食堂饭不好吃吗?今天晚上还炖的排骨”
“老师我错了,这上课了,你让我回去吧”
“哪班的”,长眉从衬衫兜里拿出一个小本,一只笔,张烊借着路灯光看见那本上还有其他人的名字。
“初一四班”
“班主任呢?”
“黄恒江老师”
“你叫什么?”
“……”
“张烊”
“哼,站在这等着吧,我去找你们老师”
那天张烊感觉时间很漫长,她站在路灯下,手背过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榆树叶,路上过往的车辆开着暖黄色的前车灯,扫过她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有路过的老师,张烊不认识,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句老师好,长眉还没回来,他去的越久,张烊心里越没底。她万分懊悔,两口吃完了辣条,摸完嘴等着挨骂。
黄恒江没有来,这位老师不爱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长眉看着她一摆手,“你回去吧,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们老师了,明天升旗仪式广播批评,下午第四节自习课去旗杆下等着,我带你们几个嘴馋的去捡垃圾”
“好,谢谢老师”。
“慢点跑”,声音从身后传来,张烊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烫,这么出格的一件事,该怎么去摆平呢,那时候明明那么多同班同学,为什么没有人提醒自己呢?
“为什么呢?”
“哈哈,都怪你自己太馋”
“老师不会在班级里等着训自己吧”
张烊心中有各种不安,在她推开大门的时候,又遇上了值周老师。
“你哪个班的,迟到二十多分钟了,知道吗?”
这一刻大概无人能形容出张烊此刻的感受了,她自己也不能。
这大概是窘迫,亦或是窝囊,委屈。谁又规定了做错事不能委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