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床的空档,朴亓来了电话。
“网上的新闻看到了?”
“什么新闻?”阚安寻抚平被角处的褶皱,从床上拿起手机关掉免提,踱步到床边,拉开窗帘,俯瞰城市夜景。
忙碌了一晚上,她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你双相的事情被扒出来了。”他说完,闭口不言,静待女人的下文。
没想到,她只是随心地应了声嗯,听着声线,心情平静不惊,没有男人预判得那样波澜起伏。
“网上的舆论炸开了锅,不过已经有人出手公关了,我这边正在着手准备你的资料……”
“你还记不记得,那晚我和你说,我像一个定时炸弹?”阚安寻抬头,眼中映入无尽的黑色苍穹。
“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朴亓会心的笑意传入她耳中,“都齐全吗?”
“当然,”女人勾唇轻笑,“这种东西,肯定得准备得万无一失——你操心记者会的事就行。”
“时间我定在明天,”他快速接上话,笔尖在文件上滑动,与打印纸摩擦而发出沙沙声,“因为只公开你妈妈的身份,况且阚氏当下的股价跌幅很大,急需新的支撑。”
电话里阚安寻的声音沉默半晌,方才听闻朱唇轻启:“行,都听你的。”
“你妈妈那边安顿好了吗?”他关心道。
阚安寻拉上窗帘,走到客厅,往书房紧闭的门处瞥一眼:“差不多,我安排了搬家公司的人明天去搬行李,张嫂也会一起过来;我妈现在在书房拟离婚协议,明早就给阚方良送去。”
“这样……好的,”若有所思地应着,接着问道,“现在那她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关于身份信息,需要她认证同意,我这边不好擅作主张。”
想想也是,她走到书房外敲敲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妈,耽误你几分钟行吗?”
“当然。”罗绮筱停下手中打字的动作,笑吟吟地看着女儿。
在母亲身边坐下,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桌上:“你和朴亓谈吧。”
“好的。”她对手机应答。
“我暂且称您为朴女士,”朴亓的声音温润磁性,给人第一感觉即是翩翩公子,“关于个人信息,我再核对一遍,您本命叫做朴语,1975年7月31日出生。”
“是的,”母亲温柔地笑着,对朴亓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我的个人信息阿覃才是最清楚的人,当年我被朴家收留的证件都在他手里。”
电话中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男人随即笑起来:“好的。”
阚安寻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言不发。
“我想把您的户口迁回朴家。”朴亓简略表达了这番对话中的核心重点。
“这……”罗绮筱犹豫地看向女儿,“如果户口回到朴家,就相当于完完全全另外一个身份,国籍也需要换掉……”
“您知道的,对于朴家来说,这不是大问题。”
“更何况,这是父亲的意思。”
她搂住女儿,颔首询问:“能不能我和安安一起回去?”
“安寻现在是阚氏的董事长,又是阚氏家族的族长,单独户口还好说,如果迁进朴家可能会对往后的工作生活造成影响。”朴亓一番解释,明显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妈,你就安安心心回到朴家去,我户口在哪儿不影响;倒是你,既然朴老先生希望如此,你回去,也算了他一个心愿。”
“那……好吧。”罗绮筱方才点头同意。
离开书房,阚安寻特意走到大阳台上,拉紧玻璃门,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妈实话?他分明……”
“你不是也没说吗?”朴亓半笑,合上笔记本的屏幕,解释说,“她离开朴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去了,突然知道这个消息,怎么受得住。”
“先让她适应一段时间。”
“怎么适应?”女人反问,话语中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指尖敲着玻璃栏的声音淹没在夜晚大道的车流声里,“我妈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律师,又从小在朴家长大,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很敏感,你刚才的迟疑,肯定多多少少露出了马脚。”
“我当然知道,”他长吁一口气,“这件事根本瞒不了多久,可是无论如何,起码先让她回到朴家来。”
“朴亓,”她问道,“我怎么感觉自己被卖了还帮忙数钱?”
“我不是成心要把你妈往朴家的坑里拽,但这是我父亲的遗愿,我有义务帮他实现。”
“也是,”宛若释然一般,字句末尾含藏纤长的气音,情绪在眼底回旋翻转,微微侧首,白色花架上绿箩的叶子被晚风吹落,飘憩于铺着磨砂面砖的地面,“这就是为什么你不称呼她小姑,我不称呼他舅舅。”
他和她,意指二人,不经意间的细腻,被正在通话的两个年轻人清晰地捕捉到。
“你看出来了,”朴亓的笑夹杂清浅的惋惜,尔后渐低了声音,“是啊,说的文艺点,就是藏在时间里无法言说的爱。”
“其实我挺不明白,朴家这么好,她为什么还执意离开那,到阚家受罪;略有耳闻的人们都说为爱而年少轻狂,可我不相,朴老先生那样精明,我一个学医的都时常听人提起,他那样爱母亲,又怎会看不透阚方良。”
阚安寻转过身,背靠栏杆,风把长发吹乱了,蓝灰褪成浅紫,轻轻撩开面上发丝,仿佛要被吞没在黑暗中。
“往往你所见所闻所了解,都并非真相——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看上去风光的事物,背后蕴含的或许是不计后果的自相残杀,阚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每个人做出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有些事,一旦选择,就必须负起责任承担后果。”
“无路可退。”
他说得很平静,却暗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
“父亲便是如此。”
“我知道了,”阚安寻抿唇浅笑,“那先这样说吧,我手头上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处理。”
“好,明天见。”
朴亓立于落地窗边,眺望着,挂下电话,直至对面楼层的身影走进室内,才合了窗帘。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朴亓的视线直直落在橱壁隔层中格外引人注目的玻璃柜上。
柜中只盛放了一个八角包边、边缘刻有绵长的植物花纹的精致木匣子。玻面装有人脸识别系统,识别人像后输入密码才能打开。
“So am I。”
他说。
————
罗绮筱快速草拟完协议,坐在书房中久久沉思。
处于律师职业特有的机敏,和朴亓的对话让她感觉分外不对劲。
尤其是……提到朴覃的时候。
她打开浏览器查找,可是能找到的消息却只是“朴亓接任京垕,朴覃退居身后”之类的说辞。
心里不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罗绮筱次卧睡下之后,阚安寻才开始专心处理阚氏的财务报表。
书房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一点二十二。
端坐在电脑前,她先点开浏览器,恢复了删除的最近查找,看到关键词“朴覃”,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果然……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阚氏的资金问题。
顺着表格下滑,女人手肘撑在桌上,眉头越皱越紧。
眼看时间已晚,再三思忖,还是拨通了阙宏宇的电话,不出三声,电话快速被人接起,女人闷声开口:“21年有一笔2亿的资金支出,你确定是负责人是阚方欲?”
“确定的,这笔款项当年在财务部由于林负责,最终确认出款的是阚方欲;于林被逮捕之后我找到了他早年刻意丢失的报表,这是他备份给阚方欲的一份。”
“详细方向不明?”
“是的,当年这笔款项支出的时候于林就掩盖了出款方向,以身份压过去了。”
“我知道了,”阚安寻拍拍额头,补充道,“大半夜的,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您提拔我,我随时待命是应该的。”阙宏宇连忙回答。
“先这样说。”
阚安寻按掉电话,指节叩着桌面,喃喃自语:“有问题。”
浏览完报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久坐的原因,再加上最近忙碌得没时间安排正常训练,腰背的酸痛感似乎要将她的身子骨揉碎。
阚安寻只是蹙眉,静悄悄地从侧门回到房间。
熄灯,墨色席卷而来。
她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昏沉得不得了。至于几时坠入梦境,毫无知觉。
————
纪宸冥端着一杯牛奶和调好的咖啡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牛奶搁在刷题的女孩面前。见他坐下,阚安寻瞄了眼面前的牛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黑咖啡气味,用力嗅嗅,随即抬头不满地看向少年:“我也要咖啡。”
“这是黑咖啡,你这样的小孩喝不来,”他在桌上放下被阚安寻目光锁死的咖啡,笑意盈盈地看着女孩。
“加糖加奶。”女孩不甘心。
“双份奶糖都没用,你这几天特殊,”前倾身子捏捏阚安寻的脸,玩笑道,“怎么那么傻啊,乖,喝牛奶。”然后随手拿走桌上的练习册,无意翻看。
女孩以撅嘴表示抗议。
笔尖重重戳在单薄的试卷上,阚安寻抱怨道:“什么破题目……这么难,出试卷的老师一定疯了。”
“好了好了,”纪宸冥夺过桌上的卷子,装作心疼地拍拍,打趣儿,“试卷有什么错,你别对着它撒气。”
说得也是,要不是纪少爷善心拯救,无辜的试卷大概要被这大力的动作戳出好几个洞来。
“来,”他朝女孩招招手,放下手中练习册,“我教你。”
阚安寻站起来走到沙发边,少年揽住她的腰,顺势坐入怀中。女孩指指题,纪宸冥顺着看去,目光扫过,突然笑了起来:“这么简单还不会,小笨蛋,你做过啊,题目都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阚安寻一口咬定,“不可能,我绝对没做过这个题目,这么难的题……”
“你做过,作业本69页。”纪宸冥努力憋笑,看着怀中的女孩持续装傻。
“不可能……”她依然摇头。
少年翻开作业本,69页的题目正对女孩,阚安寻虽然摇头,目光还是不争气地落到纸页上,然后默默腾出手接走作业本。
“怎么样?没骗你吧?”他把脑袋埋在女孩脖间,晃晃脑袋,发丝撩过的肌肤有些发痒。
她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纪宸冥把食指横放在女孩人中的部位,因为撅着嘴,上唇唇缘碰到指腹,指背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鼻息,少年看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调侃起来:“你这嘴撅得,都能挂油灯了,是不是欠亲啊~”
“不正经!”她作势要站起来,腰却被少年紧紧扣住。
“干嘛?”他显然没有放人的意思。
“我……”
她睡得很浅,仅是听到敲门声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心里松了口气。
“醒了吗?”罗绮筱探进头来。
“嗯。”她从床上坐起。
“那你收拾收拾,我做了早餐。”母亲说完,对着孩子笑笑,便轻轻关门出去。
阚安寻傻坐着,意识倒是清醒了,烦躁地揉揉脑袋,自语道:“又梦到以前的事了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