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青首先反应过来,“哇”地叫了一声。张振安打开拉杆箱,依旧是满满一箱钱。他不大确信,拿起一沓翻看,凑上鼻子闻了一闻,问这些都是真钱么。石柔的脸色十分难看,摇头说我不知道。女友说大傻子快放下,别问这种傻话。他说原来盖房子这么赚钱。赵颖青说那个当然来钱的。就在这时,有人拍响铁门。他将两只箱包拉好,推回床下。两个女人先出去了。他关上灯,掩上房门,随出看个究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盛可程。酒店经理衣冠楚楚,手里捧着鲜花,看到门内的光景,不由得愣住了。不过,盛经理很快换出轻佻的表情,说大学生没断腿么。他回应说你要还有脸皮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盛可程恍若未闻,目光绕他身后,说这位美女有些面生啊。女友抓住他胳膊,将他往回拽,小声问这人谁呀。他故意大声说有些人就是下流胚子,阴魂不散,总是纠缠别人不放。盛可程将鲜花插入壁橱花瓶,脱下外套,挂上简易衣架,接着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向赵颖青伸出手,说美女怎么称呼。他说没事别瞎套近乎,我们跟你不熟。赵颖青却说大家都是客,别那么没礼貌,上前与盛可程握手。盛可程作了一番自我吹嘘,虽是短短数语,把“名企高管”、“优质海归”、“数套房产”等名头一一奉出,就差在脑门贴上“钻石王老五”的标签。这家伙还假惺惺地夸赞他,说小张人品我是有所了解的,一个好小伙子,重情重义,你们这叫郎才女貌、璧人无双啊。赵颖青不知是否听出来其中讽刺的意味,说我看鲜花插牛粪还差不多,是吧小张。
不一会儿,饭菜都摆上了桌。主客以饮料代酒,坐下来吃饭。盛经理情绪颇佳,口若悬河,谈及古今中外,赵颖青与之和应,情状颇为相得。他见此怏怏不乐,草草吞完碗中饭,干瞪冷眼,坐在一旁生闷气。一顿饭大概吃了半个小时,畅聊的人们放下了碗筷。盛可程指了指虚掩的房门,笑问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石柔面露慌急之色,收拾碗筷去了厨房。盛可程起身欲往门里去。他跳起来隔住坏门,说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盛可程笑了一笑,说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说大尾巴狼还没滚,我们怎么好意思先走。盛可程说年轻人说话别那么冲,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他说忍不了又能怎的,要不要打电话让警察来评评理。赵颖青拉了拉男友衣袖,劝说我们先回去。他说畜生不走我肯定不走,自回桌前坐下来。女友居然向畜生表达歉意,说他这人有些死脑筋,请别跟他一般见识。盛可程干笑了两声,说这个我倒看得出来,不如让他先歇歇气,我再跟你讲讲布达佩斯。赵颖青说我真希望我现在就在那里。
他见女友总是迎合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去厨房,要求帮忙刷碗。石柔不让他伸手,语气生硬,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他怏怏地返回客厅,心如火烧,一刻也不愿待下去,急声催促离开。女友这才中断交谈,与盛可程挥手道别。他担心盛可程发现小房间的秘密,憋着嗓子说要走一起走。盛经理说赵小姐你们先走,我跟小柔还有话要说。他厉声说石柔没什么话要跟畜生说的。石柔走了出来,一边抹手一边说小安你们等会儿,经理你先回去吧。盛可程说小柔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必须给我表白的机会。女人摇头说你想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他得到了鼓舞,欲强迫酒店经理往外走。盛可程不耐烦地摆开手,说我这儿没你的事,有多远滚多远。赵颖青一听也不高兴了,说盛先生是文明人,这么讲话欠妥当吧。盛可程说你这男朋友心思不正,脚踏两只船,锅里碗里通吃,你可得看紧了。他说这倒是好笑,贼喊捉贼了。盛可程说小柔你别听他瞎说,我早已是单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绿本。他说现在什么东西都能造假,黑心人黑心事,石柔你别信他。盛可程勃然变色,说小子别逼我发火。他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抢过小绿本,甩向门口,又将壁橱里鲜花掏出,说带你的臭花一起滚吧。话音未落,在女人的惊呼声中,他忽然天旋地转,脊背猛地发疼,已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同时“哗啦”一声,花瓶滚摔得粉碎。他顾不得疼痛,勾住袭击者的衣服,顺势猛扑过去。两个男人扭在一起,东拉西扯间,弄坏门口的小鞋架,还将壁橱上几样装饰物撞了下来。他一边嚷着要求报警抓人,一边将盛可程死死抱住。盛可程想要脱身,却被逼在狭小的空间,一时间无力施展。女人们的规劝没起到任何效果。正僵持不下,有人敲响房门。胡闹这才被中断了。敲门的是一个老太太,正是住在楼上的好心老奶奶。原来,老太太听到楼下异响,前来探看究竟。老人还告诉石柔,她已经报了警。这边刚送走热心老人,婴儿又在房间里哭闹起来。石柔进房间照料婴儿。盛经理满脸晦气,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去。他既羞惭又后悔,着手打扫满地的狼藉。女友陪同一起清理。片刻过后,橱柜、鞋架、地面全都收拾妥当。赵颖青进去找女主人说话,他坐立难安。石柔怀里抱着婴儿,不停地抹眼睛。赵颖青安慰片刻,表示愿意照价赔偿损失。石柔摇头说那些东西不值钱。赵颖青恍若说你可是大富婆呢。待婴儿不再哭闹,石柔从大衣柜中取出一件袋装好的粉色针织毛衣。毛衣是送给赵颖青的。受赠者既意外又高兴,当场试穿衣服,大小长短都很合适。
警察找上了门,见没什么大碍,批判教育几句便走了。他们跟着告辞出门。他对女友今晚的表现耿耿于怀,喋喋抱怨不停。女友说我还没生气呢,你倒是硬起来了,我这叫逢场作戏懂不懂,都像你又臭又硬,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他反驳说做人应该有原则有底线,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都见鬼说鬼话,都两面三刀,都随波逐流,当投机分子,社会还有没有点正能量。女友说我看人家盛经理人很好,博学多才,幽默风趣,兜里又有钱,标准社会精英,配你石姐姐绰绰有余,你在那儿吹胡子瞪眼什么意思,我都难堪死了。他说姓盛的就是个标准人渣,婚内出轨,脚踏几条船,狗屁社会精英。女友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婚内出轨了。他说石柔亲眼看见的。赵颖青说她说看见就是事实了,就算盛老板真是个人面禽兽,我看石小姐也不是什么善茬,她男人真是搞房地产的么。他听了有些犹豫,说听说是个包工头。女友说哪有好人放那么多现金在家里。他说包工程本来就很赚钱,而且需要现金流,怎么就来路不正了,我还担心某些大嘴巴给捅出来。女友说你就专门偏心眼,我要不是看那孩子不像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他说你就专业欺负自己人。女友说本小姐今天心情不错,不想跟你吵架,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晚上她家做客。他问为什么。赵颖青说首先我对她这个人挺好奇的,其次就是想看孩子啊。他说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以后我得防着你点。女友说我劝你以后少跟她来往,她这个情况就是多米诺骨牌,你再掺和下去迟早要出事,今晚你没断腿断腰就算祖上积德了。
回去的路上,赵颖青谈到大班换届选举的事。听她的意思,换届早就该办,但辅导员老费实在太忙,最近才拍板将选举时间定在运动会后。他说肯定是你们学生干部贪恋官位,故意隐瞒不报,这事恐怕永远也办不成。
话是如此说,换届选举比想象的要快得多。第二天中午,班长老姜各个宿舍通知开会。又过了两天,学生干部换届选举如期进行。会议地点定在教学主楼北侧的一间阶梯教室,辅导员老费主持会议。除了个别有事请假或是实在找不到人的,整个年级的学生全部到会,将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老费说按规定学生干部每年要换一次,去年太忙了,没空理会这差事,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换换血”。在选举正式开始前,辅导员划定几个候选人,全都写在黑板上。有的学生私下表达不满,认为既然是民主选举,应该自由确定人选,而不是将候选人圈定画牢。虽然牢骚是有的,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投票,选出新一届的学生干部。赵颖青不在候选名单之列,终是卸下连任两年多的干部岗位。
天气渐渐转凉,年轻人发掘生活的热情却从未消减。自从网页设计大赛荣获第二名的好成绩,老易认为外层语言已然没有挖掘的乐趣可言,鼓励大刘一起研习底层语言及数据库,还欲将张振安拉进研习小组,不过被他断然拒绝了。两人将宿舍那台性能不佳的公用电脑当做服务器,整天忙着CPU超频、测试应用代码或扩建服务器功能,弄得电脑频繁“罢工”死机。老翟对此十分不满,跟老易大吵一架。老潘为了体验生活---他自己是这么说的,找了一个“正规名牌、厂家直销”的销售工作。他特意换掉磨出“包浆”的旧手机,置办一部彩屏诺基亚新手机,修出一头颇显干练的寸发,还定制一身笔挺的西装。每天晚上,老潘都会情绪高涨地挨个男生宿舍推销产品,或是半强半劝地拉拢舍友同学去市中心听课。同学们笑评这是自主自愿洗了脑,是个“精英层”的好材料。后来,人们得知老潘还有个上线,是一个老乡,在省城另外一所大学念书,销售渠道拓展得很好,因此赚了大钱。某天,老翟新建一个班级聊天群,鼓促所有班级成员进群。刚开始,大家都觉得很新鲜,展现出极大的热情,每日在群里谈天说地,有时热闹起来,甚至同时谈论多个话题。老翟作为群主,却充当捣乱者的角色,没事乱扔“便便”不说,还随意行使管理大权,胡乱给人“禁言”处置。有个女生不堪羞辱,愤然退群。其他女生声援同伴,纷纷退群而去。缺少异性约束后,男生们一时间越发肆无忌惮,整天在群里刷送“便便”、“猪头”或乱送“鲜花”,狂言浪语,不堪入目。
这天傍晚,张振安约好与女友一起吃晚饭,却接到石柔打来的电话,说有事请他去一趟。女人没说为了什么,他也没问。他发信息给女友,随意扯了个借口,骑车直奔八牌楼社区,敲开女人的房门。他发现客厅里已经打包好不少东西。女主人为他端来一杯热水,坐在旁边,有些心不在焉。他打破了沉默,说你真打算搬家啊。女人点头说房子已经找好,明天就搬了。他说那我明天也来帮忙吧。女人摇头说叫了搬家公司。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还是他先开了口,问姓盛的还敢来骚扰你么。女人垂眉半晌,说我现在主要担心不是这个,而是那些钱。他讶然说那么多钱还没存银行啊。女人沉默更久,说干勇赚不了那么多。他拍着大腿说你也怀疑不对劲么,说罢自觉失言。女人说那些钱不知道干勇怎么弄来的,我一分钱也不敢动,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找你商量。他问干勇是不是干了什么犯法犯罪的事。石柔说他工作上的事从来不跟我说,也不让我问,问了就生气。他觉得此事比较棘手,说要不我们报警吧。女人摇头说我要等他回来问个明白。他挠首说那我建议还是存起来,给人看见就麻烦了。石柔问能暂时寄存你那儿么。他听了连连摆手,说我那儿公共宿舍,人多手杂,有的舍友特别贱,欢喜乱翻东西。女人垂眉良久,说你明天来帮我搬家,这些钱还是放我新住处吧。他问搬家了小孩怎么办。石柔说她还没想好,实在没办法就找个托儿所。他问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么。石柔说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又说小安你放心,你的钱我会还你的。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应该总是为难自己。石柔未予置评,起身说我去做饭了,你吃完早点回去。他说姓盛的果真贼心不死,还敢来骚扰你么。女人郁闷地直摇头,轻叹一口气,又说反正我要搬家了。
两人简单吃完一顿晚饭,天色刚刚发黑。他下楼推车离开,将要驶入社区主干道,冷不防从一旁黑漆漆的巷道飞出一件黑色物体。他稍一转眸,瞥见黑影掠来,缩身闪避,黑家伙贴着后脑掠过,“咕咚”一声,撞上另一侧墙壁,观其样貌,应是一块砖头。他又惊又怒,刹车停下,定睛看过去,隐约可见小巷内有个黑漆漆的人影。他心想姓盛的真是阴险小人,居然升级搞偷袭,于是喝骂说畜生明的不行想害人搞阴的,小心我躺着报警啊。对方也说话了,说离那个女人远点。其声音不像是盛可程的,而是刻意压沉的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见这人较为矮小,体形不类盛可程,转想姓盛的果然阴险,居然雇人装神弄鬼,正要责问,黑影连连后退,快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他骑车来到社区主干道的路灯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算给石柔打电话发警示,转念又怕她担心,最后给她发去一条信息,提醒不要给任何陌生人开门。石柔很快回复信息,交代明天早点过来,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小安,欠你的我都记在心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