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现实

青色往事之灰泡

38

青色往事之灰泡 硃名 4978 2021-10-11 00:52:26

  那个可怕夜晚的变故难以想象,产生的后果是灾难性的。他像是凭空坠入一片迷之沼泽,奋力地挣扎,急促地发寻,却始终无法摆脱困境。他时常深陷在迷迷糊糊的状态,甚至相信那不过是一场噩梦。他总会在睡梦中惊醒,就算是睡着了,也长时间地沉沦在奇异而漫长的梦境。混混沌沌当中,一切景物都显得不那么贴实,如真似幻。

  他在一个空旷的公园里闲逛,似乎是城西的那个,又不大像。转而,他来到一棵树荫浓密的大树下。树下有个小铁笼子,笼里关着只白兔子。小兔子雪白异常,长相可爱。它正在啃食胡萝卜。他隐约感觉不大对劲,但还是蹲下身来。兔子咀嚼的动作果然有些奇怪,嘴巴像是几条纠缠的蛆虫。再行细觑,兔子前肢更加特异,竟与人类极为相似。他打算逃跑,却不自觉地贴近上去。兔子猛然仰头看他,血盆大口渐渐阔开,大到足以将他一口吞下去。曾经,他在一片星空下的草原行走。草原非常广大,稍微有点起伏,一眼望不到头。他的脚下磕磕绊绊,像是踩在碎石上,但草太密了,他完全看不到。渐渐的,周遭野草越发密集高大,随风轻摇慢舞,差不多快顶到了脖颈。稍稍叫他心安的是,天上群星璀璨,远望也没什么障碍。在透蓝的夜色下,可见远处坡下平坦低矮的草地以及蜿蜒的小河。他打算赶到那边去,于是奋力拨草跋走。然而,星星一颗接一颗快速隐灭下去,像一盏盏被摁灭的灯。最终,四周完全归入黑暗,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得不伸直手臂探行,皮肤却是点点激凉,像是下起了雪。也不知探行多久,他放弃继续前行。他疲惫而绝望地向下倒去,却久久无法着地。他不无惊恐地发现,整个人正在快速下坠。完全可以预见,身体极端疼痛与摔成齑粉的样子。他还看到一群男人在一汪大水塘边上炸鱼。舅舅应该也在其中,但他不能确认。塘里余水已经不多,鱼儿翻腾的身影乍隐乍现。人们个个喜笑颜开,手里拿着大炮仗,纷纷点燃,往水里乱扔。随着声声巨响,鱼儿越发激闹,腾跃不止。忽然,水塘里高跳出几条大黑鱼,跌到岸上,稍作扭曲挣扎,竟是站立起来。转眼间,大鱼化作数匹俊健的黑马,驾来一辆黑色的马车。站在马车上牵绳的是名黑衣女子。女子裙摆圆阔,有点像是欧式礼服,又不大像。她扎着蓬高的发髻,脸色异常苍白,嘴唇却是红艳艳的。她驭着马车飞翔起来,直升天空,穿过大片乌云,降到一栋建在半山的城堡前。这城堡建筑风格是哥特式的,看起来古老、巨伟且阴森,笼罩在惨淡的迷雾中。城堡大门雕刻华美的花纹,高耸得看不到顶边。随着大门缓缓打来,前头显出幽暗且古旧的大平台,台面刻有繁复而精美的纹饰。两边笼罩着朦胧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平台上漂行片刻,一只巨硕的轮子出现在眼前,同样是高不见顶。巨轮正在缓慢旋转,发出的声响甚是雄浑,震耳欲聋。突然间,巨轮开始晃动,幅度越来越大,整个大地随之颤抖,强烈的眩晕感与恐惧感侵袭及身。

  似无休止的噩梦令他痛苦不堪,转醒后亦是无尽的痛苦与煎熬。他不停地挣扎在回忆、思索、疑惑、自责与悔恨间,紧紧伴随的是仿佛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天中午,他从公安局回来,接到辅导员老费的电话,说赵颖青父母想要会面,地点定在离校不远的一家宾馆。哥哥张振平反对前往赴约,认为这种会面尴尬、无趣而毫无意义,除了添堵,没有其它效果。而且,他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他告诉哥哥,不管遇到什么责难,他都是罪有应得。下午临近见面时间,老费又打电话过来,说对方取消约谈,却有些话代为转达,要求他去办公室一趟。他一个人去了年级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后,他发现除了老费,另有一位校领导在场。他认识这位校领导,只是没有正面打过交道。校领导主动起身迎接学生,笑容像是融化冰雪的阳光。校领导拉住他的手,指引着一起坐下来,说今天就是闲聊,不用拘束紧张,还让老费为学生倒来一杯热水。校领导从关心学生的学习情况到生活上的点滴,态度周到恳切,然后才提及变故。他知道,这才是重点。校领导说这种事谁都不愿遇到,不过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大家就应该向前看,赵处长家里也是这个意思。校领导先介绍了赵颖青父亲的职位以及与校主要领导的亲密关系,接下来的话便有些琐碎。大概可以归纳以下几点:赵家本来打算追究他的责任,不过在校方的努力下,他们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校方与赵家达成统一意见,尽量降低事件影响,且校方已作过先期处理,希望他在言行上与校方保持一致;鉴于目前困难的局面,校方可以为他办理休学手续,办理与否及时长由他来决定。校领导还透露了一个消息,赵家原本安排赵颖青明年下半年留学,赵颖青却跟家里大吵一架,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最后,校领导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我跟你说这些话,就是希望你能体会逝者的情意,不要主动制造流言蜚语,不给别人添乱,既是个人素质的体现,也是对逝者的尊重。

  哥哥打算为他办理休学,回家休整一段时间。弟弟却认为没有必要,为此还跟哥哥吵了一架。张振平知道弟弟的牛脾气,只得作罢,待请假期满,返回工作岗位而去。

  哥哥离开以后,张振安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他怯于独自出门,一个人待在外面,心里总是莫名发慌,每个迎面而来的陌生人似乎都不怀好意。大多的时候,他都待在宿舍,裹在被窝里,不去上课,饭也吃得很少。他仿佛是一具丢了灵魂的枯骨,了无生气。“不如就这样躲着光明,死了算了。”他常常自怨自艾。但虽说是万念俱灰,他也并非全无念想。在心底深处,他还保留着一点执念的小火苗。他想要得到石柔平安无事的消息。他每天都会打电话,偶尔也会振奋精神,上公安局去打听。他认识一位跟他同姓的好心警官。张警官参与了案件的办理,对他的情况表示同情。从这位警官处,他先是得知石柔的问题应该不大。又过了些日子,张警官告诉他,石柔正在办理取保候审的手续。

  这天傍晚,他蒙被缩在床上,沉沉欲睡,头痛欲裂。舍友老翟过来拍他的被子,说你TM别睡了,一会儿班级有活动。他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活动。老翟说不是元旦快到了,我们包下食堂二楼两个小时,大伙儿一起包饺子。他说你们玩开心点,我就不去了。老翟将舍友被子揭开,说不就是给女人踹了嘛,失去一颗歪脖子树,还有一片大森林,男人嘛大气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们还喊了王小妍。他生气地说你别来烦我,到底还是轰走了舍友。也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陷入了黑暗。正在似睡似醒间,枕头下电话震响起来。他挣扎着翻过身,摸过手机一看,竟是石柔打来的。他为之精神一震,连忙挺坐起来,颤抖着接通电话。女人温软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眼泪如水而出,怎么也擦不干净。许久无人开口。最后,石柔还是先发了话,说你晚饭吃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约会地点还是那家饭店,还是角落里的红布桌子。他赶到饭店时,石柔已经坐在那里。女人身穿浅灰色长大衣,扎着马尾辫子,正在凝望窗外,不知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其身材依旧瘦削挺秀,侧脸线条柔美,像个尚未踏入社会的女大学生,而不是已为人母且历经苦难的女人。

  女人有些匆遽地起身迎接他,脸上挤着干巴巴的笑容。“我们坐这儿,你看行不行?”她想要表现得自然一些,笨拙的肢体动作出卖了她。

  他近乎贪婪地打量女人的脸。她到底是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他想要上去紧紧抱住她,不过最终没有勇气这么去做。

  两人面对着面坐下来。石柔将菜单递给他,说我点了一些,你看合不合胃口。他接过菜单,礼节性地扫看一眼。“挺好的。”他将菜单退还回去。

  “你...你最近怎么样?”他挺着坚硬的腰板,握紧的拳头无处安放。

  石柔不愿迎接他的目光,“我很好,就是苦了小宝了。”

  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那……那个人怎么样,他都招了么,他应该出不来了?”

  石柔垂着眉头说:“爸爸说,他在别的地方也犯过案子。”

  “你爸爸怎么知道的?”

  “他是通缉犯,我们那儿早就传开了。”

  “这种人死有余辜!他----”他意识到失态,闭嘴没再说下去,“他应该不会连累你吧?”

  “没有,”石柔匆匆瞥他一眼,又躲了开去,“暂时没有,”顿了一顿,“我要谢谢你,小安。谢谢你,替我作证。”

  “你没事就好,”他打算聊点轻松的话题,“你爸爸还在这儿,他身体怎么样?我还没见过他。”

  “我情愿他不要来,”女人眼中闪动泪光,“都是因为我,那么多人...”

  “错不在你,那个人导演了一切!”

  “小安,我欠你太多了,下辈子,下辈子再还你,”女人深吸一口气,从随身小包掏出一只信封,推了过来,“这些钱……我知道微不足道。但是,如果可以...原谅我的自私吧。”

  他将信封推还回去,“你比我需要用钱,你拿着吧,我现在用不着。”

  “不,你必须收下,我压力好大!”女人大幅摇头,看起来很痛苦。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不假思索便回答他:“等这边事了了,我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小宝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不一会儿,饭菜都摆上了桌。石柔不停地给他夹菜,他身前小碗堆得满满的。他却没什么胃口,勉强挑了一点,再也吃不下。女人也是一样。饭局结束的时候,桌上还有很多剩菜。他提议打包带走,女人同意了。他坚持做东结账,石柔没多说什么,埋头先出去了。

  从饭店里出来,天上已然下了雪。细碎的雪珠打在脸上,稍微有些激痒。算起来,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初次邂逅女人的时候,那天也下了雪。这似乎是冥冥天意的特殊安排。两人在小街边上相对站定,一时沉默无语。昏暗的路灯退却黑暗,无数的雪点纷飞乱舞。石柔说我先走了。她的新住处离此地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说我送你回去吧。女人摇头拒绝他,说你先回去吧。气氛再次沉默下来。他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石柔说天冷你快回去,我过会儿打车就走了。他犹豫着迈出两步,女人突然从背后扑上来,将他拦腰搂住,提着的塑料袋“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女人哭腔道,“我不想这个样子,心里好难受,好难受!我多想都是假的,都是一场梦!我多想代替她呀!”

  他用力擦拭面颊,尝试控制即将崩溃的情感,“不要这样,不用这样,我们...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小安,我多么喜欢……喜欢你呀!”女人呢喃不止,“每个孤独无助的夜里,每次偷偷流眼泪的时候,我都在想你,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那些天,我心里好孤独啊,有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多好的人啊,跟我妈妈一样。我是个坏女人,怎么能那么自私,那么不知羞耻!可是,我心里忍不住,忍不住想要靠近你。结果…结果却是拖累你!我,我多么...”

  他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小柔,别说了!我…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心里只有你。当初,要是我坚决一些,理智一些,成熟一些,事情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就算我死了,也是心甘情愿,至少不会拖累别人。”

  他想要回身抱住女人,女人却挣扎着后退两步。他还想继续尝试,石柔却侧身躲避他。她拼命地摇头,泪流满面。“不,不能这样!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她大口呼吸不停,胸口剧烈起伏,“我的人生走错路,不能一错再错!小安,我们不可能了!”

  他痛苦地垂下眉头,竟是哽咽无语。石柔整理面容,起步离开,擦身而过时,低声说了句再见。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大塑料袋,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飞雪飘舞的街口。泪水完全迷糊了双眼。他脚下似有千钧重量,一步也挪不动。

  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雪花在肩头蒙上薄薄的一层。他回到了宿舍,却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宿舍里只有老翟与李胖在。李胖坐在电脑前,老翟躺在床头看小说书。老翟见舍友进来,说你上哪游荡去了,给你发信息也不回,指了指桌上装在饭盒里的饺子,说大伙儿特意给你带回来,现在都凉透啦,你不行泡点热水吃吧。舍友滔滔不绝地为他展开班级活动中有趣味的细节,重点放在美女老师身上。老翟说王小妍把男朋友都给带来了,长得可矬啦,妥妥一朵鲜花插牛粪啦,又说老潘跟死了亲爹似的,可搞笑啦,还说王小妍会跳拉丁舞,她男朋友也会,两人现场表演双人舞,可火辣啦,如此等等。他听着听着,竟是捺不住满心悲怆,哗哗地直往下掉眼泪。老翟大吃一惊,说你TM是不是中邪了,又说他们都说赵书记没出国,是不是真出事了。他躺回床上,拖动被子盖住全身。便在这天夜里,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他打算明天找辅导员询问如何办理休学手续。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